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望成
清晨,邊城烏魯木齊市南火車站,每隔大約半小時,會向東方發出一列動車。沒有鳴笛,拖著十六七節白色車廂的“和諧號”平穩出發了。
車桌上的茶杯里不時飄來淡淡的幽香,車廂的顯示屏上不停地滾動著“2015年08月04日,烏魯木齊南—蘭州”的字樣。這是清晨的第二列動車,它正以每小時200公里左右的速度朝東方迅跑……而我的思緒卻被拉回到1937年5月7日,在那個乍暖還寒的夜晚,英勇善戰、艱苦壯烈的中國工農紅軍西路軍余部400余人在夜色的掩護下,進駐了我國最西部的省會城市——迪化(即今烏魯木齊市)。直至1946年6月,最后的西路軍成員才從迪化撤離。他們為什么來?他們是怎么來的?歷史的謎團早已在胸中纏繞。為此,我要尋覓他們的蹤跡,搜集他們的檔案。列車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向著西路軍的出發地、紀念地奮力奔馳。
車到西寧站,已是華燈初放。“夏都”西寧的陣陣涼風,吹散了烏魯木齊帶來的暑熱和經歷10多個小時旅途后的疲倦。查閱西路軍的歷史,部隊是沒有到過西寧市的。然而,這里卻有個西路軍紀念館,是1988年8月建造的。不巧的是,紀念館正在翻建。兩天后,在西寧市檔案局及有關部門的協調下,我們有幸成為翻建中的紀念館的第一批訪客。翻建中的紀念館,大墻正面鑲嵌著徐向前元帥親筆題寫的“中國工農紅軍西路軍紀念館”12個鎦金大字,館前矗立著一組西路軍戰士迎風站立的白色雕像。規模宏大的紀念館分上、下兩層,展廳里不僅陳列有實物、雕塑、照片和文字說明,而且有巨幅油畫和半景畫館、模擬沙盤。展廳還巧妙地將聲、光、電技術與展品結合起來,令人印象深刻。紀念館右后方的山坡上是西路軍烈士墓和高聳的革命烈士紀念碑。原來,從1936年底至1937年4月,西路軍在甘肅河西走廊與軍閥馬步芳、馬步青的戰斗中,有6000余人彈盡糧絕之后不幸被俘,被馬步芳軍隊押解至西寧,其中有2000多人被屠殺、活埋,或被折磨致死。僅鳳凰山麓革命烈士陵園,就安葬著在西寧被殺害的840多位烈士忠骨。面對敵人的殘酷迫害,紅軍戰士不屈不撓、大義凜然,同敵人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紅九軍軍長孫玉清烈士就是他們的杰出代表。
感人的事跡,動人的展覽。這里保存著西路軍勇士的檔案,這里是西路軍“戰俘”的紀念館。
出西寧,下蘭州,進白銀。8月8日下午,我們到達甘肅省靖遠縣。
虎豹口,曾稱河包口,處于靖遠縣城南邊,是黃河東岸往來黃河東、西岸的重要渡口。1936年10月24日午夜,紅三十軍263團在此成功強渡黃河,一舉突破敵馬步青部河防陣地,大部隊迅速跟進,控制了渡口。據說事后紅軍將領李先念向上級報告時,按當地老鄉的口音,把“河包口”寫成了“虎豹口”。而今,“虎豹口”已成了這里的實名。黃河依然奔流不息,只是與當年比,水量小了很多。天空烏云密布,似乎要還原那個逝去的夜晚。我隱約看到對岸碉堡里敵人的機槍正在噴射著火焰,紅軍指戰員伐木為船,駕船猛進,冒火向前……這古老的黃河渡口,始終沒有忘記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俄頃日出,夕陽灑滿大地,那岸邊的紅軍渡河雕塑顯得格外壯觀。
吳家川西征公園位于靖遠縣城的對岸,即黃河西岸。而今,一架公路大橋已貫通兩岸,公園在這片秀色中如錦上之花,更為耀眼。79年前的10月27日下午4時許,紅軍渡河后曾在這里與敵激戰近三個小時,擊退了前來阻截的馬步青部騎兵旅,俘敵200余人,繳獲步槍800多支、機槍10余挺、戰馬70余匹。這是紅軍西渡黃河后打的第一場大勝仗,極大地鼓舞了紅軍的斗志。隨后,渡過黃河、經過吳家川的2.18萬余名紅軍將士進入景泰地區,于11月11日組建為“中國工農紅軍西路軍”。而今,這里高矗的西路軍紀念碑和公園南側八位無名紅軍烈士墓在此默默地向人們述說著那輝煌的戰例。
為了進一步發揚紅軍傳統,靖遠縣還在縣城設立了西路軍紀念館。人們把“虎豹口”稱為“紅軍渡”,把西征公園當作烈士的紀念園。
8月9日,折回蘭州。走訪甘肅省檔案局(館),參觀蘭州市八路軍辦事處舊址西路軍紀念館。
1937年8月25日成立于蘭州的“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駐甘辦事處”(簡稱蘭州“八辦”),從它誕生之日起,中共中央代表謝覺哉就身負中央使命,開展了營救西路軍人員的工作。而今,那個古香古色的小院,不僅是當地的西路軍紀念館,而且是“蘭州紅西路軍研究會”所在地。研究會先后編印了中國工農紅軍西路軍《文獻卷》《回憶錄》《調查研究卷》《論文卷》等專著,走在西路軍歷史研究的前列,為西路軍歷史研究和西路軍精神的發揚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8月12日,我們到達古浪縣。古浪,位于河西走廊之東端,素有“金關銀鎖”之稱的古浪峽,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西路軍自渡河之后,幾乎日日作戰,敵憑借人多馬壯,圍追堵截,伺機與紅軍決戰。西路軍遵照總部命令,疾行西進,先頭部隊于1936年11月9日進入古浪縣境。11日,紅軍第一縱隊三十軍包圍古浪縣土門子鎮,迫守敵350余人繳械投誠,其中180多人參加了紅軍。而后,第一縱隊西行,第三縱隊五軍跟進,繼而取永昌、克山丹,占領了涼州(今武威市)西四十里堡至山丹一線。第二縱隊紅九軍吸引敵主力部隊在古浪山區一帶。自11月10日至11月13日,紅九軍在古浪縣干柴洼、橫梁山等地同敵人的多個騎兵旅、步兵團、縣民團作戰。敵雖是騎步合戰,且有四架飛機助戰,亦死傷400余人。14日,紅九軍占領古浪縣城。16~18日,敵人集中兵力、火炮、飛機輪番攻城,晝夜不停。紅九軍相繼與敵進行了城堡戰、巷戰、白刃戰,終因敵眾我寡,連夜撤離古浪,向涼州方向進發。此役擊斃敵軍2000余人,紅九軍亦傷亡達2400余人。所以,民間有“古浪一戰,九軍折半”之說。
在古浪縣檔案局(館)尹文仲局(館)長的引導下,我們來到紅軍當年的古戰場憑吊。縣城東南的山坡上,當年紅軍對敵作戰的壕溝清晰可辨,兩山相對,夾擊低谷,可抵御敵人對縣城的攻擊。如今,這里已成了人們憑吊先烈和休閑健身的去處。山腳下,西路軍紀念園正在修建之中。endprint
翌日,至張掖市,走訪市檔案局(館)及市史志辦。
張掖市史志辦組織了“張掖紅西路軍精神研究會”,研究工作頗有成就,編輯有《西征的紅軍》和《紅西路軍專題》若干本。
在張掖市檔案局(館)的安排下,14日,我們去臨澤縣、高臺縣訪問。
汽車出張掖市,沿著312國道西行,不久就進入臨澤縣境內。公路兩側是連綿不斷的玉米地,規劃統一的農家小樓、宅院,掛滿枝頭的顆顆大棗,無不昭示著當地人的富庶。
臨澤縣西路軍梨園口戰役紀念館坐落在臨澤縣城的風景區內。紀念館旁的西路軍烈士合葬墓,無聲地述說著這里曾經發生的一切……
1936年12月30日,紅五軍進駐臨澤縣城——蓼泉。紅五軍一部留守,一部西進占領高臺。1937年1月29日,高臺失陷,蓼泉守軍與敵苦戰三晝夜轉入倪家營子。至此,西路軍全軍集結,在倪家營子與敵血戰40余天,萬余將士抗擊敵步騎兵和民團四五萬人的圍攻。3月初,西路軍由倪家營子再次突圍,又在新華三道柳溝惡戰11天,紅三十軍副軍長熊厚發重傷。3月12日,梨園口突圍戰中,紅九軍政委陳海松壯烈犧牲,紅九軍幾乎全部覆滅。西路軍在臨澤面臨彈藥不足、孤軍奮戰的絕境,仍浴血奮戰,雖殲敵萬余,終因寡不敵眾,余部被迫轉入祁連山區。
面對著高聳的西路軍烈士紀念碑和一個個白色的烈士墓碑,回眸整潔、繁華的臨澤縣城,烈士們如果有靈,在九泉之下,也當閉目了吧。
下午,到達高臺縣。高臺縣的西路軍紀念館,前身為高臺烈士陵園,始建于1953年,現占地面積260畝。園內掩埋著轉戰河西、血戰高臺而壯烈犧牲的紅五軍軍長董振堂、政治部主任楊克明等3000多名紅西路軍革命烈士的忠骨。
1937年1月12日,敵人以四個旅另三個團和民團一部,配以飛機大炮猛攻高臺。紅五軍將士依托城外工事英勇抗擊,打退了敵人的多次進攻。激戰數日,紅九軍在敵優勢兵力的壓迫下,全部退回城內堅守。18日,敵人在猛烈炮火的掩護下,輪番攻城,西路軍總部曾多次派兵增援,均未奏效。19日,敵人大規模攻城。20日,敵在紅軍收編的部分民團叛變人員的配合下,突入城門。紅五軍將士隨即與其進行巷戰,戰斗十分慘烈。巷戰進行了10多個小時,紅五軍軍長董振堂、政治部主任楊克明、十三師師長葉崇本、參謀長劉培基以下3000余人,全部壯烈犧牲。一小部分突圍進入南山的部隊,也被反動地方武裝殺害。馬匪在高臺城內搜查出紅軍傷病員200多人,對其中走不動的就在當地殺害,其余押送到張掖。高臺失守,紅五軍全軍覆沒。西路軍占領高臺18天,烈士的鮮血染紅了高臺城的每一寸土地。
16日,到酒泉市檔案局(館),查閱、復制有關西路軍的檔案和西路軍流散酒泉地區人員名冊。
18日,至新疆哈密市。
19日,參觀哈密市紅軍西路軍進疆紀念園。
簇新的紀念園氣勢宏偉,重點展示了紅軍西路軍左支隊自“石窩會議”后,經過47天艱苦跋涉,行程1500多里路,剩余的400余人于1937年4月27日到達甘肅與新疆交界地——星星峽;5月1日,中共中央代表陳云、滕代遠到星星峽迎接慰問西路軍指戰員;5月4日,西路軍左支隊從星星峽乘汽車赴迪化;5月7日,到達迪化。
下午3時20分,乘D8805次列車返烏魯木齊。
從哈密到烏魯木齊,530公里路程,高速列車需行駛三個多小時。車出哈密站,窗外多為戈壁,偶爾有石油抽油機和風力發電機塔的身影閃過。高速公路上零散的汽車似乎在和火車賽跑。中途的火車站上,有熙熙攘攘的旅客。我想,這還是那方土地嗎?當年的西路軍在戈壁里行軍打仗、忍渴挨餓、負傷犧牲,在迪化的簡易教室里學文化、學技術、學軍事,在寓所里被軟禁,在監獄里被迫害……這些,留給今天的人們不就是一份巨大的精神財富嗎?哦!烏魯木齊,70多年前,中國工農紅軍已為你注入了紅色基因。
時近黃昏,列車準時、平穩地到達烏魯木齊南站。
此次出行,收獲30余公斤有關紅軍西路軍的檔案資料及大量珍貴照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