金庸&古龍 從前有兩個江湖，一個很美，一個也很美

趙晨光

金古之爭由來已久，一個武俠世界里有風云變幻，朝代更迭;一個則偏好浪子烈酒，情懷壯烈。然而分出高下非我所愿，看到大海感慨它波瀾壯闊就好，看到高山贊美它雄奇俊麗就好，這世間有些美景不能為人停駐一秒，但這兩位作家多好。他們的江湖記錄在文字上，不會褪色，不會消失。而他們的筆下，也各有些獨特的美，挑一些印象深刻的記錄下來，和大家一起分享。

金庸筆下的親情與古龍筆下的友情

金庸先生筆下的親情，描寫頗為雋永。

不過這并不算常見，蓋因金庸先生筆下的主角，十個里有八個是孤兒，那些僥幸居然不是孤兒的，金庸先生往往也致力于在本書完結之前把他們的父母掛掉，比如《射雕英雄傳》結尾處李萍自殺，《天龍八部》里虛竹剛找到他的親生父母之后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身死。幸而還有一部《俠客行》，主角石破天居然（疑似）父母雙全，雖然金庸先生并未真正確定他們的關系，可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這一對父母，父親名叫石清，母親名叫閔柔，人送綽號黑白雙劍，武功不錯可也不算頂尖，為人挺好生個兒子卻是個敗類，這樣一對夫婦在江湖上本不算特別突出，然而在他們找到自己胡作非為的兒子（其實是石破天）的時候，一番舉動卻讓人動容。

三人二騎，行了數里，見道旁有所小廟。閔柔道：“咱們到廟里去拜拜菩薩。”下馬走進廟門。石清和石破天也跟著進廟。石清素知妻子向來不信神佛，卻見她走進佛殿，在一尊如來佛像之前不住磕頭。他回頭向石破天瞧了一眼，心中突然涌起感激之情：這孩兒雖然不肖，胡作非為，其實我愛他勝過自己性命。若有人要傷害于他，我寧可性命不在，也要護他周全。今日咱們父子團聚，老天菩薩，待我石清實是恩重。雙膝一曲，也磕下頭去。

石破天站在一旁，只聽得閔柔低聲祝告：“如來佛保佑，但愿我兒疾病早愈，他小時無知，干下的罪孽，都由為娘的一身抵擋，一切責罰，都由為娘的來承受。千刀萬剮，甘受不辭，只求我兒今后重新做人，一生無災無難，平安喜樂。”

天下父母心中所望，皆在這數百字中。而石清、閔柔二人的形象，也在這短短一段祝禱中變得格外鮮明。難怪偷聽到的石破天明知這二人并非自己的親生父母，一瞬間也忍不住，撲上去叫了“媽媽”。

12002年內地電視劇《俠客行》石破天劇照，扮演者王健。

還有一位奇人主角，鹿鼎公韋小寶大人，雖不知父親何許人也，母親是誰倒還是一清二楚的，乃是麗春院的一名老妓韋春花。這也是位神奇人物，用韋小寶的話說：“當婊子也不用心。”韋爵爺的那點無賴估計頗得其母真傳。后來韋小寶離開揚州，數年后歸來，韋春花見到兒子先是大哭，繼而歡喜，這都還是人情之常，然后她干了什么呢？她回到自己正在陪的那桌客人那里，用袖子遮掩，順走了一碟火腿，帶回去給韋小寶。

當然不是她自己要吃的，而是她帶給兒子吃的，她不知道兒子在外面這幾年，已經吃過了無數比火腿片更好吃的東西。然而就算知道了，估計她還是會帶，因為“她瞧著兒子吃得津津有味，比自己吃還要歡喜十倍”。

古龍先生筆下的友情，則大有揮灑自如的風采。

他書里的友情舉不勝舉。那些經典人物身邊，總是會伴隨著各種各樣的朋友，比如說楚留香與胡鐵花，陸小鳳與西門吹雪、花滿樓，李尋歡和阿飛等等。這些人的經典場面比比皆是，比如老臭蟲和花瘋子，兩人互損起來，真正是嬉笑怒罵皆成意趣。

（胡鐵花）忽然長長嘆了口氣：“你真行，你真了不起，不但英俊瀟灑，而且聰明絕頂，像你這么偉大的天才，找遍天上地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他越說聲音越大，“如果你自己認為只不過是天下第二個最偉大的人，絕對沒有人敢認第一。”

楚留香躺在池水旁一塊青石上，一臉很舒服、很愉快的樣子。

“我喜歡聽這一類的話，你最好再多說幾句。”

“我當然會說的，只可惜我說的并不是你。”

“不是我？是誰？”

“是我自己。”胡鐵花道，“我說的是我自己，因為我實在太聰明、太偉大，連自己都不能不佩服。”楚留香躺著的時候是很少有人能讓他站起來的，可是現在他一下子就跳起來了，就好像看見鬼一樣看著胡鐵花。

“你是不是在說你很佩服你自己？我有沒有聽錯？”

風情萬種的風四娘（李依曉 飾）

“沒有，你完全沒有聽錯，”胡鐵花說，“你的耳朵又不像你的鼻子那么差勁，怎么會聽錯。”

“我在那種要命的情況下把你救了出來，連別人都對我佩服得要命，你非但不感激我，也不佩服我，反而拼命往自己臉上貼金。”楚留香搖頭嘆氣，“這一點連我都不能不佩服。”

“你當然也要佩服我。”胡鐵花正經的說，“沒有我，你怎么能把我救出來？”

楚留香愣住。

他一向知道胡鐵花的臉皮很厚，卻還是想不到居然厚到如此程度。

可是胡鐵花也有胡鐵花的道理。

“我們是老朋友了，已經快要老掉了牙，我問你，你看我洗過幾次澡？”

“好像沒有幾次。”楚留香在記憶中搜索，“好像只有一兩次。”

“要我洗澡是不是件很困難的事？”

“也不算很困難，只不過比要狗不吃屎困難─點點而已。”endprint

“要我不喝酒呢？”

“那就真的困難了。”楚留香嘆口氣，“那簡直比要你不碰女人更困難。”

“那個狗窩里，有那么多好酒，那么多好看的女人，可是你看到我的時候，我卻清醒無比，而且洗得比你剛出生時還干凈，就算是頭豬，也應該看得出情況不對了。”胡鐵花咧開大嘴對楚留香笑了笑，“何況你最少比豬要聰明一點。”

楚留香說不出話來了。

他忽然發現胡鐵花確實是有道理的，非常有道理。

這段文字頗長，可是忍不住要把它們全部引出來，否則難以概述這兩人之間的相處。要知道在這之前，可是楚留香剛剛把胡鐵花救出來啊，猶能這般言語，真朋友當如是。

不過我個人最喜歡的朋友可還不是他們，而是《歡樂英雄》中那四個人的友情。

王動、郭大路、燕七、林太平。

當然他們四個人在后來揭露身份，談談戀愛也是頗為好看的，可是啊，這本書的前半部，四個人亂七八糟、熱熱鬧鬧的友情，真是好看得要命，看上一輩子都行。

林太平在屋子里找來找去。

王動忍不住道：“你找什么？”

林太平道：“洗臉盆、洗臉布，還有漱口杯子。”

王動笑了，道：“這些東西我非但已有很久沒有看到，連聽都沒有聽過。”

《笑傲江湖》海報，霍建華飾演令狐沖

林太平就好像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張大了嘴，吃吃道：“你……你們難道連臉都不洗？”

王動道：“當然洗，只不過是三日一小洗，五日一大洗。”

林太平道：“小洗是怎么洗？大洗是怎么洗？”

王動道：“燕七，你洗給他看看。”

燕七伸了個懶腰，道：“我昨天剛洗過，今天該輪到你了。”

王動嘆了口氣，道：“那么你至少總該把洗臉的家伙拿過來吧。”

郭大路剛好提了兩桶水進來，燕七就用那個破碗舀了大半碗水，又從墻上拿下塊又黃又黑、本來也不知是什么顏色的布。

王動這才勉強坐了起來，先喝了口水，含在嘴里，用手攤開毛巾，用力漱了漱口，然后就將一口水“噗”地噴在手里的布上，隨便在臉上一抹，松了口氣道：“好，洗完了。”

林太平就好像看到鬼似的，嚇得臉色發青，道：“這……這就算是小洗？”

王動道：“不是小洗，是大洗，小洗若這么麻煩那還得了？”

不洗臉沒什么關系，沒東西吃餓得只能喝酒也沒關系，他們是真的快樂，真的開心。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著獨屬于自己的秘密，他們也知道對方有秘密，可是并不在意，依舊把對方看成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們是英雄，他們不當自己是英雄;他們很歡樂，他們真的不寂寞。

可愛的女子和她們的單戀

金庸先生筆下的女子里可愛的不少，我特別喜歡的一個，是郭襄。

這也是金庸先生筆下的經典人物了，關于她，武俠FANS估計隨口就能說出她的許多經典事跡，譬如金釵換酒，譬如以一枚金針換取看楊過的容貌，譬如走遍天下尋訪楊過蹤跡而終未得見一面，就連峨眉派第二位掌門名叫風陵的細節都被挖了出來。不過我個人對她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下面這樣一個段落。

當時她被金輪法王抓住，為了逼郭靖投降，她被綁在高臺上即將被火燒死，黃藥師等人竭力營救，終究未果。郭襄眼睜睜地看著父母外公都無法上來營救，初時自然惶急，可事到臨頭反而寧靜下來，生死大關，她的心里想的是：這么好玩的世界，我卻快要死了。

這么好玩的世界啊。

大概也只有像小東邪這樣的人，才會把世界當成“好玩”的吧。

然后她的下一個念頭是：不知大哥哥這時在哪里呢？

難以形容看到這一句話時的感觸，那么喜歡的人，到了最后也只是清清淡淡地化為一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呢？

再后來在《笑傲江湖》里，金庸先生也寫過一個類似的細節，那時令狐沖為了盈盈，率領江湖群豪攻打少室山，大雪無聲，一片靜謐，令狐沖心中卻忽然想到：小師妹這時候不知在干什么？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還有一個特別有名的，則是《飛狐外傳》里的程靈素，金庸先生筆下多美女，程靈素卻是個例外，她容貌平平，面有菜色，只有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尚屬動人。不過這位姑娘了得之處卻并非容貌，而是她一身鬼神莫測的用毒本領，聰明周密的心計，更加難得的是，她如此聰明，卻在聰明之外，猶有磊落肝膽。她為苗人鳳治眼那一段戲，一個慷慨豪邁，一個坦蕩寬容，好看至極。

苗人鳳道：“咱們話已說明，姓苗的不能暗中占人便宜。姑娘好心醫我，料想起來絕非一嗔大師本意，煩勞姑娘一番跋涉，在下就此謝過。”說著一揖，站起身來走到門邊，便是送客之意。

胡斐暗暗佩服，心想苗人鳳行事大有古人遺風，豪邁慷慨，不愧“大俠”兩字。

程靈素卻不站起，說道：“苗大俠，我師父早就不叫‘一嗔了啊。”苗人鳳道：“什么？”

程靈素道：“我師父出家之前，脾氣很是暴躁。他出家后法名‘大嗔，后來修性養心，頗有進益，于是更名‘一嗔。倘若苗大俠與先師動手之時，先師不叫一嗔，仍是叫作大嗔，這鐵盒中便只有毒蛇而無解藥了。”苗人鳳“啊”的一聲，點了點頭。

程靈素道：“他老人家收我做徒兒的時候，法號叫作‘微嗔。三年之前，他老人家改作了‘無嗔。苗大俠，你可把我師父太小看了。”苗人鳳又是“啊”的一聲。程靈素道：“他老人家撒手西歸之時，早已大徹大悟，無嗔無喜，那里還會把你這番小小舊怨記在心上？”

苗人鳳伸手在大腿上一拍，說道：“照啊！我確是把這位故人瞧得小了。一別十余年，人家豈能如你苗人鳳一般絲毫沒有長進？姑娘你貴姓？”endprint

程靈素抿嘴一笑，道：“我姓程。”從包袱中取出一只木盒，打開盒蓋，拿出一柄小刀，一枚金針，說道，“苗大俠，請你放松全身穴道。”苗人鳳道：“是了！”

這一段，二人雖然是初次相逢，年紀輩分都不相同，卻有肝膽相照的意趣。倒是胡斐在一旁看到程靈素拿了刀針準備治傷，居然心生懷疑：苗大俠和那毒手藥王有仇。江湖上人心難測，倘若他們正是安排惡計，由程姑娘借治傷為名，卻下毒手，豈不是我胡斐第二次又給人借作了殺人之刀？這時苗大俠全身穴道放松，只用在要穴中輕輕一針，即能制他死命。日后豪邁過人的雪山飛狐，在這個時候，格局到底是小了。

王鐵匠當著他們的面唱過情歌小調，胡斐心里也清楚明白地知道這位二妹的好，在她死后，也曾傷心難過，然而感情這種事終究不能強人所難，不喜歡，到底也還是不喜歡。

聰明如程靈素，她一早什么都知道，可還是沉默著，用自己的命，換了胡斐的命。

金庸先生擅寫明慧可人的少女，古龍先生則喜歡成熟風情的女人。

比如風四娘。

她出場的時候是三十三歲，喜歡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后來《古龍群俠傳》里有句歌詞：“喝最烈的酒，戀最美的人，看海闊云高波瀾生。”每次聽到這里，總會想到風四娘。不過那句“戀最美的人”需要修改一下，她自己就是那個最美的人。

當然她也有喜歡的人，那個人名叫蕭十一郎，穿洗得發白的藍布衣服，鞋底甚至還有兩個大洞，他有一雙發亮的眼睛，眼睛里充滿了笑意。她會在十月里穿著貂裘找他獻寶。二人斗嘴，打鬧，蕭十一郎無疑是看重她的，也把她看成自己非常重要的人，不過說到愛情，總還是差了一步。何況后來他又遇上自己真心相愛，也同樣愛著他的人。

那又怎么樣呢，她是江湖中的女人，她總是愛著他。

兩人這一段關系中，名場面也很多，譬如兩人一起去搶割鹿刀，風四娘為了蕭十一郎跳花轎等等。但我個人印象最深的，則是這么一段對話。

風四娘“撲哧”一笑，道：“想不到我也有讓你著急的時候，到底還是年輕人沉不住氣。”

蕭十一郎眨著眼道：“你說我是年輕人？我記得你還比我小兩歲嘛！”

風四娘笑罵道：“小鬼，少來拍老娘的馬屁，我整整比你大五年四個月零三天，你本該乖乖地喊我一聲大姐才是。”

蕭十一郎苦笑道：“大姐，你記得當真清楚得很。”

風四娘道：“小老弟，還不快替大姐倒杯酒。”

莆十一郎道：“是是是，倒酒！倒酒。”

風四娘看著他倒完了酒，才笑著道：“哎——這才是我的乖小弟。”

她雖然在笑，但目中卻忍不住露出凄涼傷感之色……

要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才能記住，他的年紀，是比你小五年四個月零三天。

熱熱鬧鬧的師門和石頭里蹦出的英雄

金庸先生筆下的主角，武功傳承，皆有由來。譬如一說到楊過，我們便都知道，他先在全真派呆過一段時間，之后拜入古墓門下，學過部分九陰真經，又得到獨孤九劍的傳承;一說到令狐沖，我們也知道他原是華山派大弟子，之后自風清揚處學過獨孤九劍，又陰差陽錯學到吸星大法等等。就是喬峰這種一出場就是威風凜凜一條大漢的，金庸先生也寫得明白，他是先由少林寺的玄苦大師教授了武藝，之后又被丐幫幫主汪劍通收為弟子。

古龍先生則不然，他筆下固然也有知其成長痕跡的主角，比如小魚兒，我們好歹還知道他是惡人谷里出來的，十大惡人看著長大的。楚留香，就是含糊其辭地說上一句：“昔年鐵中棠重振鐵血大旗門后。‘夜帝父子就和大旗門中一位叫赤足漢的前輩，遠游海外，他們曾經經過此人的故鄉，以弟子推測，楚留香的武功也許是夜帝的傳授，赤足漢卻收了此人做徒弟。”

推測是什么意思呢，就是這事兒不一定是真的。而胡鐵花自己也說：“雖不中亦不遠矣。”可見這說法不是對的，當然和真實情況也有點兒關系，然而真實情況是什么呢？不知道，古龍先生壓根兒沒寫。

這還是帶了一筆的，還有干脆一筆沒帶的。李尋歡，小李飛刀和誰學的啊？陸小鳳，哪兒跑來這么一個浪子啊？西門吹雪，他的劍法是天上掉下來的嗎？反正自我們認識他們起，他們就已經名震江湖，身邊有若干好友紅顏外加對手。我很喜歡這些仿佛凌于九天之上的公子俠客，然而在金庸先生筆下那些滿溢著人間煙火氣息的師門，間或一筆，亦是給人極大好感。

比如《笑傲江湖》里，大師兄尚未出場，小師妹和一群師兄去吃餛飩。

其時雨聲如酒豆一般，越下越大。只見一副餛飩擔從雨中挑來，到得茶館屋檐下，歇下來躲雨。賣餛飩的老人篤篤篤敲著竹片，鍋中水氣熱騰騰地上冒。

華山群弟子早就餓了，見到餛飩擔，都臉現喜色。陸大有叫道：“喂，給咱們煮九碗餛飩，另加雞蛋。”那老人應道：“是！是！”揭開鍋蓋，將餛飩拋入熱湯中，過不多時，便煮好了五碗，熱騰騰地端了上來。

陸大有倒很守規矩，第一碗先給二師兄勞德諾，第二碗給三師兄梁發，以下依次奉給四師兄施戴子，五師兄高根明，第五碗本該他自己吃的，他端起放在那少女面前，說道： “小師妹，你先吃。”那少女一直和他說笑，叫他六猴兒，但見他端過餛飩，卻站了起來 ，說道：“多謝師哥。”林平之在旁偷眼相瞧，心想多半他們師門規矩甚嚴，平時雖可說笑，卻不能廢了長幼的規矩。勞德諾等都吃了起來，那少女卻等陸大有及其他幾個師兄都有了餛飩，這才同吃。

那是一整部觀之黑暗，細思心寒的《笑傲江湖》里，少有的溫馨細節了。那個時候大師兄還沒有正式出場，小師妹和林平之也沒怎么熟悉，華山派親如一家，岳掌門當然也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劍。說真的，如果不知道后面的故事，單看到這里，也會覺得華山派實在是個好地方，平時可以說笑玩鬧，遇事可又不失規矩。

真的很好啊，如果時光停留在這一刻……

還有一個師門，是從始至終都很贊，沒有降級也沒有黑化，這個師門里的人也不是完人，大家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師門中還有人的后代犯下的錯誤不小。然而在這個師門里，師父慈祥開明，師兄弟七人互敬互愛，各自江湖地位不低，亦有出色之處……呃，我說的不是全真教的全真七子，而是武當一派。

很有趣的是，想到武當七俠的時候，第一個浮現的場景反而不是他們師徒之間的故事，而是俞蓮舟與張翠山、殷素素夫妻相遇之后，一起坐船回武當時的情景。

俞蓮舟潛心武學，無妻無子，對無忌十分喜愛，知識他生性嚴峻，沉默寡言，神色間卻是冷冷的。無忌心知這位冷口冷面的師伯其實待己極好，一有空閑，便纏著師伯問東問西。他生于荒島，陸地上的事物什么也沒見過，看來事事透著新鮮。俞蓮舟竟是不感厭煩，常常抱著他坐在船頭，觀看江上風景。無忌問上八句十句，他便短短地回答一句。

“無忌問上八句十句，他便短短地回答一句。”這一句簡直寫活了那個冷心冷面的二師兄，而這一幕情景亦是如畫。每每思之，歷歷如見。

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細節

金庸先生的場面宏大，古龍先生的故事奇崛，少年時讀書自然是專注在故事上，到了現在，反而是喜歡看些不打眼的小細節，很妙，很有意思。

比如陳家洛，大約是金庸先生筆下第一不受待見主角，可是金庸先生寫他回江南老家，看到幼時服侍他的丫環晴畫，晴畫懇求陳家洛，最后為他梳一次發，又取來一碟糯米嵌糖藕服侍他吃。陳家洛把糖藕中的糯米球一顆顆用筷子頂出來，自己吃一顆，在晴畫嘴里塞一顆。

金庸先生的作品修訂幾次，可是就是這一點無關緊要的閑筆，卻一直保留了下來。

陳家洛還是不可愛，不過這一段，倒真是大家風范的多情公子。

古龍先生筆下則有個很受待見的非主角花滿樓，在他失去所愛的女子時，他和陸小鳳一起喝酒，舉杯一飲而盡，唱了一首《長相思》：

“云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那是李煜懷念大周后所寫的詞句，古龍先生不喜掉書袋，他筆下的文字更近似于“喝不盡的杯中酒，殺不盡的仇人頭”這種調調。偶一為之，反而纏綿悱惻。當然，這也多虧吟唱的人是花滿樓，若是陸小鳳，聽者拔腿就跑也未可知。

兩個截然不同的江湖，一個很美，一個也很美，閑來無事，泡杯茶，讀江湖中的故事，不是挺好，特別特別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