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瑞寧
山水蹁躚,情懷流溢——整個桂西氤氳上了新時期廣西詩人的生命情懷。
首先是山。花山千古神秘,王子山雜草荒蕪,七百弄峰巒連綿,鳳山原本是山卻看起來像海,蒼山已無須再命名。然后是水。干河浩湯——左江灣,右江灘,紅水河翻騰血色巨浪;支流綿密——泗水河、馱娘江、歸春河、黑水河、命河,清澈流淌;湖泊鑒天洗月,瀑布飄灑雄渾。山水秀麗,自然人文多姿。比如矮種馬、紀念碑、繡球、雅書樓、壯族歌坡以及五色糯米飯……這些桂西獨有的山水人文,將這一群廣西詩人攬入懷抱——讓他們品味自然,領悟生命,馳騁想象,揮灑個性文字。由此,當代“詩歌地理”中這一派桂西景象得以別樣呈現。
如果“一本自然的大書里,萬物投身于/自我的生活。草木枯榮、羽蹄繁衍/細碎的花朵在指尖開放”(張云方《左江漫游記》)是觸動個性情懷的生命事實,那么,沿著“大地張開的手掌”(黃權英《法國領事館舊址》)追蹤這一方“詩歌地理”的源頭——首當其沖,必然是楊克的《走向花山》。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恰逢文化尋根潮涌,面對駱越古人遺留在左江岸崖上的千古神秘,詩人以赤子之心、民族代言人擔當,揮灑詩筆,開辟鴻蒙,寫下一闋又一闋高亢嘹亮的詩句——“歐唷唷——”“——尼羅!”……在中華文化版圖上首次圈定了屬于八桂兒女的根性文化精神家園。
作為一個民族根性文化具象的巨大存在,楊克之后,花山還給更多的本土作者戴上了“駱越詩人”的花冠。比如黃神彪、覃才以及韋適華,等等。文染乎世情,詩合事而著;面對同一座山,時代不同,境遇迥異,詩歌通變,成為必然。例如,韋適華的《花山壁畫》,在前輩詩人對神山頂禮膜拜的基礎上,詩人更愿意抒發的是個性情懷,其“山水比德”的魅力延續了“逝者如斯夫”的千古神韻——情到深處,詩自迷人。
繼承如此優良傳統,桂地詩壇老將田湘的《站在巴馬的天空下》、覃瑞強的《謁百色起義紀念碑》以及崇左詩壇新秀零俊光的《十二月的黑水河》等詩作堪稱其中代表。僅對田詩稍加品讀。詩人從“我”出發,一曲三疊,回環往復。最后一闋:“我站在巴馬的天空下 / 我想沿著那彎彎曲曲的山路 / 走進巴馬人深沉的內心 / 我想以山為床,以云為被 / 在醉酒的時候,做一個長長的夢。”如此排比氣勢,表面上借鑒了美國現代散文詩人惠特曼《草葉集》的鋪張浪漫,內里卻承接了華夏詩仙李白的曠達神韻。
毋庸置疑,詩意的瓊漿乃人性的永恒需要。時代語境下,或許 “詩歌地理”中有關桂西的“偉大抒情”多少有些老舊了吧?從專輯中也可以看到,世俗化確實使得詩歌的“生產和消費”擁有更多的機會,即便還是抒情、贊美,當下詩人更愿意抒寫的還是那些極具心靈化的生命存在。比如,朱山坡的《晨光中的泗水河》《去鳳山看海》——詩人筆下的泗水河變成了“與少女有關”的一種存在,而“鳳山”也成為自我生命體驗的一種極致。與之相媲美的是黃芳的《今夜,我在靖西》。詩人僅憑幾行平實的鋪排,卻似乎寫盡靖西的風采,尤其最后兩行:“ 今夜,我在靖西。/ 我在人間巨大的繡球上。”如此詩眼,猶如美人凝眸,在世俗人間里曼妙悠遠!
為進一步領略“桂西視域”中現代詩詭異的情狀,再選取劉頻、許雪萍與黃土路三位詩人作品進行粗略賞析。
劉頻詩歌兩首——《在H省動物園看見廣西的矮種馬》《巴馬命河》,前者稍長,后者精練,但都是詩人深刻獨到的現代思考。比如前者,與其說詩人是敘寫在外省動物園目睹的廣西矮種馬,不如說是在感嘆轉型期桂西民族兄弟所面臨的尷尬;字里行間充滿悲憫情懷。與劉頻一樣,許雪萍詩歌也是兩首 :《王子山行》《馱娘江》。前者表層寫山,實質寫人性的荒蕪 ;后者寫水,更寫出了生命的孤獨。詩人感嘆:“是不會遇見了,寬衣廣袖的隱士 / 但誰又能肯定,不是他 / 在指引著我的行走……”詩人落寞,但并不因此就忘卻“隱士”——人性自由的暢想。黃土路三首——《在浩坤湖》《避世錄:在坡納》和《歸春河筆記》。吝于對眼前景觀鋪張描繪,詩人更多的是將個體的感想切入眼前景觀。比如第一首,詩人由浩坤湖直接切入自己對 “古今江湖”的感想;第二首,詩人經眼前僻靜之地——巴馬坡納村直接融入個體的生態思考;第三首,詩人對界河——歸春河的跨文化思考:“那隔開的,是仇恨,亦或是愛”……詩中隱去所有緣由,刻意營造氤氳不明的氛圍;或許,正因如此,成就了黃土路這幾首詩歌的魅力。
所謂“詩哲相通”,詩歌地理作為一種極具人文情懷的審美文化,其前提是在每一位個性詩人面前預置一個特定的時空視角,有山的骨骼,水的經脈,大地的煙火;或許還有歷史的塵埃、現實的不堪,一層層疊加著的個體恥辱、集體希望、民族情懷乃至家國夢想……在此基礎上,再注入詩人的個性情感、灼熱血液和不屈靈魂,因此創造出一個別具魅力的詩意世界。
新時期,桂西視域下的“詩歌地理”抒情天地,值得品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