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傳剛
1949年的某一天,瑪麗蓮·夢露走進了攝影師湯姆·凱利的工作室,拍攝了自己平生第一組裸照。對于立志進入電影圈、卻僅在幾部電影中獲得一兩句臺詞的夢露而言,拍攝裸照并非完全情愿,但當時她身無分文,甚至連打車回家的錢也付不起。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接受了攝影師的邀約,得到50美元。
四年之后,這組照片被一個叫休·赫夫納(Hugh Hefner)的年輕人以500美元的價格買走,并把它們刊登在自己新出版的男性雜志上。此時夢露已嶄露頭角,這本以她裸照為噱頭的雜志一夜成名,5萬多本很快銷售一空。
這本引發轟動的雜志,就是今日家喻戶曉的《花花公子》。在出版創刊號時,赫夫納自己也不知道能否出版第二期,所以連雜志期號都沒敢寫,但也許連他都未曾想到,自己在1953年的這次冒險,不但開創了一個男性雜志新的時代,更對整個世界產生了始料未及的影響,在數十年之后,他和《花花公子》,變成了性自由、享樂以及美國乃至全世界資本主義的代名詞。
出皈人、企業家.2017年9月27B逝世.享年91歲
2017年9月27日,在擔任了63年《花花公子》雜志的總編之后,這位時代開創者于美國家中安然辭世,享年91歲。
休·赫夫納于1926年4月9日出生于美國伊利諾伊州的芝加哥。在赫夫納的眼中,他所出生的家庭規矩森嚴,作風老派,因此他自己的成長經歷不乏壓抑與困擾。
青少年時期的赫夫納表現出不尋常的文字天賦,高中時,他為校報寫作社論,同時以筆名為校報繪制卡通漫畫。1944年,18歲的赫夫納加入軍隊,成了美軍報紙的一名文書,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為報紙畫漫畫。
1946年退伍之后,赫夫納進入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學習心理學并輔修寫作,在那里,據說智商有152的他僅用兩年半的時間就拿到了學位。之后,赫夫納又到西北大學攻讀社會學碩士學位,但不久就放棄了學業,投入工作生涯。
畢業后,赫夫納曾經為《時尚先生》工作過一段時間,但因為該雜志社拒絕了他加薪的要求,他很快離開。然而這段短暫經歷讓他看到了男性雜志的機會,辭職后,赫夫納下定決心創辦一本真正屬于自己而且更能反映市場訴求的男性刊物。
創辦雜志并非易事。為了籌資,他先是從銀行獲得了600美元的貸款,然后又從其他幾十個人手里湊了6000美元。這些借錢給他的人不乏親朋好友,光是他的母親就拿出了1000美元。
起初,赫夫納打算給這本雜志起名叫《男人聚會》(Swag Party,意指單身男性才會參加的聯誼,Swag本意是雄鹿,是男性的象征),不過在雜志出版之前,一封律師函寄到他的手中,指責這個注冊名稱侵犯了其他雜志的權益,赫夫納才將雜志改稱為《花花公子》,而其卡通象征,也從雄鹿改成了兔子。赫夫納后來說,如果沒有這段插曲,那么如今的兔女郎可能就是奇怪的戴著鹿角的女郎了。
《花花公子》第一期雜志選定的封面是瑪麗蓮·夢露。此前赫夫納其實從沒見過夢露,也沒有和夢露簽訂任何合約,但赫夫納最終還是找到了攝影師湯姆·凱利,并以高價買到了夢露的照片。于是,夢露成了《花花公子》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封面女郎和插頁女郎。直到幾十年后,赫夫納仍欣喜于自己當初能夠作出如此正確的決定,以他的話說,從第一期開始,就為《花花公子》確立了一個嚴格的標準。
在僅僅出版五年之后,《花花公子》的銷量就超過了100萬,超過了赫夫納曾經短暫服務的《時尚先生》。但風光的背后是無休無止的爭議。可以說,從出版那一天開始,休·赫夫納和他的雜志幾乎沒有一天不陷在道德或者法律的爭端之中。
“二戰”之后,西方世界整體復蘇,而從社會結構上而言,從戰后到20世紀50年代的這段時間,女性扮演起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她們不但要在家庭中負擔起重任,同時逐漸開始走向社會。這使得女性與男性有了更多的角逐與合作,但也意味著需要面對更大的壓力。與此同時,以金賽為代表的性學家,自40年代末即開始陸續發布多種實證研究結論,糾正了人們對性的種種誤解,同時也強化了人對于性自由的渴求。
然而此時社會的主流價值觀仍是以家庭為核心的形態。主流價值觀的壓抑與性別革命的深化,毫無疑問增進了個人與社會期望之間的矛盾,同時也導致了越來越多的個性化反叛。
曾學習心理學與社會學的赫夫納,對新的性別主張有更快速與深刻的領悟,而這也使得他抓住了機會,快人一步把《花花公子》打造成了新生活的提倡者與舊有模式的反對者。就像對自己家庭的逆反一樣,赫夫納開始鼓吹中產階級家庭因循守舊對年輕女性造成束縛,同時號召女性應當更多以自我為中心,和男性一樣獲得性的自由。在《花花公子》的“每月花花玩伴”中,女性被塑造為一種充滿野性、敢于追求自我愉悅與身體解放的形象,她們有自己的追求,置身于婚姻之外,更不受兒女拖累。
但這樣的價值定位顯然會引發主流社會的不滿,當時,大膽說出對性的需求還是離經叛道之事。不少機構對《花花公子》施加了處罰性的措施。僅在20世紀50年代,美國郵政就兩次拒絕投遞該雜志。1963年,赫夫納因為刊登“淫穢文學”而被以有傷風化之名逮捕。赫夫納據理力爭,多次化險為夷,一些漫長的訴訟也最后不了了之。
反對赫夫納和《花花公子》的不只是官方機構,還有女權主義者及其他保守派人士。在很多人的眼中,《花花公子》表面上打著女性解放的招牌,本質上依舊是在物化女性。每月的花花女郎,和雜志上介紹的新鮮男性潮品并無二致?!痘ɑü印吩诔蔀榍嗌倌杲?、成年男性寶典的同時,也把女性變成了可以獵取的對象。赫夫納自認為性解放和女性解放同為一體,然而在激進女權主義者那里,《花花公子》卻成了女性遭受壓迫的新象征。endprint
赫夫納對這些指控表示非常惱怒,并采取了有計策的回應,他一方面繼續擴大《花花公子》的帝國版圖,拍攝電影,開俱樂部、酒店、度假村,甚至修建賭場;另外一方面,他繼續發揮自己的寫作才能,以文字來對抗各方面的口誅筆伐。從1962年開始,赫夫納在雜志上持續寫作《花花公子哲學》系列文章,對各種指控予以還擊,這一系列文章一直刊載至1966年初。
伴隨著爭議與爭斗,赫夫納和《花花公子》逐漸走向巔峰,雜志的發行量不斷創出新高。
性是《花花公子》的招牌,但顯然并非這份雜志的全部。在刊登了瑪麗蓮·夢露照片的第一期雜志上,赫夫納就說,“幽默、教養以及情趣”才是這份雜志的價值所在。在雜志最為輝煌的前20年中,除了暴露的封面和插頁,《花花公子》引以為傲的是曾經承載的無數獨到辛辣的文章與觀點。除了《007》的作者弗萊明,《洛麗塔》的作者納博科夫,在這份雜志上撰稿的還有杜魯門·卡波特、約翰·厄普代克、伍迪·艾倫等一長串的名字,這本雜志還對列儂、羅素、拳王阿里等無數時代偶像進行了采訪。
在風云變幻的20世紀60年代,除了性革命,時局也是赫夫納的野心所在。在種族隔離開始垮塌的歲月中,赫夫納的俱樂部就開始向黑人開放,此外,他還敢于雇傭黑人記者采訪美國納粹黨首領,并且在馬丁·路德·金遭暗殺后登載他的遺作。而他自己,也多次以社論等形式發表觀點,直陳時弊,為文藝圈以及政治上的同好發聲鼓氣。
1972年,《花花公子》的月銷量達到了700萬冊,但巔峰之后到來的并不是美好的結局,而是一場衰退的災難。多元化經營令《花花公子》的財務問題屢次出現危機,而赫夫納個人所爆出的種種花邊新聞甚至丑聞,讓他自己逐漸變成了比雜志更為引入注目的焦點。更為嚴重的是,由他和《花花公子》所倡導與促成的性自由概念,如今已經被整個媒體圈共享,《花花公子》的對手越來越多,而人們閱讀這類雜志的禁忌性快感也變得越加薄弱。
赫夫納的帝國在20世紀80年代開始出現嚴重縮水,他本人在帝國經營上逐漸力不從心,不得不讓位于女兒,自己更專注于負責雜志內容本身的定奪。在整個80年代,赫夫納面對的指控和責難仍然有增無減,壓力之下,赫夫納一度中風,瀕臨死亡邊緣。
在生命最后的幾十年,赫夫納逐步將焦點轉向了自己個人健康和生活,他又結了兩次婚,一次是在1989年,另一次則是在五年前的86歲時。這兩次婚姻都曾引發轟動,只是他的《花花公子》反倒愈加慘淡,在互聯網泛濫的時代,多次改弦更張卻無起色。
《紐約時報》曾經問赫夫納最驕傲的是什么,赫夫納回答說:“我改變了人們對性的觀念……這讓我心滿意足。” 這番對話雖然發生在25年前,但仍舊是赫夫納最好的自我定論,只是在世人的眼中,這位叼著煙斗、穿著絲質睡袍的傳媒大亨,可能永遠也脫不去一個花花公子的形象了。
(作者為媒體從業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