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 里
他曾驚鴻一瞥,我卻忘不掉
◎樹 里
以陌生開始,最后又以陌生結束。輕輕一帶肩,便心照不宣地離散。從此以后有一個少年,會讓我在暮夏的涼風里偷偷想念。

抵達客棧時,夜幕已垂垂落下,樓閣間的紅色燈籠氤氳出好看的光暈。格子衫少年問我要住哪個房間,一個是普通賓館的標準間,一個是有地域特色的土炕房。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標準間。少年愣了一下,帶我進去。房間不大,但布置得很別致,他一邊為我安放行李,一邊說:“很少有人來到古城會選擇住普通的標準間。”我突然有點慍怒:“不可以嗎?哪里都一樣。”少年回過身來,凝視著我,許久沒說話,然后走出了房間。我想他被我咄咄逼人的模樣嚇到了。
夜色越來越深,紅色燈籠在晚風里一晃一晃,我走出客棧。深夜的古城人跡寥寥,店鋪已經陸陸續續關了門,一個人徘徊在漫長的寂靜里,影子被拉長,又縮短。
因為高考志愿意見不合,我和父母吵了一架以后就坐上了北上的列車。在火車上預訂了一家客棧,想著只一個白晝就可以抵達一個陌生的城市,而有些事情還在原地擱淺,心里漾起點點漣漪。這個夜晚,我像自己想象的那樣,來到了向往的地方,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夜色朦朧,光線暈染,我躲避在一個人的時間里,不知歸處。
在古城墻上吹風的時候,格子衫少年出現了。他站到我身旁,緘默無言。許久以后,我問:“你愿意聽我說一件心事嗎?”他欣然答應。有時候,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不敢和身邊的人說,卻愿意毫無保留地告訴一個陌生人,好像這樣就可以消解一些憂慮。我向他說出自己對專業的選擇和以后的設想,以及父母的疑慮和不支持。他聽完我斷斷續續的傾訴,緩緩開口:“其實沒什么是過不去的,或許你應該回家和他們好好商量一下。逃避只是一時,最后還是需要一個恰當的決定。”我在黑暗里看向他的眼睛,仿佛所有的星星都跑到他那里去了。
想起下午從省會坐大巴來到這座偏僻的古城時,司機把我放在高速路口便揚塵而去。我看著那輪漸漸西斜的落日手足無措,手機鈴聲適時響起,我看著屏幕上陌生的號碼,按下了接聽鍵。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他說:“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我疑惑,他連忙解釋說自己是客棧的值班人員。核實了信息后,他說:“你在那里別動,我很快就到。”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我安靜地站在路邊,一株株白楊在晚風中嘩嘩作響,連落日也變得柔和起來。
他出現的時候,額間滲出細密的汗。我從書包里拿出一包紙巾遞給他,他沉靜地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接過去。察覺到我的局促,他拍了拍摩托車后座,示意我上車。暮色逐漸削薄,空曠的高速公路寂寥無人,坐上車,風景開始后退,一列一列的白楊都虛化成了背景。
而此刻,和初見時一樣,他依然給人安定溫暖的感覺。在陌生的城市,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格子衫少年贈予了我平靜的鼓勵和直面問題的勇氣。像他說的,我最終也無法逃離高考志愿的選擇,此時的逃避也只是逃避。
兩天后,我決定回家。臨行時,想和格子衫少年告別,也想感謝他這些天的陪伴。可客棧老板說他只是兼職,前一天已經離開了。他留給我一張紙條,字跡硬朗,一筆一畫地寫著:“每一程都有精彩,別忘了你出發時的心情。有些你以為的無須在意,原本是不該錯過的美好。”
后來,我去過很多次古城,每次都住在那家客棧,可是再也沒有遇見過他。站在17歲光陰里的,除了那個任性的自己,還有一個穿格子衫的少年。他在我舉目無親的時候說“我去接你”,在我叛逆妄為的時候說“你該回家了”,面對我的警戒,他揚起嘴角,不曾計較。
那個少年,是黃昏下佇立的一棵白楊,是深夜里閃耀的一粒星辰,是我再回不去的偶然遇見。他在我生命里驚鴻一瞥,多年之后還是陌生人。而這些故事,只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