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敏
再謁平型關
郭宗敏

作者初訪平型關

四十年后作者重訪平型關
到平型關去。平型關,你還是過去的舊模樣嗎?夏日的一天,懷著約會戀人和企盼重逢的心情,一大早我們便從太原出發,駕車馳向平型關。
那是1970年的一個夏日,我們幾個鐵建戰士從繁峙縣大營公社出發,前往平型關,去參觀八路軍115師取得中國軍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第一個大勝仗——平型關大捷舊址。
鐵建的全名是山西鐵道建設兵團,負責北京到原平鐵路中繁峙縣境內鐵路的修建。我們幾個全是一團七連的,說是鐵建戰士,其實是太原市那些不夠參軍、進工廠條件,剩下來的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子女和社會青年,管理人員則是公安局內因派系斗爭而被攆出來的干警。這些連隊領導,帶著仕途的失落和怨恨,懷著東山再起的野心和激情,以其長期形成的特有專業手段,把我們管理得一個個都規規矩矩,不敢亂說亂動。每天早上五點半,大家就拉著平車,扛著鐵鍬,擔著籮筐,唱著毛主席語錄歌“三線建設要搶在戰爭前面,要把劉鄧耽誤的三年時間搶回來,即使是提前一個小時也是好的”前往工地。雖然歌詞平淡如水,但我卻是那樣虔誠和深情地唱著,生怕蘇修侵略我國的戰爭打響,因為我們耽誤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戰略部署。用平車和鐵鍬修鐵路,在現在人看來是不可能的。但是在當時,確實是有這么一批鐵建戰士,他們用平車拉,籮筐提,硬是修起了京原線上這幾十公里的鐵路。
路基修好后,鋪石子安枕木就要輕松一些了,連干部管理的弦也有些松了。我們幾個鐵建戰士自由散漫的習慣又有些犯了。我和幾個商量著前往離我們大營20多里的平型關,趁休息天去林副主席戰斗過的地方參觀一下。提議得到了大家一致的響應,何時掩人耳目出發、怎樣謊稱請假去鄰近連隊看望生病的戰友、準備干糧……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像當年115師的戰士們一樣,迎著朝陽,悄悄地向平型關出發了。
從大營到平型關,一路灑滿了風景。獨特的山川地貌震撼著我那生長在大城市的心靈。一道道蒼涼的溝壑里,依然激蕩著那血與火的抗日故事,而更主要的是,暫時脫離了“精神牢籠”的羈押,在這夏日的山野里真是感到什么叫“心曠神怡”。
平型關到了,映入眼簾的先是一座破舊的城樓,與那赫赫的名聲相比,平型關顯得那么寂靜。我們仔細地辨認著碑文,知道這是明朝年間修的城堡,那高高的城墻似乎在述說著抵抗外族侵略的故事。我們急切地尋找八路軍115師“首戰平型關,為名天下揚”的地方,卻滿目茫然。問老鄉才得知,林彪紀念碑建在打仗的地方,正在蓋,離這有十幾里,現在啥也沒有。我們一算,前往戰場時間不夠,只好悻悻作罷。同來的趙中蘇拿著照相機為我們每人照了一張平型關的留念照。趙中蘇的攝影技術是祖傳,多少年后,他成了專業攝影工作者。照片上的我,穿著軍裝,戴著軍帽,在平型關前一副虔誠、拘謹的樣子。林彪未倒之前,尤其在參軍入伍后,那張照片被我放大著色,到處炫耀。多少年后,老婆在那張照片邊上寫了一行小字:這個樣子有點傻。
午餐是罐頭加燒餅,對于每天艱辛勞動,只有三兩白面的我們來說,可真是一個盛宴,更重要的是讓我們這群無拘無束的鐵建戰士,享受到了生活的溫情和自然的詩意。
揮手向平型關道別,我們像打了勝仗的115師戰士們一樣,又悄悄地回到了修建鐵路的駐地大營。但我想,平型關,我還會來看望你。
想不到,一別平型關就是40年。再次拜謁平型關,竟是在2009年夏天。我從事攝影工作已30多年,山西的名勝風光幾乎走遍,人一上了年紀,對生命意義的理解和思索、對三晉厚重文化的敬仰和探究就有了更深層次的感悟,使我對山西長城和自然古村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種對厚土文化的渴求,使我開始了這次平型關之旅。
從地圖上看,從繁峙縣大營到平型關也就是20多里路,回想當年步行還去過,心想這次從大營走都是柏油路,開車半個小時就到了。誰知路上的情況大大出乎我們的預料。出了繁峙一路順風,到了砂河鎮卻發現不妙,馬路上停著一輛接一輛拉煤的貨車,根本看不到尾,好在貨車只是堵了一半路,另一半還可勉強通行,我們硬著頭皮把車向前開去,生怕路上一堵,卡在中間就出不來了,好在有驚無險,“檢閱”了50多里的長車陣后,我們終于馳離了國道,開上了去平型關的山間小道。
平型關到了,我手舉著40年前的照片,尋找著久違的平型關城樓。遠遠地,我一眼就望見了久違的城樓,40年過去了,城樓還和過去一個樣子。這個明正德六年(1511年)修建,萬歷九年(1581年)增修的城樓,依舊是村民交通的要道。讀史《方輿紀要》引《邊防考》載:“堡城,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筑,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萬歷九年(公元1581年)增修,周二里有奇。”堡城原為條石基礎青磚包砌。今多被拆毀,僅存夯土墻了。關城僅存北門和門外的甕城。甕城門向東開。北門洞東側墻壁上嵌有一塊石碑,為明天啟七年(公元1627年)磚墁城頂和修筑北門甕城時所嵌。碑體完整,字跡清晰,曰:“天啟七年分議修欽限磚石包砌城工丈尺數目分管職名勒石于后……”云云。北門城墻上有一大樹,至今已是城中有樹,樹即是城的格局,蒙它照顧,這段城墻成為唯一沒有被剝墻皮的一段,也使得甕城保存相對完整。北門城樓旁邊有一小廟,倒也保存完好,城堡四墻圍繞,矩型的門樓塌了大半。走在村里,所見村民的院墻竟全是古城墻磚和古長城上條石壘砌的,心中不免一陣悸然!
漫步古堡內,民居、街巷基本上古意猶存,石砌路面和墻壁訴說著不盡的滄桑,黑漆漆的屋檐和窗格記載著曾經的故事。村子的一個過街戲臺也是全村的公共聚居地,村民們悠閑地在那里聊著天,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這些古代守關將士的后代們,如數家珍地講述著當年八路軍在這里宿營,前往平型關打鬼子的故事。這次來到平型關我才明白,40年前來到的這里是平型關村,平型關城作為和靈丘的縣界在離村5里的山上,而殲滅日軍的平型關戰場在10里外的靈丘縣喬溝一帶。
平型關在雁門關之東,今繁峙縣東北與靈丘縣交界的平型嶺下,古稱瓶形寨,以周圍地形如瓶而得名。金時為瓶形鎮,明、清稱平型嶺關,后改今名。歷史上很早就是戍守之地。明時為內長城重要關口。正德六年(1511年)筑嶺口堡城,嘉靖二十四年、萬歷九年都曾增修,這就是后來的關城。
平型關城據平型嶺之口,城周長1公里余,今殘高6米。關門坐西朝東,門洞用券栿相間的方法筑成,高4米,寬2.7米,墻厚2.7米,今關樓已毀。城內匾額上書“平型嶺”三字,兩側嶺上明長城遺跡尚存。
我們在兩山之間的一個緩坡地帶看到了一個破敗的拱門,拱門狹窄,恐怕只能單人匹馬通過。這一帶長城原為戰國時期趙國修筑,隋重修,明代是雁門十大關隘之一。關口處原有一座小關城,關的城臺之上,有座三開間的單層城門樓,樓與關門皆于1939年被洪水沖毀,現在的關門是1962年重建的,并嵌上新的門匾。關門洞內,北側墻壁上嵌有1965年政府所立的“平型關戰役遺址”保護碑。這個雖然古老、險要,但是可以說是毫無名氣的內長城關隘,由于八路軍的平型關大捷,從此名聞天下,成了中華民族抵御外侮的象征。
從平型關出發,翻過一座小山就進入靈丘縣境內了,站在殲滅日寇的戰場喬溝山上,大家都樂了,日本鬼子為何竟選了這么一條道路,兩邊陡峭的山坡如刀劈過,根本爬不上來,兩頭一堵,可不只有死路一條!八路軍真會選地形,日軍也太猖狂、太大意了,前方不設尖兵探路,兩邊沒有部隊搜索,竟大搖大擺向前行進。這使中國人感到驕傲和自豪,在紀念館前,一排領導人的雕像昂立在山間,我們不用細辨就看到了林彪、聶榮臻的身影,太像了,我們發出陣陣的贊嘆。
這次到平型關,天氣真是怪,一進平型關村就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我們不得不長時間在門洞里避雨,在這空空的城堡中,我們體驗到了什么叫電閃雷鳴。在平型關,在喬溝,在紀念館,一拿出相機就下雨,平型關在風雨雷電的不同光影里演繹著神奇和夢幻。從攝影角度上說,此行可沒碰到好天氣,但是能夠看望一下縈繞于懷的老朋友,即使什么都不拍,只要看看平型關的雄姿,摸摸它的磚瓦,心情就格外清爽,胸襟就格外開闊。
平型關,我很后悔為什么時隔這么長時間才來拜訪您。雖然太原到平型關路途遙遠,但我總是應該有充足的時間和足夠的感情來看望你,用手中的相機為你寫真立照。究其原因之一,恐怕如很多人一樣,從繁峙來的人,走到平型關村有著“平型關”三字的土墻前留個影,就以為這就是平型關,村里轉轉,沒什么意思就打道回府了。從靈丘來的人,當時紀念館沒有開放,看看打仗的喬溝和那個在山坡上2.5米高的關城,也沒有什么太大的感覺。關村、關城、紀念館,這連接中華民族塞外邊關文化和抗擊強虜的真實寫照,由于關堡和關城、紀念館地處兩市,宣傳上的不夠,就往往只能看到平型關的一部分。
平型關一戰粉碎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在抗戰歷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林彪和115師因平型關大捷而名揚天下。1970年在繁峙大營修鐵路時,早就聽說修建林彪紀念館了,但是林彪叛逃后,紀念館就停下來了,一直到抗戰勝利60周年才正式開放,并從尊重歷史的角度敘述平型關戰役,客觀記載了林彪指揮作戰的內容,我想歷史畢竟是歷史,林彪的功過可以分開論述。72年前,當一支北上抗日的八路軍雄師與另一支不可一世的日軍板垣侵略軍相遇于此,并展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惡戰之后,平型關、林彪注定將成為見證中華民族抗擊日寇侵略的英雄歷史,進入不可替代的歷史畫卷。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平型關紀念館

過街戲臺

平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