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晚年才能如此潔凈（組詩）

余潔玉

在唐朝

在唐朝，我坐馬車出行

沿途的風(fēng)光

不必用手機拍攝，不一定要

人在鏡中

路遇小獸，我們互不干擾

它繼續(xù)尋找骨頭

我繼續(xù)發(fā)呆，寫詩

看淡人間的冷暖

到了晚上

我就找一家掛著酒旗的客棧

與萍水相逢的刀客，俠客

或身世可憐的女子

品酒，拉琴，舉杯邀月

我不想回來了

我空虛得有些久

我拐向僻靜，出驛站

行走到大漠

風(fēng)沙加重了，我對孤獨的迷戀

在塵世

在這塵世，我早已放下屠刀

以草為命，兼顧桃花和流水

去了很多地方——

森林，沼澤，雪地和城市

最愛的還是山巒

我的腳步清脆，小石子之間

發(fā)出擦痕

那時，王維在空山

我在貓耳山，我們相隔著

月光和松濤

以及茫茫的人世

高山仰止

高山仰止，那山是什么山

我總是一再地

羨慕那些白云，和崖壁上的勁松

我總是把頭輕輕抬高

又悄悄放下

這些年，我在小巷中穿梭

在街道的逼仄里

看見自己窄小的一生

我讀古書，先人在高山之上

亦在塵土之中

我寫詩，放飛紙上的風(fēng)箏

也搖蒲扇，在人群中吃酒

我聽風(fēng)沐雨

就這樣日復(fù)一日

年復(fù)一年

也想把自己，坐成高山仰止

唯有晚年，才能如此潔凈

老了，我就回到小鎮(zhèn)去

種幾畝桑田，栽幾叢菊花

養(yǎng)幾只繞膝的白鵝

圍一塊水波蕩漾的池塘

水中落云，我看著魚兒

穿梭于天地之間

那時，我已活過雷電和暴雨的年紀

更喜歡細雨無聲

或者銅鐘低垂

不再幻想攀過山梁，有幾道重門

我更在意小屋的古樸

壁上畫框的從容

那時，我是一個老態(tài)的婦人

依然抬手畫眉，在夕陽的窗后

安靜得像個處子

那時，愛恨都不再是我

糾纏不清的話題

我愿與群山聊聊清風(fēng)

與流水談?wù)勗鹿?/p>

這一生

唯有晚年才能如此潔凈

像一場遲到的雪花，漫天飛揚

等一個人

這些年，我行南走北

始終在等一個人

他不必家財萬貫

也不必凌風(fēng)傲骨

但他一定懂得我詩句里的秋霜和寒冰

懂得我烈火下的秀水

他可以不會人情世故，甜言蜜語

溜須拍馬

他可以笨拙，也喜愛著我相同的笨拙

我們在一個個風(fēng)塵仆仆的日子

走進彼此的傷口和孤苦

天空有無限的藍

而我們都不是飛鳥

歷經(jīng)失敗之后，我們記住了彼此的眼淚

是花朵也是閃電

在文字中牧馬

在文字中牧馬

該有的遼闊和陡峭，一樣都不會少

月亮掛在西山，它的失落

是我從前的——

不能以一個女子的性別

進入古代，偏安一隅

現(xiàn)在，我在文字中牧馬

翻越崆峒山，嵩山

以文字之劍

在石壁上練字，不必字字珠璣

但要入木三分

喜愛物質(zhì)的，都去大城市了

我要去河西

羅布泊，魔鬼城，天池

一個人餐風(fēng)飲露

一個人把身后的事，在今世完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