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白人至上主義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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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1日晚至12日，美國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發生暴力事件，釀成了慘劇。這起事件的起因是該市一座雕像的去留問題。圍繞這座美國內戰時期南方將領羅伯特·李的雕像拆除問題，示威團體與反對者發生沖突。在這座雕像的背后，人們看到了白人至上主義再度復活的魅影。

美國當地時間8月11日晚間至12日，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市發生了以“團結右翼”為名義的白人至上主義者游行，事件最后以20歲的“國內恐怖主義者”菲爾茨駕車沖向人群導致一名32歲的女性身亡、十余人受傷的悲劇落幕。

這一次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地區騷亂的導火索，是南方邦聯將軍羅伯特·李的銅像的去留問題。主張拆除雕像的一方認為，羅伯特·李代表著種族壓迫，立他的雕像是歷史的倒退。而支持者認為，白人至上沒有錯，羅伯特·李是英雄。

白人至上主義在美國的興起

羅伯特·李，一個美國歷史繞不開的名字。羅伯特·李將軍是南北內戰時期主張擁有奴隸的南方邦聯軍領導者，曾因領導多場以少勝多的戰役而聞名。在看到大勢已去后，他向北方軍隊將領投降，從而結束了內戰，避免了更多傷亡。弗吉尼亞州是羅伯特·李的老家，位于該州中間位置的夏洛茨維爾是當年南方軍的重要據點，也是南北戰爭打得最激烈、戰后設立紀念館和雕像最多的城市之一。

反對者認為，羅伯特·李是南方奴隸制和種族壓迫的代表， 是南方分裂國家勢力的首領，紀念他是歷史的倒退。本來就不該作為英雄象征，以雕像的形式樹立在美國多地。加上近些年的一些白人種族主義者暴力殺人事件，弗吉尼亞等州在今年決定陸續推倒羅伯特·李的雕像。這引起了羅伯特·李和南方軍支持者的反對，于是發生了后來雙方的沖突。

總的來講，羅伯特·李和白人至上主義有很大關系，但并不能將兩者完全等同。但是在后來的幾十年里，白人種族主義者一直在利用羅伯特·李和南方邦聯旗這些深入人心的歷史符號和標志，賦予它們新的解讀和象征意義，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推動白人至上主義，排斥異己。

首先是20世紀20年代，當時美國陷入經濟衰退，同時伴隨而來的是外來移民的激增，超過200萬波蘭猶太人逃離歐洲來到美國，信奉天主教的意大利移民人數也達到了創紀錄的200萬。根據這一故事改編的著名電影《教父》就是對那個時代意大利移民難以融入清教徒白人社會的側面寫照。

伴隨移民潮的是美國白人至上主義的抬頭，他們掀起反對東歐和南歐天主教移民和猶太移民的抗議。1924年一年就發生了三件事：白人極端主義團體3K黨成員占到美國人口的15%，也就是500萬人；紀念南方軍統帥羅伯特·李將軍的塑像在夏洛茨維爾立起，美國國會還決定撥款修繕羅伯特·李在阿靈頓國家公墓的墓碑；美國國會通過了1924移民法案，限制來自東歐和南歐的非基督教清教徒國家移民，對北歐純種清教徒白人倒是敞開大門歡迎。

之后的一波白人種族主義浪潮要追溯到20世紀50-60年代，美國黑人掀起了民權運動，反對壓迫，呼吁政治權利和社會地位的平等。而包括3K黨在內的白人極端主義也極力對峙甚至殘酷打壓。標志性事件包括，被白人至上主義者暗殺的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以及他們肆虐焚燒黑人建筑物，吊死黑人的情景。當時3K黨美國全國就擁有150個支部。那段歷史被很多史學家認為是美國近現代史上的最陰暗的篇章之一。

目前，在美國活躍的白人至上主義團體有3K黨、反猶太人的新納粹團體、反移民的美國自由黨等等。當然這還不包括或多或少有白人至上情結、大多將選票在去年投給特朗普的普通美國民眾。

3K黨出籠

1865年4月9日，李將軍向格蘭特投降，南北戰爭以北方大獲全勝宣告結束。這場戰爭南方傷亡47萬人，白人青壯年男子更是損失近三分之一。經歷空前慘烈的內戰、掃蕩、饑荒、搶劫，南方不少地方化為廢墟。戰前全美第五富裕的密西西比州淪為美國最貧困的一個州，南方經濟整體上一蹶不振。

北方佬南下，飛黃騰達；黑奴一朝解放，揚眉吐氣。這激發了不少南方白人心底的抗拒意識。1865年12月24日圣誕夜，田納西州普拉斯基6個失落的南方老兵在一位法官家里相聚。他們中有律師、棉花商、出版商。內戰前，他們空閑時會聚在一起拉拉小提琴、彈彈吉他。這天晚上，這6個人穿上夸張的白色尖頂斗篷，縱馬在人口密集的街區飛奔而過，發泄心中怨恨，南方白人群起效仿。人們后來把這種活動稱之為“Ku Klux Klan”（種族主義家族），因三個單詞首字母都為K，故稱三K黨。

南北戰爭后，美國聯邦政府在全國范圍內廢止奴隸制，先后通過憲法第十三、第十四和第十五修正案，賦予所有公民普遍而平等的公民權，與三K黨追求白人至上的訴求直接沖突。很快，三K黨露出獠牙。1866年三K黨成員頻頻破壞黑人祈禱會，夜間闖入黑人住宅搶走槍支。1867年，三K黨在納什維爾召開大會，發表黨章反對憲法重建。前南方邦聯軍隊弗雷斯特將軍出任全國總干事。

三K黨自詡為“一個騎士精神、人道主義、仁慈的愛國主義組織”；致力于保護婦女、弱者和受壓迫者。但不包括黑人，因為該組織的“首要目標”是明確保證“白人的統治地位”。接受報紙采訪，戰前經營黑奴生意的弗雷斯特不忘炫耀：“我們在全國擁有55萬男性黨員，我一聲令下，5天內準能召集4萬三K黨員。”他還揚言，三K黨最大的敵人不是黑人，而是“帶著旅行包的人”（暗指內戰后遷至南方的北方人）和“無賴”（暗指南方共和黨白人）。

三K黨的目標是在美國南部恢復白人至上的地位，反對由聯邦軍隊在南方強制實行的改善黑人待遇政策。對于南方黑人，三K黨視為死敵，燒毀其住房，槍擊、毆打、強奸或是將他們私刑吊死。1868年總統選舉前夕，三K黨在路易斯安那等地一手制造駭人聽聞的慘劇，數周內死傷2000人。endprint

那時，美國南方常常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夜色微芒，身穿白袍，頭套面罩的三K黨員，頂著一個尖尖的白帽子，在空場地中央豎起一排巨大的十字架，然后澆上汽油，點火焚燒，沖天的火光把漆黑的夜空照得通亮。這被三K黨人視為一種恐嚇的標志?；鸸馊紵臅r候，人群中發出了一片瘋狂的嚎叫聲：“絞死黑人！”“猶太人該死！”“白人萬歲！”

三K黨大肆鼓動南方民眾執行私刑。白人聽說發生罪案，或謠傳黑人強奸白人婦女，在仇恨和偏見的驅使下，等不及法律程序，他們干脆自行執法。強攻縣監獄或者警察局，把所謂涉案黑人搶出來，不顧起碼的程序和證據，光天化日之下將其殘忍殺害。有時把黑人吊死在電線桿或大樹上，有時在廣場上把黑人燒成焦炭。被挖眼、拔齒、焚燒、斷肢者比比皆是。面對三K黨的暴行，圍觀白人一片狂歡，在場的市長和警察局長袖手旁觀。

值得注意的是，三K黨組織松散，成員自發參加，不依賴于組織，自治性極強。三K黨高層宣稱：“所謂的總干事只是有名無實，對于那些在復仇和私刑這些超出三K黨宗旨的暴力活動中表現最積極的年輕人，我毫無任何權威可言?！?/p>

1869年，為了躲避法律制裁，弗雷斯特宣布，“該組織的活動已經超出了當初偉大的愛國宗旨，變成了危害公眾安全的犯罪行為”，下令解散三K黨。各地三K黨組織轉入地下。1871年，總統格蘭特簽發《三K黨執行法案》，聯邦政府宣布三K黨為非法組織。1882年，該法案被美國最高法院裁定無效終止，理由是憲法第十四修正案只適用于州，并不延伸至個人。在1871年至1882年法律執行期間，南方三K黨遭受重創，很快便作鳥獸散。三K黨在美國的第一次興起基本消退。

曾經兩次復活

1915年，好萊塢隆重推出電影《一個國家的誕生》，“通過重現一段美好的民主黨歷史來革命性地改變北方人的觀念”。民主黨總統威爾遜欣然同意電影在白宮放映。誰也沒有想到，這部長達3個小時的電影在美國掀起觀影狂潮。影片極力美化鼓吹白人至上主義的三K黨，把貧窮歸罪于黑人、猶太人，令士氣低迷的三K黨贏得了一次逆襲的機會。洛杉磯試映時，片方讓廣告宣傳員打扮成三K黨黨員模樣；亞特蘭大首映時，重新集結起來的三K黨黨徒走上街頭歡呼雀躍?？駸岬哪戏接^眾甚至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朝銀幕開槍。

歷史證明三K黨寄生的土壤是無數持有白人至上觀點的種族主義者。由于白人至上觀念并沒有根本改變，三K黨屢屢復活。趁熱打鐵，1915年老黨員在亞特蘭大重建三K黨。其宗旨在于贏取白人對于黑人、羅馬天主教徒、猶太人、亞裔及其他移民的優勢地位。他們態度囂張，公開宣揚種族主義，大肆實施私刑。1923年夏末，弗尼吉亞州三K黨參加了對黑人居民的仇殺活動，100多名黑人被殺害。1920年代巔峰時期，三K黨擁有400萬成員。

三K黨從其興起的那一天，就與美國政治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曾幾何時，三K黨可以讓一個政客轉眼間平步青云，成為議員高官，也可以使某人毀于一旦，身敗名裂。歷史上11名三K黨黨徒擔任過州長，14名黨徒當上美國參議員。1910到1921年的美國首席大法官愛德華·懷特，公開承認自己是三K黨成員。美國第29任總統沃倫·哈丁被懷疑是三K黨成員；還有很多議員、州長、將軍等也都明里暗里參加過三K黨。生于南方的杜魯門，早年也曾交納10美元黨費加入三K黨，但后來他退出了這個組織。擔任美國總統后，杜魯門倡導黑人民權，讓三K黨對這個“叛徒”恨之入骨。

最高法院大法官雨果·布萊克，曾在阿拉巴馬州天主教牧師詹姆士被刺一案中為三K黨成員辯護，三K黨控制的陪審團最終判決被告無罪。布萊克后來與三K黨一刀兩斷。1940年，三K黨與德美同學會合并。風云突變，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美國與堅持白人至上的法西斯德國宣戰。三K黨不得不低頭，再次宣布解散。

1944年，化整為零的三K黨再次復活。這一次，形形色色的新三K黨將矛頭直指剛剛興起的民權運動。1963年5月，密西西比州全國有色人種協會執行秘書艾維斯被三K黨成員刺殺身亡。同年9月，三K黨成員在阿拉巴馬州民權集會中制造爆炸，4名女性喪生，激起美國民眾公憤。時任聯邦調查局局長胡佛在肯尼迪總統的壓力下，下令聯邦調查局開展“反情報計劃”，滲透三K黨組織。聯邦探員使用假情報、以暴制暴等手段，對付三K黨。

記者湯普森披露，“反情報計劃”非常成功地摧毀了三K黨組織。三K黨內部兩個敵對的派系互相指責對方的領袖是FBI臥底，最終其中一方三K黨領袖比爾被發現果然是為聯邦調查局服務的線人。三K黨的攻擊對象也開始展開反擊。

1958年北卡羅來納州三K黨成員在兩個結識白人的印第安人家中燃燒了十字架，并在附近舉行了夜間集會，結果被數百名手拿武器的印第安人包圍。雙方發生槍戰，三K黨成員敗退。1968年4月4日，黑人領袖馬丁·路德·金，在孟菲斯汽車旅館二層陽臺向民眾演講時，被一名三K黨成員槍殺。

1969年俄亥俄州三K黨首領布蘭登伯格通過電視號召成員，并在電視上辱罵黑人和猶太人，揚言如果黨員是總統，就將壓制非白人。他被檢方指控違反俄亥俄州法律，涉嫌以犯罪、暴力、破壞或其他非法恐怖手段達成政治目的。他被一審判處10年監禁和罰款1000美元。布蘭登伯格不服，上訴至最高法院。

同年9月，最高法院判決俄亥俄州法律違憲，布蘭登伯格無罪。判決書中，最高法院強調美國憲法保障言論自由，主張暴力或不守法的言論需具有“明顯而即刻的威脅”，并且該主張確實可能產生此種“即刻”的威脅時，才可以對該言論進行限制或懲罰。正因為這種保護的存在，三K黨成員也有了合法表達的機會。

至今陰魂不散

進入21世紀，三K黨并沒有在歷史上徹底消亡。最新民意調查顯示，美國現在居然有10%的人表示對三K黨抱有“好感”，這一比例比20世紀60年代有明顯提高。這就為三K黨的存在提供了雄厚的社會基礎。

近年來，美國反移民思潮惡性泛濫，很多地方三K黨死灰復燃。眾多白人至上主義者組織自稱為三K黨，他們懸掛邦聯旗，甚至懸掛納粹標志，進行各種集會，甚至點燃十字架。在服飾上，新三K黨人喜歡穿著傳統三K黨長袍和頭罩。

根據美國南方貧困法律中心的數字，三K黨目前在全美大約有180個組織，人數約在5000人到8000人之間。日前，隨著白人至上主義擁護者增多，三K黨成員快速增加，并以合法團體名義公開活動。

英國導演韋爾農執導的紀錄片《走近三K黨》，2015年在英國第四頻道播出。為了拍攝這部紀錄片，韋爾農與一個三K黨組織一起生活了7個月，這一組織的名字為“傳統美國騎士”。

“我們發現的情況真是令人震驚。很多人認為，目前的三K黨只是美國歷史遺留的一點殘余，但當意識到三K黨成員正在增加的事實后，會令他們大吃一驚。”韋爾農說。新三K黨非常重視宣傳工作，經常在白人青少年夜間聚集的場所用搖滾音樂演唱種族歧視歌曲，向他們幼稚的頭腦灌輸種族仇恨的毒液，強化“愛國就要恨黑鬼”、“維護‘無形帝國的榮譽”等種族主義觀念，引誘涉世未深的青少年。三K黨操縱這批身穿奇裝異服、腳蹬長筒皮靴的光頭少年，唆使他們去侮辱、威脅、毆打非我族類。

“當我們這些生于二戰之后的人在相信歷史總是向著光明前進時，反移民、推崇種族主義的三K黨卻在同一時間不斷招兵買馬，更新換代?！备ゼ醽喆髮W歷史系教授布萊恩鮑洛格感慨，“這就是我們的美國，我們這些白人感到震驚的原因只是我們一直沒有認真傾聽，我們其實在無意識中或多或少都參與過隱蔽的白人至上主義?！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