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組詩)

江浪

返鄉賦

夜未央，寒風走西口

我們之間隔著一把刀柄的距離

器皿盛下的物質，多么危險

出土的舊事，藏匿在火焰中

一顆會流淚的眼睛

退隱宮殿，澄澈的月色下劃開船槳

微光如刀，笛聲哽咽

聽一口哨聲，望一眼故鄉

這多么像草原上迷途的小羔羊

霜降歌

草木枯黃。有黃出菊花的香。

額頭虛設的峰巒

在時代背面射出松針的冷

遠山。有離群的螻蛄。目光呆滯

在北方工地上的阿牛，再次擅自爬上吊塔哈一口氣

搓揉季節的聲響終究敵不過列車的轟鳴

南方。有寒的白光瘋狂遼闊

他的妻子忙趕著刺十字繡

在一只大雁的繡法上，反復蒙圈

霜降如至。有煙火歸倉的博弈

試圖抗衡的，不只是依附于泥土的粒子

還有從天墜落的毛發

它們的耐力不在于塵土的腐蝕

在于她。她顛沛流離的心火

田埂辭

那些草探出頭，青青的長勢，是我搖擺的快感

牛低下頭，尾巴甩的比流水還快

弓起背，滿腹的情話，有大口嚼白云的歡喜

父母也總是這樣埋頭，彎腰的姿勢像極了稻穗

一只小鳥飛來，翅膀一鼓動，風就格外會意

那一夜，父親以莊稼的比喻，教我低頭學習和做人

脊骨彎彎，擔起田埂，閃過母親手持鐮刀的鋒芒

每抬一次頭，就會掉下一個金色的黃昏

這彎下的時光，越靠近土地，就越接近更替的疼痛

這讓我想起年前，母親對父親說：他們開始老了

與父書

雪不分晝夜下著，大快朵頤地咀嚼風月

花甲的馬車 拉著前朝的浮塵

滾輪翻過經書 摸不透深淺

腦梗發作的父親，身子不停地天旋地轉

當汗珠疼化了發間的白雪

昏沉的天空蹲下來，父親若無其事

仿若在這蒼白的人間

面對詢問，這個世界總是以沉默應對我

流水引

外有柔軟流淌，內有雷電交加

它們只朝前走。

那么多的水。伸出無形的手

一邊描摹過去，一邊摸著石頭趕路

序幕拉開，棋局黑白交錯

世間，如此卑微。

那么多的事物不間斷上演

它們是光的離子，密麻而不可視

它們通透。有足夠亮堂的一生

這么多年了，煙火活在瓦罐打轉

我無法作出回頭的姿勢

只好將喘氣的動詞燉成噴香的形容詞

過去，我高開低走，練就一身絕藝

曾被我無辜拋售的 要加倍贖回來

它們上演的鏡像，除了擺渡生活本質

還有流水穿針引線的哲學

現在，迫切的是我要加倍呵護它們

像兩歲半的兒子格外疼愛玩具一般

生怕失去，或被奪走

這毛絨一樣輕的小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