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勤儉 錢勇
摘 要:立春、正月十五作為民族傳統節日向來備受民眾重視。立春日從最初的國家祭祀發展到后世民間的鞭春牛習俗,正月十五日由戰國楚地祀太一神、魏晉時期祭祀紫姑、發展到后來的燃燈觀燈習俗,逐漸呈現出全民化、娛樂化等傾向。中古時期敦煌文獻中有關立春日、正月十五日節俗的記載既能看出它對中原地區節俗的傳承、發展,也彰顯了地域特色,而后世婦女走橋風俗甚至可追溯到唐宋之際敦煌地區的橋梁節。
關鍵詞:敦煌文獻;立春日;正月十五日
中圖分類號:K8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332(2017)05-0045-05
中國歲時節日民俗發展至今,源遠流長,其中不乏傳承、發展乃至演變。敦煌文獻的出土及其有關歲時民俗的記載無疑給歲時民俗傳承演變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文獻資料和新的視野。
有關敦煌文獻中立春、正月十五日節俗的研究,譚蟬雪早年已做過深入探討。譚蟬雪分別對S.610V《桃符題辭》寫卷的時限、內容以及“寶雞僻惡”、“燕解呈祥”等風俗的源流,正月十五燃燈的源起,敦煌上元燃燈分民俗和佛俗等問題進行了研究。[1]在此基礎上,余欣在論證四季迎時祭祀時,指出敦煌立春之祀即焚錢貼符做新灶。[2]189-191對此,本文從敦煌文獻入手,側重挖掘敦煌文獻尤其是敦煌文學文本所表現的歲時節日民俗,如立春、正月十五日,注重敦煌寫卷中的節日民俗的地域性及其與中原地區民俗之間的繼承發展、演變。在探討過程中,我們對立春日、正月十五日民俗進行溯本源流式探討,以便凸顯敦煌歲時民俗在整個歲時民俗發展過程中的直觀性。
一、立春日
立春俗稱“打春”,屬二十四節氣首個節氣,也指由冬入春的臨界點。它居歲首,故人們常于此日開展相關民俗活動,去禍祈福,以昭示整年的吉祥。敦煌文獻中有關立春日的記載目前可見兩條:敦煌詩S.610V《立春》、醫藥文獻P.2666V《單方》。其中,敦煌詩《立春》記載如下:
五福除三禍,萬吉[消]百殃。寶雞能僻惡,瑞燕解呈祥。立春著戶上,富貴子孫昌。[3]853
此詩寫于敦煌寫卷S.610背面,譚蟬雪考證為《桃符題辭》,并認為是迄今為止所發現的我國最早的桃符題辭[1]。通讀詩作,它主要表現立春日天氣陰陽調和,人們趨福避禍的祈福心理,表達了人們心中美好祝愿,類似后世楹聯。在人們看來,寶雞與瑞燕均屬吉祥物,能給人們帶來榮華富貴、子嗣昌盛。人們選擇雞、燕迎春祈福主要出于以下兩點考慮:一為迎春,因雞、燕與春季聯系密切。雞鳴寓示一日開端,同樣也可寓示一年之始。燕則是春天常見飛禽。二為祈福,雞、燕為祥瑞之物。“雞”音同“吉”,寓意吉利,能辟邪,而燕向來是多產多子的象征。
民眾在立春日祈福早在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已有記載,其云:“立春之日,悉翦彩為燕以戴之,貼‘宜春二字”。[4]19據宋金龍注,“彩燕”為合歡羅勝,為綺羅飾物。[4]19可見,立春日人們用絲織品剪成彩燕形狀戴之,迎春祈福。想必燕被當作祈福所用的吉祥物。而立春日人們通過貼“宜春”字符同樣達到祈福目的。
燕作為吉祥物,表達人們心中的訴求,這在S.610V《立春》中有所表現。詩句“立春著戶上”可能正是指在窗戶上貼上類似于“宜春”內容的字符,以祈求全年的安康吉祥。可想而知,敦煌詩歌《立春》正好表現人們立春日迎春祈福的節氣習俗。
其實,立春日立春幡迎春習俗在漢代早已盛行,只是稍異于南北朝時期的剪彩習俗。迎春習俗早見于《禮記·月令》,其載立春日天子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在東郊迎春[5]1355。《后漢書·禮儀志上》載立春日京師百官“立青幡,施土牛耕人于門外,以示兆民。”[6]3102《隋書·禮儀志二》載南朝齊立春前五日造青土牛,立春日豎青幡于青牛之傍的習俗。[7]129-130幡,為帛幅下垂之旗,因顏色為青色故稱為青幡。漢代豎青幡為官方活動,但發展到南北朝時期逐漸演變為剪彩為燕、蝶等形狀的活動。立春日習俗已由官方迎春活動演變為民間立春日剪彩迎春祈福習俗,而“施土牛耕人于門外”初具后世鞭春牛習俗的雛形。
當然,寶雞瑞燕等吉祥物迎春祈福習俗在唐宋時期仍有流傳,民眾用紙剪成雞、燕等形狀戴著或掛于花枝。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一“忠志”載:“立春日,賜侍臣花樹。”[8]2“”指五彩花紋的絲織品,“花樹”正是立春日剪彩裝扮而成的樹木。而敦煌詩歌《立春》詩句中的“寶雞”、“瑞燕”可能是民眾在立春日剪彩之物。
立春日剪彩習俗在宋詩詞中也有所表現。北宋歐陽修詩《春日詞五首》之二云:“不驚樹里禽初變,共喜釵頭燕已來。”[9]1483此詩為歐陽修立春日所作的春日貼子詞。“釵頭燕”指的就是剪彩成燕狀,戴于頭上的節令妝飾。蘇軾詞《減字木蘭花·立春》“春旛春勝,一陣春風吹酒醒。”[10]801此詞作于元符二年(1099)立春日儋州,儋州即海南儋縣。想必,唐宋時期立春日剪春幡習俗廣為流傳,甚至在海南地區也存在此俗。南宋辛棄疾《漢宮春·立春日》“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11]1歐陽修帖子詞中的“釵頭燕”正是此處“春幡”之一。這兩首詞正好表現出女性將春幡佩戴于頭上的節日妝容。
立春日剪彩成金雞瑞燕等形狀制成春幡春勝,在北宋以后的立春日也能見到,但和民眾生存必需密切相關的農作,使得人們在立春日更注重鞭春牛習俗,以便督促春耕農作。蘇軾詞作《減字木蘭花·立春》“春牛春杖,無限春風來海上”正透露出鞭春牛習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六“立春”載立春前一日進春牛鞭春,立春當日打春,百官獲贈金銀幡勝。[12]163吳自牧《夢粱錄》卷一“立春”載立春前一日敲鑼打鼓迎春牛,立春日,郡守率僚佐鞭春,“街市以花裝欄,坐乘小春牛,及春幡春勝,各相獻遺于貴家宅舍,示豐稔之兆。宰臣以下,皆賜金銀幡勝,懸于幞頭上,入朝稱賀。”[13]2可見,鞭春、乘坐春牛以及贈送春幡春勝皆為祈求一年收成的豐收。“金銀幡勝”指的正是春幡春勝,可見,在宋代立春日佩戴春幡春勝于頭上已廣為流行。南宋周密《武林舊事》卷二“立春”記載了立春前一日籌備鞭春牛隆重場面、立春日“用五色絲彩杖鞭牛”、“后苑辦造春盤供進”,分賜群臣“翠縷紅絲,金雞玉燕。”[14]29可見,民眾在籌備春幡春勝的同時,更是在立春前一日就在準備春牛、打春、鞭春、鞭春牛等事宜,可見民眾對鞭春習俗以及對農業春耕籌備工作的重視。從宋代開始,立春節令民俗更多圍繞鞭春等祈求農業豐收活動開展。清初潘榮陛《帝京歲時紀勝》“進春”記載了立春日鞭春、制土牛等習俗[15]8。這些風俗在現在一些地方仍然存在。
此外,敦煌文獻另一條關于立春日的資料如下:P.2666V《單方》:“立春日,取富兒家田中土作泥,泥灶,大富貴者,吉。”[16]146 P.2666V主要以醫藥方為主,李應存等將此卷命名為《各科病癥之單藥方》,并稱此則為《立春日擇吉方》。[17]142《單方》的確反映了立春日擇吉的具體做法,動土作灶,主要通過取富貴人家田中土做灶以祈求富貴吉利,具有一定巫術意味。《單方》所透露的立春日動土作灶擇吉的做法在中原地區立春日節俗中尚未發現相關文獻記載,頗具地域特色。
由上觀之,立春迎春習俗由春秋時期的天子帥三公九卿等在東郊迎春,逐漸發展到漢代百官立青幡、造土牛迎春,繼而發展到南北朝民間的剪春幡貼符、隋唐時戴春勝,后至宋代以后民間的鞭春牛等習俗,而鞭春牛習俗逐漸成為了后世民眾迎春習俗的主流。立春日在敦煌詩S.610V《立春》中所呈現剪春幡、貼符等節日活動秉承了南朝梁以來的習俗,并與唐代中原地區立春節日民俗趨同。而P.2666V《立春日擇吉方》中所流露出來的動土作灶擇吉方術則稍異于中原立春節俗。
二、正月十五日
隨著時代的發展、外來文化的影響,人們對萬物的認識逐漸深入,習俗也正經歷傳承或消亡的問題,正如唐代正月十五日節俗在南北朝基礎上有所繼承、發展乃至演變。
敦煌文獻有關正月十五日節俗的記載,主要集中在燃燈觀燈習俗。大量燃燈文表現出敦煌當地燃燈習俗的盛行,從中原傳入敦煌的文學作品則流露出中原地區正月十五日燃燈觀燈景象。這些文學文本主要有唐玄宗詩、蘇味道詩、根據中原故事題材改編而成的《葉凈能詩》。
敦煌寫卷Дх.3871+P.2555V存唐玄宗詩《御制勤政樓下觀燈》[3]757一首。此詩描寫了正月十五日燈火通明、鐘鼓笙樂、君民同樂的觀燈習俗。唐玄宗正月望日觀燈史事見載于《唐會要》卷四九“燃燈”:先元二年(713)二月,“燃燈百千炬,三日三夜,皇帝御延喜門,觀燈縱樂,凡三日夜。”開元二十八年(740)正月望日“御勤政樓,宴群臣,連夜燃燈。”天寶三載(744)勅:“每載依舊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日開坊市燃燈,永為常式。”[18]862可見,唐玄宗推動了正月十五日燃燈觀燈習俗的盛行,這些史料正好與唐玄宗詩相吻合。P.3910、Дх.2301寫卷唐代詩人蘇味道《正月十五夜》也描寫了火樹銀花不夜天的情景,側面流露出元宵燈會的熱鬧場景[3]439。S.6836《葉凈能詩》中記載了正月十五夜葉凈能作法帶唐玄宗至成都觀燈故事。[19]456-458由以上敦煌詩文可知,長安、成都等地均有正月十五觀燈活動。《荊楚歲時記》并無此類記載,其言及是夕迎紫姑,占卜農事等活動。[4]25雖然敦煌詩文僅表現了正月十五日觀燈習俗,但在唐代中原地區,正月十五日仍然存在賽紫姑習俗。晚唐李商隱詩《正月十五夜聞京有燈恨不得觀》:“月色燈光滿帝都,香車寶輦隘通衢。身閑不睹中興盛,羞逐鄉人賽紫姑。”[20]538“帝都”指長安,燃燈觀燈習俗在長安地區盛行,而鄉民卻通過祭祀紫姑來慶祝正月十五日。可見,燃燈觀燈、祭祀紫姑風俗在晚唐正月十五日城鄉間并存,這也看出城鄉對傳統節日習俗承襲、發展的不一致。
其實,正月十五日燃燈習俗由來已久,在戰國時期楚國地區早已存在。唐初正月十五日燃燈習俗源自西漢祭祀太一神,而祀太一神之俗在戰國時期楚國早已存在。[21]360隨著佛教的傳入,正月十五日燃燈節與佛教燃燈禮佛聯系起來,發展得蔚為壯觀。東漢漢明帝為表彰佛法,敕令宮廷、寺院“燃燈表佛”,后隨著佛教影響的擴大化,燃燈逐漸發展成全民性的民俗活動。不論中原抑或是敦煌地區,正月十五日燃燈習俗蓬勃發展。作為中古佛教圣地的敦煌地區,正月十五日燃燈和佛教聯系更為緊密,燃燈成為佛教徒禮佛方式,燃燈習俗盛行,敦煌寫卷中保留下來大量的燃燈文正是此習俗在當時盛行的證明。
燃燈觀燈習俗在宋代依然存在,一直流傳至現在。宋代元宵燈會已和民間百戲混雜在一起,構成了元宵佳節民眾活動中的一部分。《東京夢華錄》卷六“元宵”記載了“密置燈燭數萬盞”“燈山至宣德門樓橫大街,約百余丈”壯觀場面、宋徽宗宣和年間與民同樂觀燈場景。[12]165《夢粱錄》卷一亦載汴京“密置燈燭萬盞”“上御宣德樓觀燈”、杭城“家家燈火,處處管弦”的熱鬧場面。[13]3其中,宋徽宗君民同樂觀燈、杭城燈火通明場景與玄宗詩所描寫的場面如出一轍。隨著元宵觀燈習俗的發展,彩燈品種逐漸豐富,這在《武林舊事》卷二已有記載[14]29-30。元宵觀燈同時,也摻雜著百戲、民間雜耍等活動。這些正好說明宋代以來繼承發展了唐代以來元宵觀燈習俗,流露出全民性、世俗化、娛樂性傾向。
自宋代以后,明清元宵觀燈習俗的熱鬧場面一直延續下來。明劉侗《帝京景物略》卷二“燈市”追溯了張燈的源起、明代以前歷代張燈的發展以及夜市燈品。[22]88清初《帝京歲時紀勝》“上元”曰:“城市張燈,自十三日至十六日四永夕,金吾不禁。”[15]10通宵達旦長達四天。至此,上元節日活動豐富多樣,觀燈僅為正月十五日眾多節日民俗活動之一。除觀燈外,百戲、扮稻秧歌、九曲黃花燈、跑竹馬、擊太平神鼓等活動也是備受民眾喜愛的節日民俗活動。這些在《帝京歲時紀勝》“上元”中皆有記載。[15]10
由上可知,正月十五日燃燈觀燈習俗萌芽于戰國楚地祀太一神風俗,后因佛教傳入、盛行,燃燈觀燈習俗發展得蔚為壯觀。在魏晉時期,正月十五日主要圍繞占卜農事、祭祀紫姑開展,此俗在唐代鄉間仍然流傳,并和都市觀燈習俗共同構成了唐代正月十五日主要的節日民俗活動。經過唐宋代發展,正月十五日觀燈習俗逐漸流露出全民參與性、世俗化、娛樂性傾向,佛教色彩逐漸淡化。隨著觀燈習俗的蓬勃發展,燈的品種呈現多樣化,而燈市開始出現,民間百戲、雜耍等活動興盛,和觀燈習俗共同構成了正月十五日節日活動。
在正月十五夜,我們需要注意婦女群體出游的問題。自唐代始,上自后妃宮嬪,下至民間婦人皆參與到正月十五日全民性的觀燈、賞燈活動中來。《舊唐書·中宗紀》載景龍四年(710)上元夜,中宗與皇后微行觀燈,放數千宮女看燈。[23]149士女嬉游,通宵達旦,這一風俗在宋代更為盛行。《夢粱錄》載公子王孫“將帶佳人美女,遍地游賞。人都道玉漏頻催,金雞屢唱,興猶未已。”[13]4王孫公子攜佳麗花前月下,觀燈賞月、看戲游玩,夜深晝至,意猶未盡。《武林舊事》云:“閑設雅戲煙火,花邊水際,燈燭燦然,游人士女縱觀,則迎門酌酒而去。”[14]31賞月觀燈、游人如織,女子亦參與其中。元宵佳節為青年男女提供了約會游玩的時機。
此外,婦女出游具有現實實用的民俗功能:驅病、攘災求吉、求嗣等深層的民俗意蘊。這類文獻多見于明清之后。《帝京景物略》卷二記載“婦女相率宵行,以消疾病,曰走百病,又曰走橋。”[22]89“八日至十八日,……婦女著白綾衫,隊而宵行,謂無腰腿諸疾,曰走橋。至城各門,手暗觸釘,謂男子祥,曰摸釘兒。”[22]101走橋,又稱走百病,正月八日至十八日之間,婦女相約夜行,求無百病。城門摸釘兒頗具求子用意。《帝京歲時紀勝》“走橋摸釘”專門記載了此風俗:“元夕婦女群游,祈免災咎。前一人持香辟人,曰走百病。凡有橋處,三五相率以過,謂之度厄,俗傳曰走橋。又競往正陽門中洞摸門釘,讖宜男也。”[15]11走橋風俗,乃通過橋來度厄。因橋梁是生死界之溝通憑藉[24]301,故能通過走橋祛除百病。
明清走橋風俗盛行,在詩文中亦有表現。袁宏道《十六夜和三弟》“花火每攢騎馬客,蠟光先照走橋姬。”[25]626《帝京景物略》引張宿詩《走百病》:“白綾衫照月光珠,走過橋來百病無。再過前門釘觸手,一行直得一年娛。”[22]111《帝京景物略》引蔡士吉《元宵曲》“郎莫看燈去走橋,白綾衫氅撒嬌嬌。走來兒怕雙纖趾,不走兒愁一捻腰。姨兒妗子此門誰,問著前門佯不知。籠手觸門心暗喜,郎邊不說得釘兒。”[22]111-112燈火月下,婦人群體著白綾衫,通過摸門釘,來祈求男丁。“釘”音同“丁”,《說文解字》卷一四釋“丁”為“夏時萬物皆丁實。”段注云“丁者,言萬物之丁壯也。”[26]740相對女性而言,男子屬強者,較壯實,現在一些農村仍稱男子為“男丁”。
至于明清時期走橋風俗的場景,在明周用詩《走百病行》得以詳細的描寫:“諸姨新婦及小姑,相約梳妝走百病。俗言此夜鬼穴空,百病盡歸塵土中。”[27]618這除了描述了一家老小婦人、女子集體出行走百病風俗,也揭示了走百病風俗得以驅病的原因。根據《荊楚歲時記》載:“正月夜多鬼鳥度”[4]27,“正月未日夜,蘆苣火照井廁中,則百鬼走。”[4]28在民眾看來,正月夜多鬼,而正月燃燈也可驅鬼,以保人畜安全。正月十五日燈火通明,笙歌達旦的情景,一方面展現了盛唐雄厚的國力,更為深層的民俗根源,極可能是對生命安全的追求。
其實,據余欣考證,走橋風俗濫觴于唐武后朝,其淵源可能與武則天出生的相關傳說有關。[24]302傳世文獻對走橋風俗的明確記載多見于明清之后,但我們需注意到敦煌文獻對上元燃燈風俗聯系緊密的橋梁節的記載。余欣認為敦煌橋梁節正是明清走橋風俗的前身,而且在唐代以后便開始流行。[24]298前引敦煌寫本P.3910蘇味道《正月十五夜》在敦煌地區為人傳誦,僅存前四句。其原詩為: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游伎皆秾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28]753
余欣以此詩為唐代中原地區走橋景象的寫照[24]304,頗為可信。唐劉肅《大唐新語》卷八載:“神龍之際,京城正月望日,盛飾燈影之會。金吾弛禁,特許夜行。貴游戚屬,及下隸工賈,無不夜游。……文士皆賦詩一章,以紀其事。作者數百人,惟中書侍郎蘇味道、吏部員外郭利貞、殿中侍御史崔液三人為絕唱。”[29]127-128后附三人詩作,蘇味道詩正是《正月十五夜》,可見,此詩是對唐中宗年間正月十五元宵觀燈夜游情況的真實寫照,也描寫出男女青年正月十五夜約會,觀燈游玩的情景。宋代以后上元節王孫公子攜佳麗游玩承襲于此。
由此可見,敦煌寫卷《御制勤政樓下觀燈》、《正月十五夜》、《葉凈能詩》有關正月十五日節俗的記載互見于傳世文獻,非敦煌當地作品。因為表現正月十五日節俗的敦煌詩文產生于中原,后流傳于敦煌地區,所以敦煌文獻中所呈現的正月十五日節俗同樣存在于中原地區。它不僅承襲了唐以前中原地區的觀燈、燃燈習俗,在魏晉、宋以后觀燈習俗中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而且唐代敦煌地區的橋梁節和明清時期正月十五日走橋風俗存在淵源關系。
注 釋:
[1]譚蟬雪:《敦煌歲時掇瑣——正月》,《敦煌研究》,1990年第1期。
[2]余欣:《敦煌的博物學世界》,甘肅教育出版社,2013年。
[3]徐俊纂輯:《敦煌詩集殘卷輯考》,中華書局,2000年。
[4](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宋金龍校注,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
[5]《禮記》,(漢)鄭氏注,(唐)孔穎達疏,(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校注》本,中華書局,1980年影印。
[6](晉)司馬彪:《后漢書》(第11冊),(南朝梁)劉昭注補,中華書局,1965年。
[7](唐)魏征等:《隋書·禮儀志》(第1冊),中華書局,1973年。
[8](唐)段成式:《酉陽雜俎》,方南生點校,中華書局,1981年。
[9](宋)歐陽修:《歐陽修詩文集校箋》,洪本健校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10]鄒同慶、王宗堂:《蘇軾詞編年校注》,中華書局,2002年。
[11](南宋)辛棄疾:《稼軒詞編年箋注》,鄧廣銘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
[12](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注》,鄧之誠注,中華書局,1982年。
[13](南宋)吳自牧:《夢粱錄》,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
[14](南宋)周密:《武林舊事》,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
[15](清)潘榮陛:《帝京歲時紀勝》,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
[16]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國國家圖書館編:《法藏敦煌西域文獻》(第17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17]李應存、史正剛:《敦煌佛儒道相關醫書釋要》,民族出版社,2006年。
[18](宋)王溥:《唐會要》,中華書局,1955年。
[19]項楚:《敦煌變文選注》,中華書局,2006年。
[20](唐)李商隱:《玉谿生詩集箋注》,(清)馮浩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
[21]高國藩:《敦煌古俗與民俗流變》,河海大學出版社,1989年。
[22](明)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孫小力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23](后晉)劉昫等:《舊唐書》(第1冊),中華書局,1975年。
[24]余欣:《博望鳴沙——中古寫本研究與現代中國學術史之會通》,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25](明)袁宏道:《袁宏道集箋校》,錢伯城箋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
[26](漢)許慎:《說文解字注》,(清)段玉裁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
[27](明)周用:《周恭肅公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54冊),齊魯書社,1997年。
[28](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六五),中華書局,1960年。
[29](唐)劉肅:《大唐新語》,許德楠、李鼎霞點校,中華書局,1984年。
責任編輯:王作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