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旻
摘 要:1905年對美爭約風潮中的女子演說運動,加入了建構(gòu)晚清女性的性別群體新認同的進程之中:應時事而起的晚清女性演說運動,其語言學習和挪用了其時的政論修辭及概念,女性通過演說議政,建構(gòu)了自我的國民身份;借抵御外侮的運動,女性以演說為結(jié)成團體的動員,以國民團體一員的身份加入新的公共社會之中。由此,晚清女性構(gòu)建了其家族親緣外的新的身份認同:議政的女國民團體之一員。追溯女性以演說形式發(fā)聲的因由,可發(fā)現(xiàn)晚清新學中的女學堂教育提供了條件:女學以演說訓練為其教育體系的重要部分之一,設計了完整的演說課程以及提供校園作為訓練空間。此時的女子演說走出閨門的限度到校園、講堂、私宅的封閉空間內(nèi)面對同性呼告為止,為五四后輩們走上街頭的呼告做了準備。不過,通過文字、圖像史料發(fā)現(xiàn),隔絕異性的活動使男性只能臆想女子演說的情貌,女性相對于男性更多情善感的刻板印象,也因此加入對“新女界”面貌的建構(gòu)之中。
關鍵詞:晚清;女性演說;新女界
中圖分類號:K2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7)09-0130-05
晚清大變局之中,國人均不免被波及,進入和此前不同的社會生活,其中女性的生活變動顯得相當劇烈。后果之一,是形成了新的身份和自我認同。晚清女性身份的構(gòu)建和認同,是由一場爭約運動引發(fā)的。1904年12月,美國政府和清廷簽訂的《中美華工條約》十年期滿,要求廢除此排華禁約的聯(lián)名函電和報端言論開始不斷出現(xiàn),1905年春,美政府仍要求清廷簽訂續(xù)約。消息傳出,一場抵制美貨的爭約運動在全國擴散開來。在這場爭約運動中,來自“女界”的聲音,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廣泛關注和討論,在1905年暑期,江浙滬地區(qū)女界組織爭約集會不斷,僅見諸報章雜志者就達十數(shù)次①。和爭約運動的實際結(jié)果相比,筆者更關注這場風潮是如何涌動的。尤其是其中的女性以怎樣的身份、憑借怎樣的方式進入晚清的公共輿論場,而公共社會又是如何看待這種性別力量的行動的。換一種方式說,即晚清女性的歷史面貌之一種是怎樣經(jīng)由公共運動被塑成和彰顯的?在各種集會中,演說是最被關注的。演說在晚清社會作為“新學”的重要一環(huán),已逐漸被一些社群熟練使用,成為傳播思想、動員社會潮流中閃亮的風景。②本文則將從對這場爭約風潮中女性演說的分析開始,關注她們的這種行動的主體身份、使用修辭及情境觀感,來回答晚清“女界”的歷史面貌是怎樣被構(gòu)建出來的。
一、晚清女學堂與女子演說
關注女界演說,首先要解答兩個問題:誰可能代表女界發(fā)聲?又為何選擇以講演的形式發(fā)聲呢?
從女界爭約集會的參與主體看,以女學生和女教習為多,主辦地點也多在相關女學堂。晚清以來,新式學堂學生一直是社會運動的活躍主體,女學生的加入并不稀奇。值得思考的是,她們試圖在風潮中發(fā)出的聲音,和其所依憑的新式教育體系呈現(xiàn)出怎樣的關系。風潮中頗顯活躍且體制完善的務本女塾課程,其中有要求每天都有一小時“講說”或者“談話”時間,內(nèi)容要求“選擇國內(nèi)外形勢較為重要者、以及社會狀況、家庭必須具有之知識演述之”③。可見演說能力以及演說邏輯意涵已屬女學員必須習
得的技能。吳趼人在小說《學界鏡》中,對女學堂中熱聽演說的場面有過生動描寫:“方真一進講堂門,后面有個女士,將手一揚,眾女學生即一齊起立。方真略一鞠躬,那女士將手一招,眾人依舊坐定。方真上了講臺,管理等就站立一旁,方真又鞠一鞠躬,即演說道。”“剛說了這一句,有個女士就拍起掌來,眾人就接著拍了一陣。”④小說中敘述的學生們所養(yǎng)成的聽演講的禮儀非常詳細,在女學中熟悉這套“聽演說”的儀式,賦予了女學生們與這新學生身份合襯的一種教養(yǎng),聽演說作為一種集會儀式,合理地令參與者以群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當女性嘗試著進入公共社會之時,群體的“她們”較之于“她”也許更能壯膽色。學校則為這種群體集聚提供了便利。
那么,在接受了完整的演講訓練后,江南的女學生們是否已熟練操習此技呢?彼時聲名顯赫的上海務本女塾,其大講堂據(jù)稱可容納上千人,是晚清滬上規(guī)模最大的講堂之一,在屢次運動中多次被借用⑤。而講堂的盛事,則是女學的年度畢業(yè)式,面對上千觀禮者,畢業(yè)生表演英語、問答、琴歌,最后的重頭戲,就是畢業(yè)生的“國史講演”⑥。對江南的各女學來說,在游藝會、放假禮之類的種種新學堂典禮事務中,學生和教師的演講都是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逢禮拜必開演說會”⑦,甚至已經(jīng)成為一些女學的辦學特色。可見,習得演講之技,是女學生們的學堂主要收獲之一。
1905年爭約運動風潮最盛的七八月間,正逢各學堂暑假⑧,借由社會風潮,女學教習、學生發(fā)表公開演說,正是對日常學習內(nèi)容的實現(xiàn)。就此意義上說,發(fā)聲的結(jié)果也許對她們來說并不重要(暑期風潮一過,女界爭約會議的延續(xù)就基本停止了),發(fā)聲這個操練的過程才是引起她們興趣的所在。
本次爭約風潮中女界活動的空間,使用女學堂是最多的,偶有租用男學堂講堂或?qū)iT講堂以及大戶私宅的。演說活動的場地被嚴格限制在室內(nèi),并且,這種室內(nèi)空間也屬相當集中而有限的類型:依托于她們的日常集聚場所——新式學堂或其相熟的宅院。以后人眼光看,對場地的選擇也許要開闊、易吸引聽眾最好,但為何要選擇如此有限度的空間呢?這是因為1907年清廷頒布《學部奏定女子師范學堂章程》,有相當嚴厲的禁制:“一切放縱自由之僻說(如不謹男女之辨,及自行擇配,或為政治上之集會演說等事),務須嚴切屏除,以維風化。”⑨而來自女學內(nèi)部的自我規(guī)訓也有要求,如1904年上海愛國女學校制訂的《秋季補訂章程》第十七條規(guī)約為:“不得常鶩游觀,即集會演說之場,非監(jiān)督率領,亦不參與。”⑩清廷嚴禁女子政治演說,可以以維持風化為嚴正的理由,而女學要求學生集會必有師長監(jiān)督率領,也源自對學生的小心維護。晚清新潮的風氣中,女性被鼓勵走出閨門,開始進入更廣大的社會空間,不過,走出閨門的限度到校門為止,而校門內(nèi)的女性實際上并不能完全擺脫其家族關系的控制。女性活動的默認尺度是在某種可控的封閉空間之內(nèi)的,這也就決定了她們的演說的聽眾仍可能更多的基于一種性別內(nèi)部的自我循環(huán)。和此后的五四一代不同,晚清女學生并沒有走上街頭,不能擁有這種更開放的公共空間,似乎更有一點過渡中的瞻前顧后,但是,這種性別特征和其所屬空間更強的黏連,也在塑造其時女界演說的特征。endprint
由此可見,在晚清時期,演說這種形式能成為女性走出閨門,開始集體公共活動的最佳選擇,和她們以女學生身份接受的新學教育密不可分,即女學堂以演說訓練為其教育體系的重要部分之一,提供了完整的演說課程以及把校園作為訓練空間。
二、晚清女子演講對自我身份的構(gòu)建
要理解晚清女性如何在演說中實現(xiàn)對自我身份和社會地位的構(gòu)建,可以從《爭約勸告辭》《沈孟淵女士蘇州爭約社演說》《蔣振懦女士蘇州爭約社演說》三場演說來看。
《爭約勸告辭》是張昭漢7月9日榕廬大會的第二場演說的整理稿,這篇文章用淺近文言,格式規(guī)整,有論說文的縱橫味道。演說者提出在爭約運動中女界應當發(fā)聲:“何我女界獨寂然無聞也?女子豈非國民乎?豈無血氣者乎?”將“女界”和“國民”身份疊合,女子發(fā)聲在國族身份下可以名正言順。
演說中張昭漢特別把“結(jié)團體”放在重要的位置,反復鼓吹、特別解釋:“聞彼西人譏我國人之言乎?曰:全體無公共心,無恒性。”“深愿我女同胞,堅定不搖,始終實行。幸毋逞一時血氣,慕一時名譽,若彼尋常聚會者,為私害公,旋結(jié)旋解,致虎頭蛇尾,貽外人以口實也。”“堅持團體,以御外侮,以圖補救,幸弗貪小利而不顧公益。”在這里,“結(jié)團體”就被放在了中西、公私、男女的多重視野之中,而其極欲擺脫的參照源頭則是傳統(tǒng)的“結(jié)社”。女性結(jié)社傳統(tǒng),是以地緣、親緣為憑借結(jié)成詩社、文社,不僅是憑筆墨興趣集聚,也是她們交際生活中的重要部分,結(jié)社所依靠的是家族親緣的關系網(wǎng)絡。這樣的傳統(tǒng),在張昭漢看來,僅僅是“尋常聚會”,不可取處在“旋結(jié)旋解”的松散性和所謂“為私害公”的不涉公共性。那么,為何她們急需新式的“結(jié)團體”呢?在呂碧城1907年年初所作的《女子宜急結(jié)團體論》一文中,對這種轉(zhuǎn)化的意涵已有敏銳的體認:“結(jié)為團體,捍衛(wèi)一國,而傾力排倒他國。”“此對于國家言之也。若于男女間論之,則不結(jié)團體,女權必不能興,女權不興,終必復受家庭壓制,急結(jié)成一完備堅固之大團體,一人倡而千百人附。”B11結(jié)成團體,從而經(jīng)由團體內(nèi)部互相砥礪共同面對“外侮”,是彰顯“公心”的有效途徑。在社團的這個層面上,其擬設的對話對象是國家機構(gòu),代表的則是化身公眾的“士”,干預國家之事下是結(jié)社者試圖對話朝堂的強烈抱負,他們需要設造出一片公領域,而這個領域作為“士”與朝堂間新建的政治空間,本無女性的位置,也排斥家族親緣關系的進入。而當“公共心”被作為新概念、新德行被女學生們接受后,她們渴望成為“公眾”的一部分,加入公共領域的事務,而這個新領域并不涵括家庭,女性以國民身份奔波,則以國事為目的所締結(jié)的社團因此成為她們掙脫家族親緣的正當?shù)囊劳校梢砸暭彝ナ聻閲聟⒄障碌摹八健薄_@樣的女性結(jié)社無論是自覺或懵懂,確實是晚清女權興起的一大成就:女子們追求進入國家政治空間的權利,而這項權利可以放她們于深鎖的家門之外。成為爭國權的成員之一,可以賦予女子們走出家門的權利——如此目標下“結(jié)團體”,是張昭漢輩希冀的,因此在她的這場演講中,宣傳結(jié)成女性團體的部分分量最重。
張昭漢強調(diào)“結(jié)團體”的重要性,可以從她之后的一些詩詞中探尋原因。如《大陸將沉做此自勵兼以勉某某諸同志》中說:“滔天禍水流,驀地烽煙起。藩籬已盡撤,虎狼眈眈視。民氣與國權,那堪日靡委。德也逞兵威,樹旗海門市。俄更肆侵略,蒙古建軍壘。邇來華工約,慘絕無人理。嗟嗟黃帝胄,馳出如鹿豕。誰為真國民,崛起雪奇恥?痼疾今不治,祖國長已矣。悄悄傷心悲,淚染羅巾紫。與其作俘囚,孰若為國死!同志同肝膽,漢與諸君子。勉為知德力,明強武裝美。安得與君攜,出入硝煙里?恢復舊神州,赤血黑鐵耳。犧牲拯兆民,千古光國史。”B12對讀詩文,同是召喚“團體”和“同志”,張昭漢的自我身份認同頗有不同。在詩文中,團體和同志的身份是更隱秘和具體的:他們的目的不在爭一時之約,而在以“武裝”“恢復舊神州”。強調(diào)社團的顛覆王朝的武裝行動,清晰地指向晚清之際革命黨人的宗旨。查證張昭漢的身份,爭約時是務本女學的高年級師范生,和同盟會會員頗為接近,爭約事發(fā)生幾個月后,就加入同盟會,在辛亥革命的前幾年相當活躍,B13詩題的“某某諸同志”,并非泛指,而應實有同盟會中人對應,這也就意味著,女性通過成為團體的一員加入公共社會,不僅是呼告中的,而是可見的實際。
除張昭漢外,另外兩個是蘇州的蔣振懦和沈孟淵B14,演講地點除了用女學,也用當?shù)丶澤痰乃秸:蛷堈褲h不同,蔣、沈二人的出場姿態(tài)更接近于晚清女性傳統(tǒng)的社會身份之一種,其演說風格、邏輯也因此不同。和張昭漢的革命氣不同,蔣、沈二人的言詞相當謹慎,強調(diào)“論起改約呢,自然有政府里出來,同他們竭力爭論”“辦法要文明,除掉不用美貨堅持到底的事,此外一概不問”。但論到不平處,仍不免發(fā)出“清國政府不能抵制,事事退讓”的微詞,因此渲染國民在國家間爭端中失敗的事件中被引發(fā)的恐懼和屈辱感情,這種感情的指向最終歸于號召:“女子不能不結(jié)一大團體,同男子共謀抵制”。蔣、沈二人的言詞,較熱血沸騰的張昭漢的言論,顯得更低調(diào)和日常,不過,她們演說的邏輯內(nèi)核及動員目的是相當一致的:女性可以獲得其家族親緣外的新的身份認同,而晚清的政治運動給予了她們機會。
應時事而起的晚清女性演說運動,借國民公心說召喚女性建構(gòu)其國民身份,女性是國家之民更勝于家族之人。在實踐中,借抵御外侮的運動,女性結(jié)為團體,以政治集體轉(zhuǎn)化了性別身份。她們通過議政加入新的公共社會。在這個清末女性對自我身份和社會地位的構(gòu)建過程中,演說既傳播概念,幫助女性聽眾建立認同,又黏合組織,集合起聽眾建立社團,無論是作為修辭動員還是實踐活動,演說都算得上功莫大焉。
三、晚清男性視角中的女子演說
女子演說,對晚清公眾來說,是值得矚目的風景、引起議論的新鮮事物。那么,在女子們通過演講運動和凝聚“女界”的時候,男性目光又如何打量她們呢?他們又如何經(jīng)由觀察和描述她們的行動加入晚清女界的建構(gòu)之中?在這種描述中和女性的自我言說和塑造有何不同呢?下文將以文字和圖像媒介為基礎,近觀時人視角。endprint
《女子世界》雜志主筆群體男性占多數(shù),其以各自視角對女界事倡導或述評。如第14期丁初我寫《女界運動之先聲》特別點評榕廬大會所訂的十條辦法。第15期金一有《祝中國婦女會之前途》一文,而志群(陳以益)則在第14、15兩期連載《爭約之警告》。其中《爭約之警告》的格式顯得頗為別致,采用擬演說稿白話體,和真正的現(xiàn)場演說稿在同一雜志內(nèi)混編,很容易誤識為講稿采編。那么,這篇擬演說稿和女性本來的演說又有何差異呢?
兩篇《爭約之警告》始終稱自己的呼告對象作“列位姊妹們”,卻在幾處和《爭約勸告辭》等三篇演講有情感表達的不同:無論張昭漢演說的義正詞嚴還是蔣、沈二人的家常親切,對于拒絕美約的利害闡述總是步步引入,徐徐展開,力求聽者能被喚起情感,自我領悟。而《爭約之警告》則有“今日再要把抵制美貨的利害得失演說一番”B15,隨即便列出“第一、二、三”等,用祈使句語氣居俯視視角。《爭約之警告》雖模擬女子演說的現(xiàn)場語氣,卻忽略了演說者和聽眾雖處在一種說——聽的關系內(nèi)。爭約事的女子演說中,說、聽雙方共同的性別身份、相似的社群身份(學生、教員、閨秀、命婦)令演說不僅僅是理性的動員,更多的是情感的黏合,說理邏輯可能不新鮮,而情感表達則細膩地隨著社群面向的轉(zhuǎn)換產(chǎn)生不同偏向。《爭約之警告》的擬寫,雖然文章用演講體,卻并不真正具有演講的現(xiàn)場感——講者和聽者間的互動關系,這固然有作者并未親臨現(xiàn)場的缺憾,但也和其對聽眾的臆想有關:“列位姊妹”并非可以對坐說理的理想對象,而屬于需要在明晰的引導和規(guī)約下被“開啟民智”的一員。
對于女子演說,丁初我認為“女子之言最易入,且婉曲周摯,娓娓不倦,其耐久之恒力尤足多者”B16。同樣對爭約風潮中女性大加贊賞的金一,在兩年前寫作的《女界鐘》曾仔細討論過女性演講的特質(zhì):“女子于世界有最大之潛勢力一端,則感人之魔力是也。”“以魔力攝人,莫如演說,然而百男子破嗓于萬眾之前,不如一女子嚦音于社會之上。小語精微,神光離合,非獨感人易人,且有使人愧而興起者。”故而女子“愛國與救世”的方式之一,便是“振妙舌以隨披茶之后”。B17在金一、丁初我看來,女性演說最能產(chǎn)生效力的對象,是被其音、情、貌所感的異性大眾。有趣的是,本次爭約風潮的女性演說的對象卻多面向“自家姊妹”的同性團體,理想討論和現(xiàn)實展開間有不小的落差。
除文字外,當時畫報對女性演說也有不少報道,這里即借助《人鏡畫報》《神州畫報》做一討論B18。
兩份畫報表現(xiàn)場景,圖1為蘇州振華女學校校長到上海勸集路股,借務本女塾大講堂發(fā)表演講,臺下聽講諸人,是愛國女學校的學生。圖2則繪制蘇州振華女學校的放足拒賭例會場景。圖右解說特別解釋:“是日,男賓概不招待。”兩個場景的構(gòu)圖很相似:都抓住會議中的演講場景定格,演說者獨立在醒目的一角,聽眾則集聚在畫面中心一片。《放足拒賭開會》把柳樹放在前景,用框景法展示室內(nèi)一角,頗有窺視之意。《放足拒賭開會》圖中的女子衣飾裝束甚至發(fā)型臉孔都一模一樣;《女志士赴滬勸集路股》則大膽細膩些,第一排正中一人著西洋帽,左邊一人戴深色圍巾,也有戴眼鏡的。但長辮加素白長衫的女學生還是圖中大多數(shù)女子的面貌。
《女志士赴滬勸集路股》圖中演講者被給予背面位置,只能看到動作,表現(xiàn)不出神情。繪者更感興趣的,是聽眾的反應,她們神情、姿態(tài)都被捕捉。這幅新聞畫不重各人衣冠而重神情,不重臺上演說者而重臺下泱泱聽眾,褒獎贊嘆的對象正是被情感動員起來的女學生們。私宅、講堂的封閉空間內(nèi)對男賓的“概不招待”,令男性主筆、畫師只能臆想女子演說的情貌。在這種想象的敘述和描繪中,以群體出現(xiàn)的她們,是激勵“大夫”奮起的參照。而其理想中的女性演說,則期待她們加固其女子少思善感的刻板印象,以音、貌、情的性別特質(zhì)發(fā)揮“感人之魔力”。由此建構(gòu)的對女界的想象和期待,一方面,有助于女性此后更深入的加入公共生活,和男性分享共同的空間和話語;而在問題的另一面,經(jīng)由加固對女性相對于男子更多情善感的刻板印象建構(gòu)出的“女界”,則在她們進一步跨出校門,更深入的加入公共生活時,不得不以一種被間隔出的特殊群體的姿態(tài)被觀看。
注釋
①具體見《爭約警聞》,《女子世界》第14、15期,《時報》,1905年7月10、13、19、17、21、22、24、28日,8月16、20日。《申報》,1905年7月19、24日,8月10日。
②關于晚清演說的相關研究論述,參見陳平原:《有聲的中國——“演說”與近現(xiàn)代中國文章變革》,《文學評論》2007年第3期。李孝悌:《清末下層社會啟蒙運動》,河北教育出版杜,2001年。桑兵:《晚清學堂學生與社會變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
③吳若安:《回憶上海務本女塾》,《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二集下),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604頁。
④吳趼人:《學界鏡》,《晚清小說大系》,廣雅出版有限公司,1984年,第36頁。
⑤如1905年7月19日、8月6日滬學會會商抵制美約辦法千人集會,即借用務本大講堂。《時報》1905年7月20日,《申報》1905年8月7日。
⑥參見《務本女塾畢業(yè)式》,《女子世界》第二年第六期,1905年。
⑦引文見:《張竹君在愛國女學校演說》,《警鐘日報》1904年5月2日。晚清時報章雜志中關于女學演說會的報道很多,女學多以之壯大聲勢、擴大學校影響,如上海城東女學社,1911年中舉辦的每周一次的婦女宣講會都由《民立報》報道題目、內(nèi)容,作為廣告;張竹君在上海創(chuàng)辦育賢女學校及工廠,也多憑自己出色的演說力引起了關注,從而招徠人員。
⑧1905年江浙滬各主要女校放假時間,參見《學堂暑假一覽表》,《時報》1905年7月13日。
⑨《學部奏定女子師范學堂章程》,《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二集下),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668頁。
⑩《甲辰秋季愛國女學校補訂章程》,《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二集下),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619頁。endprint
B11呂碧城:《女子宜急結(jié)團體論》,《中國女報》1907年第2期,轉(zhuǎn)引自李又寧、張玉法編:《近代中國女權運動史料》,龍文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5年,第681、682頁。
B12張昭漢:《大陸將沉做此自勵兼以勉某某諸同志》,《女子世界》1905年第15期。
B13張昭漢(默君)1904年入務本女學師范科,1906年加入同盟會,參見《張默君先生事略》,《革命人物志》(第五集),中央文物供應社,1969年,第125頁。
B14參見《申報》1905年7月19日相關報道,《爭約警聞》,《女子世界》1905年第14期。
B15志群:《爭約之警告》(二),《女子世界》1905年第15期,以下引文出處相同,不再標注。
B16初我:《女界運動之先聲》,《女子世界》1905年第14期,第89頁。
B17金一:《女界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0、12頁。
B18荊詩索、柯巖初主編:《帝國崩潰前的影像:晚清連環(huán)畫中的晚清社會》,山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63頁。
責任編輯:王 軻
Women′s Speech Movement in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New Women Identity
He Min
Abstract:The Women′s speech movement in the 1905 boycott against American goods was part of the whole process of building the new identity of wome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speech movement contributed to the formation of female groups. By giving political speeches, women constructed their new citizenship and joined the public society to pursue their new identity out of their family affinity. In the new style schools for female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speech training w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ir education system, and the female students could take the complete speech course on campus, therefore, they would choose the speech form to express opinions. However, the female speech movement was confined to a closed space such as campus or a private house and the speech audience was limited to the same sex, while they paved the way for their following generation to take to the street in May forth movement. Men could only imagine the women speech by reinforcing the stereotype that women are more sentimental than men. This stereotyped image also contributed to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female identity in late Qing Dynasty.
Key words:Late Qing Dynasty; women′s speech; new style school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