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的旅游大巴

徐鳳清

小朱買了輛中巴，掛靠在市里一家旅游公司。四五月份是旅游旺季，這天，細雨蒙蒙，他接了個小團開往石龍山景區，那邊一個導游朋友打來電話，要他早點把車開到景區，接團去另一個景點。多跑多拿，想到這里，他一腳猛踩油門，中巴在彎彎曲曲的山道上飛也似的駛向景區。

車上人不斷為小朱的車技喝彩。正當小朱把中巴開得云里霧里，感覺飄飄然的時候，突然，中巴被前面一輛車輪子沾著黃泥漿的旅游大巴擋住了道路。旅游大巴除司機外，空無一人，也像是去什么景點接游客。山路不寬，彎道又多，中巴無法超車。大巴開得像只蝸牛，急得小朱直按喇叭，可大巴司機像個聾子，一點反應都沒有。更讓小朱來氣的是，盡管是山路，總有寬點的地方，只要大巴稍稍避讓一下，中巴就能超過去，誰知道大巴同小朱的中巴就像斗氣似的，橫豎不讓。

小朱一抹冒火的眼睛，朝旅游大巴車屁股仔細看去，看清了被黃泥打得一塌糊涂的車牌號。這下，他驚得差點從駕駛位置上蹦起來，想起一個多月前他曾同一輛旅游大巴開斗氣車的一幕。那回，小朱空車去一個景點接團，很快追上一輛載滿游客的大巴。不管他怎么摁喇叭，大巴總是不緊不慢地開著不讓道。小朱車技不錯，找個機會，猛踩油門，一下超過了大巴。小朱看看接團時間還早，冷笑一聲，突然把車速降下來，死死壓住大巴，一直不讓它超過去。大巴好像十分熟悉這段山路，當小朱的中巴快開到山道寬一點的地方時，就按喇叭提醒小朱讓道。小朱嘴巴一抿，心里說，我就是要讓你嘗嘗壓車的滋味，認識一下你小朱爺！

那回，小朱壓了旅游大巴十多分鐘，看看離接團時間差不多了，才讓出一條路，伸出手，隔著車窗向大巴司機做了個姿勢，嘲笑他一下。想到這里，小朱一拍腦袋，真是六月債，還得快，偏偏在他急著趕路的時候，碰上了冤家。

小朱自認倒霉，不再指望大巴讓路了，在身后旅客對前面大巴一片氣憤的指責聲中，他除了拼命按喇叭，只能拼車技了。可是，大巴的車技也不錯，中巴往左，大巴也往左，中巴往右，大巴也往右，這樣，前后兩輛車開得都像扭秧歌，看來大巴也是鐵了心，一報還一報。正當小朱的心情快要崩潰的時候，大巴突然加速，小朱精神一振，跟著加速，車上游客也發出一陣歡呼。誰知，沒過二三分鐘，大巴又突然降速，繼續戲弄小朱的中巴似的。小朱一拍方向盤，氣得臉色發白。

突然，有游客發出尖叫：“不好，滑坡了！”車廂里騷動起來，不管向前看還是朝后瞧，一塊塊大大小小的石頭從左邊的半山滾落下來。

小朱也看到了情況，一下把心吊到嗓子眼兒，如果不能立刻沖出危險區，他的中巴將被滾下來的石塊砸得稀巴爛。可是，在這生死時刻，前面的旅游大巴仍是怪怪的，對來自左邊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無動于衷，慢吞吞地爬行，甚至開開停停，牢牢擋住后面的中巴。

情勢萬分危急，這個大巴司機簡直就是吃人的魔鬼。小朱瘋了似的按著喇叭，聲嘶力竭朝前面的大巴吼：“混賬，要死你一個人死，干嗎一車人陪著你？快讓，快讓道啊……”

接下來的情況，竟然讓中巴上的游客陷于絕望，前面那輛旅游大巴根本不顧后面中巴上二十多條生命，不但不加速往前沖出危險區，反而一面摁著喇叭，一面往后退。怎么回事？中巴車廂里亂成一團，小朱瞪著血紅的眼睛，無奈地往后倒車，因為，若不倒車，旅游大巴像頭力大無窮的牯牛，車屁股頂著你往后退。

左邊山上石頭雨點般滾下來，死神正張牙舞爪撲向旅游中巴。眼見一場慘烈災難即將發生，往后退的旅游大巴突然往右邊靠去，兩個車輪子靠到了懸崖邊上，勉強讓出條窄窄的路面，司機“嘩”地拉開車窗，露出一個兩鬢染霜的腦袋，用急促的聲音朝小朱喊：“快，快，沖出去，前面還能通過！”

這瞬間發生的情況，讓小朱一個激靈，也讓驚慌失措的游客看到了生的希望。小朱顧不得同旅游大巴司機說話，集中精神，牢牢把握住方向盤，在勉強能通過一輛中巴的山路上快速沖出了危險區。這段山路已經稀稀落落滾著十幾塊大石頭，再晚一點，小朱的旅游中巴恐怕堵住過不去了。

小朱在安全區把中巴停下后，和車上的游客跳下車，想看看后面的大巴遇上了什么情況。轟隆隆，一陣震動山川的響聲，中巴剛通過的那段幾十米山路，瀉滿了石塊、泥漿和樹木。一眨眼的工夫，那輛大巴大半兒被泥石流淹沒了。

如果大巴不讓道，小朱的中巴就像大巴一樣，葬身泥石流了。小朱向被泥石流淹沒的大巴狂奔過去，游客也不顧危險，跟著跑過去。

“師傅，師傅……”大家一面奔一面喊。也許是好人命大，大巴司機竟然從大巴一側爬了出來，不過，滿身泥水血水，一瘸一瘸迎上來，朝奔過來的游客大聲喊道：“往回跑，危險！不要命了……”

小朱不顧大巴司機的警告，奔上去背起大巴師傅，同跟來的游客迅速轉身往回跑。剛跑出危險區，又從他們身后傳來隆隆的滑坡聲，回頭一看，那輛旅游大巴被山上滑下來的泥石流淹得頂也看不見了。

小朱含著淚水問大巴司機，他完全可以駕駛著大巴逃離那段山路，脫離險情，為什么要把生的機會留給他們一車人？大巴司機摸摸臉上的泥水和血水，平靜地笑笑，回答大家：“我當然也想活命，但我的大巴通過慢，不如讓你們先過去，你們一車人，我才一個呀，一個人換一車人，嘿，值……”

小朱和游客聽了大巴師傅這句話，個個激動得眼睛發紅，感到在他樸實的話語中，包含著多么寬大的自我犧牲精神。只是小朱還心存疑竇，問大巴司機，剛才一路上，他為一直壓著中巴不讓路，是不是報復一個多月前小朱的中巴壓了他的大巴？今天讓他逮到了機會？

大巴司機臉上笑容消失了，告訴小朱：一個多月前的那事，他當然記得，那回他也不是故意不讓小朱的中巴。說那段山路幾十米就是一個拐彎，步步驚心，他看到因超車而出過的多起車禍。那天，他的大巴載了四十多個游客，不管小朱在后面怎么鳴喇叭，他哪敢開快？后來，小朱賭氣超車，故意壓了他十多分鐘，他理解，年輕人嘛，氣要盛一點……

大巴司機告訴小朱，剛才他從后窺鏡看到小朱的中巴開得飛快，一看那車型車號，就想起了一個多月前小朱同他開斗氣車的情景，不禁替小朱擔憂起來。因為現在是雨季，一連下了許多天雨，山體被水泡酥了，氣象部門也多次發出山體可能滑坡的預警，要司機謹慎駕駛。所以他一路跑，一路觀察，把小朱的中巴壓在后面，萬一有事，可幫他們一把……

最后，大巴司機語重心長告誡小朱：“年輕人，記住，一個開旅游車的司機，開車不斗氣，斗氣不開車，隨時都要把游客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如果需要讓的時候，不是三分，而是十分，必要時豁出命也要讓，否則，不配當個司機。剛才發生的事好險，作為教訓接受吧……”

小朱聽得連連點頭，大巴司機的形象將一直陪伴著他的開車生涯。游客也感到，剛才一路上發生的一切，值得永遠銘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