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當代山水詩小輯

關于北流河（節選）

林 白

北流河又叫圭江

縣志說

圭江是北流縣最大的河流

屬珠江水系

源出平政上梯村石城貓

較大支流十三條

河流高程78米

天然落差192米

圭江先由上梯南流

至嶺垌向西北而流

至蟠龍向北流

至縣城折向東北而流

入容縣、藤縣注入潯江

再入西江

北流河的主要支流有

六沙河沙垌河六麻河新豐河

香塘河陳智河

秧道河

民樂河大塘邊河

六華河田沖河石玉河

民安河……

她在河水上敲

在失去的碼頭上敲

在碼頭上的木垛上敲

河里不可能再通過船隊

船隊不可能再運送瓷器與大米

她敲呀敲

敲呀敲

在河水上她敲呀敲

北流河一共有十三條支流

吉小吉說

太平洋也是其中之一

大明山

許雪萍

是在哪一年呢，我曾經去過的一個地方

那里的巖石深深陷落在潭水的清涼之中

天上的浮云和水里的陽光

一樣潔白，一樣明亮

草叢刺窠中的杜鵑，野菊，木蓮，逐次翻動

山中昏冥光陰

風中低頭，睜開雙眼朝下尋找的燈籠花

仿佛和靜好歲月

——有所契，有所約

當我沿著細長的米花藤，找到流泉著地的深谷

當我一一分辨，念出蒼術，水蘇，貫眾

……正是這些低處的，苦澀的草藥守護著

內心高大的天目紫莖，鐘萼木，桫欏……

它們共同形成我的枝柯，我的叢林，我的山嶺

記金秀縣蓮花山

盤妙彬

云上的蓮花山，下雨的金秀縣

一個人上山，懷有指南針，望遠鏡，大于一個縣的心

山川壯麗兮

獨立，不獨尊，坐在一朵又一朵云上

從前沒去過長安，金陵

從沒離開金秀縣，從前的大瑤山縣，從前的修仁縣

盤王的山

盤王狩獵的山

盤王生兒育女的山，傳說之外風光無限，無人登頂

生活不過如此

建石頭房子，修小木屋，其他山頭養虎豹，等它們長大

一個人在人間，像蓮花山

一個人心在云端，旅行，寫作，像蓮花山

一個人的心大過一個縣

駕鶴小桃源

劉 頻

孤鶴臨大江。我猜它是否想飛回譚中縣

但它不飛，不動，在千年晴嵐里已成仙

山的一半顯于塵世，另一半隱于佛道

山頂的鐘聲很寬，可容納柳江

可容納大和小，遠和近

是誰派一萬樹桃花探訪宋朝的春天

消息還在路上，有人在青石橋上癡等

我用韶光復習巖壁上的石刻

用三相亭的清風收卷這幽徑，這林泉

這東來的紫氣。我把心安在靜中

只想把柳枝嫁給東風，把詩歌嫁給明月

一汪碧池入樽。書院很老，適合把酒臨風

歲月在柳硯的墨香里翻書，一朝，一代

書在書外。書是江和山，是天和地

千年之后，誰是我夢中的那只紅袖

為這個喧雜的夜晚繼續添香

鶴無恙，桃花無恙，風華也無恙

時光均勻涂在山上山下

順著軒窗后那縷木質的目光

小桃源，從一首古賦已擴展到馬路邊

而山在山內，桃花在自己的高度和寬度中

去鳳山看海

朱山坡

告訴他們，我去鳳山了

昨夜，星辰暗淡， 夢境斑斕

有鳳輪番拍打窗臺

聲聲如訴，徹夜徘徊

我認出了其中一只

羽毛蓬松，眼神嬌媚

濕漉漉的嘴唇碰到了我的鼻尖

我去鳳山看海

海有三重門，每重門都像桃花盛開

去年，桃花盛開的前天

我在那里錯過了一張桃花般燦爛的笑靨

她在竹排之上，綠水之中

從海的下游到海的上游

整個海面波瀾壯闊桃花蕩漾

這一年，我的心里裝滿了咸水

無邊無際，駭浪驚濤

在通往她的世界被設置了一道道關卡

來吧，用雙手叩開三重門

繁花似錦，百鳥朝鳳

去我的桃花源

與那里的鳳群和衣而眠

跟那個羞答的姑娘月下長談

我曾經承諾過它們

不一定要等到花季

安頓好便來

告訴他們，我去鳳山看海了

我用了一年的時間也無法說服那些俗人

他們堅持說，那不是海，只是一條河流

從這邊來，到那邊去

那就讓他們待在鳳山之外吧

讓他們永遠躲在碌碌俗世里

即便他們去了鳳山，也過不了三重門

他們看不明桃花

甚至聽不懂鳳鳴

那滿山彩色的羽毛，也像海endprint

將他們湮沒，變成羽毛的一部分

我等不及了，三門海

天還沒有亮，我便啟程

五更時分，過了都安

龍勝

伍 遷

龍勝

是廣西的一個小縣城

在桂林以北78公里處

十年前

我在一本畫冊上

就看到過

天下一絕的龍脊梯田

2005年2月的一個早晨

一輛破舊的吉普車

帶著我們爬上了高高的龍脊

在平安村向陽的一個山坡上

陽光暖暖地

照著慵懶的我們

不遠處就是著名的七星伴月

和零星分布在山間的壯瑤村寨

當地村民告訴我們

下山后可以去

泡一泡54℃的矮嶺溫泉

還可以去花坪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看看“植物熊貓”——銀杉

最有意思的是放馬南山

就是電視廣告中經常播的

那個出產南山奶粉的天然牧場

山坡上馬牛羊成群

一不小心

它們就會把頭伸到鄰省湖南

悠閑吃草

甚至翻過越城嶺

順便也曬曬湖南的太陽

水街

莫雅平

在水街臨水一坐

我們都是魚的鄰居

我想象自己是一條魚

你的秀發是靈渠的水草

在中國很多地方

河流中已經沒有水草

魚類失去了過節日的地方

姑娘啊，你要呵護好你的頭發

風和日麗的水街

大姑娘的長發迎風搖曳

小伙子，把想象的手伸過去

你的手指會變成飛翔的魚

從萬里橋去古代

再從馬嘶橋回到現代

來這里就是為了相遇

一個眼神勝過千言萬語

月光如銀的水街

伏波將軍會忘記馬革裹尸

今夜我也只想呵護一個姑娘

一縷長發是我的祖國的旗幟

在水街臨水一坐

我們都是魚的鄰居

我想象自己是一條魚

你的秀發是靈渠的水草

在瀟賀古道等一匹馬

林 虹

濂溪水不語

它知道很多秘密

正如一扇雕花的木窗

掩映著深澈的時光

秦時的馬蹄聲聲

嘚嘚……

蹄聲如樂

從窗下飛奔而來

穿過這個叫福溪的瑤寨

穿過她的心里

她在此等候了千年

等一匹馬

從黃昏的瀟賀古道

飛奔而來

策馬的人

披一身霞光

穿越湖南道縣

進入富川朝東的岔山口

青石板、門樓戲臺

溜的西，啦的咧

蝴的蝴，蝶的蝶

……

歌聲處處

唯有她的好

她羞澀，低眉

在濂溪邊浣紗

落日沉，簫聲起

這樣的時候

棉紗未干

米酒在馬背搖晃

瀟賀古道蜿蜒

過秀水，賀江，西江……

路途那么遙遠

野菊，醋漿草，炊煙淡淡

我們走走，好嗎

低頭，抬眼，淺笑

都是你的好

邊城

謝夷珊

河水繞過邊城，去了開闊之地。

我確信整個河床在抬高，今夜魚蝦藏于水底

唯有月光，隱約照出一些漂浮的腦袋——

而明天也不能遺忘它們

在這世上不僅魚蝦有未來，河流也有。

遠離邊城，一個人想法復雜并非痛苦的

誰與我有溫暖的旅程

這河里的魚蝦沒有國籍，只有故鄉。

今夜，我在靖西

黃 芳

今夜，我在靖西。

我在人間的云朵上。

黑夜中的大地遼闊，

我看見萬物——

萬物有種子，萬物繁華。

萬物有眼睛，萬物明亮。

今夜，我在靖西。

我在遼闊的抵達中。

大地在黑夜中散發香氣，

我看見萬物——

萬物有光陰，萬物枯榮。

萬物有情緒，萬物起伏。

今夜，我在靖西。

我在人間巨大的繡球上。

魚在界河

韋 佐

蝦、蟹，或魚，在接近透明的幼年

界河的概念對于它們，是水

是家鄉，是流動的祖國

竹影擺過江岸

那是朝陽里的事情

當竹影又擺回來

分明是十月黃昏了

竹影遵從于陽光照射的角度

它們的跨越和退守

之于邊境，沒有任何爭端意義

但一條或幾條魚穿過界河

用意就大有不同

因為一頓“食有魚”的晚餐

就落到越南的炊煙里了

如果它們能游回來

一條魚在一天里endprint

就具有了雙重國籍

左江漫游記

張云方

白色的馬匹河邊飲水

紅衣少女在青石板上洗滌衣物。歌的源頭

絲綢般的愛，顫動在山勢巍巍的靜謐里

岸上，是露水清涼的村莊

是瓦屋、菜園、鳥鳴，樟桂飄香的風中

谷物和炊煙，養育了不為人知的愛情

一本自然的大書里，萬物投身于

自我的生活。草木枯榮、羽蹄繁衍

細碎的花朵在指尖開放

銅器、火焰、面具、巫舞

諸神創世的身影在濤聲間閃現。鷹翅越飛越遠

浮云穿梭、變幻，正把某種深處的透明傳遞

仿佛未經證實的存在。古老的駱越人沒有墓碑

離去之后，他們只留下了崖畫、傳說、山歌

以及一脈波光澄澈的流水

在四恩寺遇雨

徐季冬

突然，雨落下來

尼姑握著傘

八字雨靴消失在雨中

上白云山打水的男人停下車

面色紅潤，他跟我說

退休前的單位那個畫家的故事

黑黢黢的銅風鈴靜止在危險的高空

墻上的佛光印語滴滴答答地對我說話

自然界，梅花愈冷愈芬芳

人世里，心性愈練愈堅強

寫在信箋上的書法落款

正好是我的本命年

雨滴繼續

凝聚著力量

從飛檐跳入那個業余畫家的生活，只有

十五分鐘，他坐在船頭

盯著眼前的事物

畫出船只的轟鳴，跳出罾排的魚，

他上班前的人生

說這故事的男人身后的水罐還空著

他感嘆：做什么事都需要

恒心和毅力

是這樣的，我想是這樣的

深山的泉水在等著他跳上車

未知的事情，在雨中，在某個地方

等著我

天堂山，一半在人間，一半在天堂

馬 路

天堂山，霧厚，霧有詩歌的味道

風吹松樹很風騷，吹我很風度

一條新路領我上山，山上有翅膀

草地不只一片，風景不只一粒

山中無老虎，有花兒初戀

有高人一等的風流

在天堂山頂

石頭懷上了時光的影子

天堂離我一尺，巨石富甲一方

白云的梯子縮小又變大

真假天堂在交談，甚如兄弟

其中，有說帝王，有說悟空

有說陳年舊事被風吹走

我在山下山上見到了神仙

他們一手扶犁，一手抓陽光的鈔票

一個老太在山頂木屋內指點江山

江山萬萬里，全部幸福吉祥

天堂山的高度不是主給的高度

天堂山的綠是上帝眷養的乳香

而天堂山的樓房住在天堂里

而天堂山的少女是仙女

石螺口

邱灼明

獨立沙灘

黃昏已經很黃了

可不知道大海

是不是還看見我

風帆遠去了

沙鷗飛走了

一陣風吹過

像是海輕輕地嘆息

石螺口像張嘴

向誰訴說什么

或許心中感慨

時光就這樣消失

我側耳傾聽

聽不懂它的方言

只有遠方傳來

落日悲壯的回聲

責任編輯 侯建軍

特邀編輯 凌冬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