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盾
溫州大學文學院
我們的高考故事
王小盾
溫州大學文學院

上圖:作者近照
一位過去的學生向我約稿,要我談談1977年的高考。我婉辭了,理由是:對于這個題目,我沒有特別的發(fā)言權。那一年,有570萬人參加考試,錄取人數(shù)是27.8萬,我有什么資格為高考代言呢?但這位朋友很執(zhí)著。他說:“您記得嗎?您指導我們讀博士課程的時候,您說您用的是當年放牛的辦法。只有經(jīng)過1977年高考的導師才會這樣做,所以您的經(jīng)歷是有特殊意義的。”我一時語塞,轉(zhuǎn)念一想:其實寫文章也可以采用放牛之法。于是接受稿約,組織了以下三篇關于高考的文字。
高考之前,我當了五年牛倌。牛群是集體財產(chǎn),屬于江西生產(chǎn)建設兵團第十一團一營一連,共有30頭水牛、2頭黃牛。黃牛和水牛的習性不一樣,一不小心,它就逃出牛群而去追“風”(“風馬牛不相及”之“風”)了。我老是要跑十幾里路去找它,不勝其煩。我于是想到對牛群重新分組,讓黃牛和一頭白毛水牛同居一欄,相互陪伴。沒想到黃、白二牛果然有緣,結下深厚感情,彼此都合群了。我所謂用放牛的辦法指導學生,意思就是調(diào)動學生互教互學的積極性。
以上說的這頭逃牛,是小黃牛。牛群中還有一頭大黃牛,是專門拉大車的,白天由另一位牛把式管它。這牛把式名叫尹世洪,人憨厚,個子高,和大黃牛同“風”。所以我不用為大黃牛操心。下面我們要提到這位尹世洪。1977年,他和我考入同一所大學,開始學的是英語,后來學的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和社會學,有出息,當過江西省社會科學界聯(lián)合會的主席。
我在兵團總共呆了十年。我所在的一營,駐地原名塔橋農(nóng)場,是黃維將軍建起來的,擁有10萬多株梨樹,160多種梨。我在農(nóng)場前五年的工作就是種樹。梨樹很嬌嫩,需要精心養(yǎng)護。春天要疏果,夏天要施肥,秋天要剜皮,冬天要剪枝,還要不斷嫁接、移植,培育耐病的品種。勞動很辛苦,全年無休;不過梨長得好,個個二兩五,可以出口換美元。若干年后,我講課的時候援引過這個例子,說讀書就像種梨樹。種梨樹的真本事不在做加法,而在做減法。比如疏去多余的果苔、剜去病樹的死皮、通過剪枝塑造一個疏朗的樹形,這都是做減法。這樣做的道理是建立成長的軌范。急功近利的人卻不懂得這樣做,只會施肥,讓果樹瘋長,長得密不透風,結出來的果子有數(shù)量卻沒有質(zhì)量。所以,我們要講專業(yè)訓練,講收斂,注意剪裁。當老師,最重要的職責就是剪裁。
文化大革命開始的時候,我只讀到初中二年級。父親是這所中學的語文教師。他莫名其妙就被打倒了,我于是也下鄉(xiāng)了。我是長子,離開南昌的時候沒人送我,火車站一片喧鬧聲的時候我在發(fā)愣。我想起8歲時學游泳的往事。那時我跟著一群同年齡的野小孩一起來到撫河橋邊,下水不久就掉進一個大坑里。我知道沒人會來救我,要活命就只能自救。我于是聽憑身體下沉,沉到坑底,然后猛一蹬地,浮上了水面。后來我在撫河遇險十來次,都因為懂得蹬地、踩水而沒有死成。所以我不怕下鄉(xiāng),覺得下鄉(xiāng)不過就是沉到坑底。
但是,生命畢竟還有一個蹬地的本能呀,這本能就是學習。我學得很盲目:先是閱讀《毛澤東選集》和英文本《毛主席語錄》,然后閱讀魯迅和馬恩列六本書,然后讀文學和歷史,抓到什么書看什么書,包括果樹栽培、家畜飼養(yǎng)、數(shù)學物理課本,甚至各種畫冊。我們的勞動很辛苦,披星戴月,還要不斷地“早請示”“晚匯報”,但是我每天能夠擠出40分鐘看書。我當時的座右銘就是“每天看40分鐘書”。我私下想:我們平時勞動的時候,是和工具一體的,這時人其實是工具;比如和牛一起耕田,人就是牛。但是看書的時候不是這樣。看書的時候人可以隨書中的人事超越時空,可以在精神上、知識上成長。所以,我每天的念想就是爭取40分鐘來做一個成長的人。
我們那個農(nóng)場并不大,開始的時候大約有180名知識青年,后來增加到三、四百人。我看周圍的人,覺得可以分為兩類:一類人有“蹬地”的意識,另一類人不太有。關于前一類人可以舉出很多例子。比如放牛這件事,一般人不喜歡,除掉辛苦,還孤單;但愿意讀書的人就不怕放牛。我結交了一批放牛的朋友。其中二連、三連、五連各有一位善畫畫的牛倌朋友,六連有一位喜歡讀書的牛倌朋友,后來他們都在1977年進了大學。又比如我所在的一連有位漂亮女生袁繼紅,做任何事情都有技術觀念。起先負責養(yǎng)豬,她鉆研,把豬養(yǎng)得很好;后來進宣傳隊,她不僅寫各種臺詞,而且把舞跳得很好。1977年,她也進了大學,被同學稱作“瑪麗婭”,意思就是女神。

袁繼紅和她的養(yǎng)豬班,攝于1969年10月,畫像上的林副主席是后來涂黑的
對于我來說,1977年最重要的事情,是父親得到解脫,從農(nóng)村回到南昌當老師。他受了十年折磨(經(jīng)常挨打),身體很差。正因為這樣,他一恢復職務,就抓緊時間為我辦病退。我有一種奇怪的病,即四肢輪流萎縮,赤腳下濕地就腿萎縮,舉臂時間長就手萎縮。我于是在“肌萎縮”“肌無力”的名義下積累了一疊病歷。加上有一位親戚(我稱她姑姑)幫忙,我的病退辦得很快。不過我對這件事并不在意,我在意的不是當農(nóng)民還是當工人,而是有沒有時間看書。當然,我畢竟還要在意父親的情緒:當我終于回到南昌的時候,父親好像得到了第二次解脫。
很湊巧,我一回城,教育改革的風聲也傳播開來了。一個特殊的讀書機會從天而降:那位姑姑要我輔導她的女兒考大學。女孩年輕,只有17歲,出身好,有一份穩(wěn)定的技術工作,對讀書并不上心。有一天,她堅決地對我說:她不打算報考了。我為此整整失落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后,我找到了一個從失業(yè)狀態(tài)解脫出來的辦法,就是去打聽我這種情況能不能報考——如果能報考,我就可以自己輔導自己了。我走進撫河區(qū)招生辦公室,遇到一位戴深度近視眼鏡的干部。他看過我的材料,說:“不行,你是初中生,只有應屆和老三屆高中畢業(yè)生才能報考。”情急之下,我從書包里掏出一張《江西日報》,上面有一篇五百多行的長詩,是我寫的。“眼鏡”很內(nèi)行地說:“看不出來,你還會寫散文。”于是把我升級為文科特長生,讓我在文科里選了一門“外語”。我很珍惜這個可能的讀書機會,毫不猶豫地把新成立的“江西師范學院南昌分院”填為我的第一志愿。我的想法是:能不能讀大學很重要,讀什么大學并不重要。
事實上,對于我來說,考進大學的意義是怎樣夸大也不過分的。首先,讀書成了我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說,我從此能夠作為自由人度過人生的每一分鐘。其次,父母臉上開始有了笑容。也就是說,他們卸下了那件“下等人”的外衣,從此可以指望未來。再次,我感到一種比較深刻的自信。我通過外語考進大學,數(shù)學成績進入全校前列,而最后選我的卻是中文班。我知道,我已經(jīng)學會了游泳,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蹬地了。
我們班有33位同學,年齡偏大,但都很有才華。除袁繼紅外,有一位李球,也來自塔橋一連,在農(nóng)場的時候,曾經(jīng)帶動我學習心理學(后來當了教育學教授)。有一位徐奔,很早就有創(chuàng)業(yè)意識,成立謄印社,包攬了全校的教材刻印,人稱“老板”(后來在省政協(xié)當清官)。有一位李文軍,是老派文青,有很多女粉絲,人稱“李后主”(后來教大學語文)。有一位熊秋生,腦袋大,喜歡思考,人稱“大頭”(后來當了經(jīng)濟師)。有一位羅排難,是老省長的公子,趣味高雅,普通話說得溜,人稱“才子”(后來在深圳辦公司)。有一位賴功贛,做事干脆利落,很沖,人稱“暴徒”(后來成為地方志專家)。有兩位文章高手馬林、任辛,組織大家辦了一份校園文學刊物《激流》,人稱“馬鞭(編)”和“小山鷹”(后來成為江西兩大報紙的總編)。班長名叫涂鍵,后來當了中學校長。在這個快樂的集體里,我生活了一年半時間。其中有一段時間是幫“老板”刻寫英文書。英文字好寫,我很快就解決了自己的生計問題。

王小盾的學籍表
南昌分院是一所新辦的大學,有段時間缺少教室,我們只能在竹棚里上課。沒有像樣的圖書館,往往靠老師解囊。同我們交流最多的是章啟明老師。他擔任中文系主任,也教《文學概論》和《美學概論》。在他影響下,我讀了很多美學書,甚至打算報考美學專業(yè)的研究生。另一位陳顯貴老師也給我們印象很深。他教寫作課,板書漂亮,一言一語都富有修辭感。他引導我們寫小說。我寫過一篇《牧牛日記》,以一頭公牛為主人公,想描寫比人性更廣大的一種道德,即牛性。又寫過一篇書信體的,以一個地主女兒為主人公,拿當時很時髦的種種“傷痕”英雄——比如《傷痕》的主人公王曉華等——來做配角。我認為這些傷痕英雄其實很狹隘。她們都是“平反”的受益者,生來高貴,因而只關心個人或個別階層的解放,而不懂得人人平等這個簡單的道理。那篇《牧牛日記》,在“李后主”“小山鷹”“馬鞭”的《激流》上得到了發(fā)表。
但是,我的小說夢沒能實現(xiàn)。進校大半年,我就開始備考研究生了。我最后走上了學術道路,成了一個比較接地氣的研究者。今天來回首四十年前的高考,我不免百感交集。有一種感受是慶幸:要不是那一年雷霆般的改革舉措,我就會失去浮上水面的時間,因而永遠埋沒在坑底。有鑒于此,我邀請當年的同學老師,一起來講關于高考的故事。
尹世洪:我是1968年來到江西生產(chǎn)建設兵團十一團一營的,當了十年農(nóng)工和工人。在那個特殊年代,知識是不值錢的,青年也看不到奮斗的希望。
1974年,我父親所在的南昌市業(yè)余大學從農(nóng)村遷回南昌并開始招生。在父親動員下,我參加了業(yè)余大學的學習。父親的說法是:“知識不是學了馬上就用的,而是先掌握知識,等到有需要,就可以用上的。”受他的啟發(fā),我報名參加了英語班的學習。此后兩年,風雨無阻,每周兩天騎車一個多小時,堅持業(yè)余學習。
就在我結業(yè)不久,1977年,國家恢復了高考制度。這時我已經(jīng)是印刷工人。憑著前兩年英語學習的基礎,我報考了大學英語專業(yè)并被錄取,成為恢復高考后的第一屆大學生。這時,我不禁回想起三年前我父親動員我學習時講的那番話,深深體會到“機會青睞有準備的人”這一道理。此后,我的命運隨著國家改革開放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步,也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zhuǎn)變。回首往事,我深深體會到,知識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但個人的命運的改變,則取決于國家和社會的興盛。這就是我對1977年前后國家和個人命運變化的思考。
袁繼紅:
聽了世洪的回憶,我也感同身受。我和他一樣,是66屆高中畢業(yè)生。那年我們已經(jīng)開始準備高考,分文理兩科復習,班主任為我填報的志愿是復旦大學新聞系。正在緊張復習時,突然傳來一道命令:取消高考,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于是,1968年7月26日,我們一群來自南昌各個中學的畢業(yè)生,一起下放到塔橋農(nóng)場,初期稱為“五七大軍”,后來改稱福州軍區(qū)江西生產(chǎn)建設兵團,過兩年又轉(zhuǎn)成江西軍區(qū)農(nóng)建師,最后歸屬農(nóng)業(yè)廳。我在農(nóng)場勞動了十年,種過梨,養(yǎng)過豬,修過水庫,也種過水稻。記得1977年恢復高考時,我還在農(nóng)場子弟學校當老師。起初我輔導學生備考,后來想自己十幾年沒參加過考試,不妨去試試。但縣招辦的人說我年齡大,又結了婚,不能參加高考,除非有“特殊貢獻”。我說我是赤腳老師,要怎樣才能算有特殊貢獻?他說要像徐特立那樣培養(yǎng)出毛澤東這樣偉大的學生才算有貢獻。那位招辦副主任很蠻橫,無論我怎么解釋,就是不給我發(fā)準考證。后來我從農(nóng)場宣傳部那里得到一份證明,證明我創(chuàng)作的坐唱表演《心紅志堅》在兵團文藝匯演中獲得最佳創(chuàng)作獎。但招辦說這只說明有文藝專長,只可報考上海戲劇學院。幸運的是,面試時,招生老師對我的表演表示滿意,同情我,發(fā)給我準考證了。而我在考試時也比較爭氣,平均考到了91.7分。當時我最感激的就是南昌二中的老師,是他們給我打下了扎實的功底。
我和世洪的經(jīng)歷差不多,不過可以補充兩件事:第一件關于“工農(nóng)兵學員”。1970年以后大學中專開始重新招生,執(zhí)行“自愿報名,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復審”的十六字方針。當時我得到的群眾推薦票數(shù)最高,預考成績很好,表現(xiàn)也不差,但卻因為家庭問題沒解決,政審沒通過,沒有被推薦。幾年后學校分來一位老師,號稱清華大學物理系畢業(yè),卻連初中物理題都不會做,實際上是通過與領導的特殊關系推薦上去的。我慶幸沒有與此類人同學,而是通過1977年高考,當上個堂堂正正的大學生。第二件事是我們要感謝南昌分院的單發(fā)喜院長。單院長在招生時見到有這么多成績好、年齡大的考生檔案丟在地下任人踩(我檔案上就有大腳印),他惜才,才專門設了一個中文班,收納我們這群老知青(當時我們班平均年齡28.9歲)。我的意思是,我們是在改革和保守兩種思想斗爭還很激烈的時候,幸運地考進大學的。所以我同意世洪的話:個人命運聯(lián)系于國家和社會的命運。
徐奔:
我的故事也同那些年的“左傾”思想有關。我雖然是六六屆高中畢業(yè)生,成績很好,但因為父親于1958年補劃為右派分子,進而戴上“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帽子,押送監(jiān)獄勞改,所以,我上大學是不可能的。1968年成為知青之后,嚴峻的社會現(xiàn)實更讓我深知,我與大學無緣。說也奇怪,越是自卑,卻越存夢想。當1977年得知恢復高考的消息后,我居然下定決心奮力一搏,無論如何也要擠進考場。
報考要過政審關。怎么過?得高人指點,要“改換門庭”。
我從小是奶媽帶大的,她非常疼愛我,真正是視如己出。她家是貧農(nóng),夫妻倆都是工人,根紅苗正。我雖然沒有辦領養(yǎng)手續(xù),但他們的確是我的養(yǎng)父母。那位高人提醒我說,你填政審表,將養(yǎng)父母當作家庭主要成員,生身父母當做社會關系,這樣,你“反動家庭”烙下的“黑色印記”就被沖淡啦。
我依計而行,果然順利過關。以95.3分的好成績被分院錄取。
我的看法是:1977年高考之時,“政治標準”依然是卡人的殺手锏。不經(jīng)過政審,不能報名參加考試。錄取之后,還要通過“清查三種人”的政治關。關于這個主題,其實有很多故事。
賴功贛:
我講一個偶然和必然的故事。1968年我下放到新建縣插隊,一直呆在農(nóng)村。1973年大學招收工農(nóng)兵學員,我們幾個知青到大隊報名,大隊長對我們說:“你們這些雞屎青年(知識青年)是來接受再教育的,思想還沒有改造好,就想上大學。”見此情景,知青們悻悻而退。1974年大學招生,我們幾個知青到公社找社長,社長和氣地說:“我們會按政策辦。”再無下文。1977年報紙上說高校考試招生,我不敢相信,后來經(jīng)母親督促,直到截止日期最后一天才勉強報了名。參加高考,完全不作指望。所以我在作文試卷中寫道:“1966年,父親被打成反動權威,家里被抄。祖父的4大樟木箱線裝本古籍,被拉到江西拖拉機廠的籃球場上焚燒。我兄弟幾個遠遠地看著,默默無語,至到火燼全熄,悄悄轉(zhuǎn)身離開。”當年寫這些,是犯忌的,我也不顧它了;但也許正是這種寫法卻幫了我的忙。
高考成績公布,我竟然上了分數(shù)線,自己感覺十分驚奇。當時想,這只是偶然,不過后來知道并不是這樣。1977年,我家兩兄弟參加高考,得以考中;1978年,另外兩兄弟也得以考中。兩年中,兄弟四人皆通過高考進入大學。這件事,看來并非偶然。
這個必然,要從我家祖輩說起。我的曾祖父賴清臣,是光緒三十三年(1907)丁未科生員。祖父賴升平終生嗜書,在南昌心遠中學讀高中期間,與饒漱石同班同座,相交甚契。父親賴延年,1924年生,1943年南昌心遠中學高中畢業(yè),被保送到中央軍政大學(重慶),轉(zhuǎn)而入廈門大學讀機械工程,一生都在江西拖拉機廠任工程師。我們看看1947年中央軍政大學的畢業(yè)生吧:學軍的分配當連長,學政的分配當縣長,都不見善終。
總之,祖上三代皆讀書出身,無涉軍政兩界。由于這種家風浸淫,惠及后代,我家才有一門多學子的必然。

賴功贛的準考證
涂鍵:
我講一個“腳踏兩條船”的故事。1977年10月21日,從廣播里傳來恢復高考的消息,特別強調(diào)像我這樣年近三十的“老三屆”的高中畢業(yè)生也可以報名參加。這時,我正在福建省南平市,在南平造紙廠對新員工進行上崗前的技術培訓。聽到可以參加高考的消息,開始有一些糾結。那時我已經(jīng)結了婚,而且有了兒子,家庭生活的擔子不輕呀!好在我們?nèi)胰酥С郑易罱K決定抓住這個十分難得的機遇試一試。
我趕回南昌報名,開始廠人事科的干部竟然要我提供高中畢業(yè)證書。我說,我是不是高中畢業(yè),檔案里不是有記載嗎,麻煩你們查一查。像我們這一些“老三屆”的畢業(yè)生,恐怕沒有一個拿得出高中畢業(yè)證的。后來他們又要我寫保證書,保證大學畢業(yè)后一定回江西造紙廠工作。
1977年的高考與78年、79年不同,是各個省自己命題,而且考試的時間也是由各個省自己決定。江西省的高考日期與福建省不一致。為了使自己命中率更高一些,能進入更好的大學,在江西報完名后,我又趕回福建,在福建南平報了名。當時我很想讀廈門大學中文系。
或許因為我年齡太大,或許因為文史類高考成績不理想,大約在1978年2月,我只接到兩份大專院校的錄取通知書:一份是江西師范學院南昌分院的,另一份是福建南平師范專科學校的。最后我選擇了在江西就讀,兩條船就變成一條船了。

熊秋生的學籍表
熊秋生:
說起1977年的高考,倒是讓我想起入學之前的一些情景。我出生在南昌市,恢復高考前是一名1969屆的初中畢業(yè)生。1966年“文革”開始之日,正是我參加中學入學考試之時。這段時間,我看過很多學生折磨老師的場面。
到1969年我該畢業(yè)了。江西省這屆畢業(yè)生只有一個分配面向,即全部到江西生產(chǎn)建設兵團參加勞動。1970年年初,集體踏上“上山下鄉(xiāng)”的路程。我和同班同學都分配到第五團:地處鄱陽湖畔的勞改農(nóng)場朱港農(nóng)場。當時我和同學都是16歲,遠離親人,不僅要應付勞動的艱辛,還要忍受刻骨銘心的寂寞。在休息日,我常常步行十里路走到場部輪船碼頭,望著往南昌方向的水路,望著中午從南昌開來班船上下船的人們,想念父母和家里親人。來到農(nóng)場的知青都想家,于是干部來洗腦了,說:“你們這些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不是來豬(朱)港,就是去牛港,還能到哪里去呢?”就這樣,我們的情緒空間,漸漸被白天的勞動和晚上的政治學習、批判會擠占了。
不過,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反而喜愛讀書并從中找到了快樂。1975年,我調(diào)配到南昌市郊的江西氨廠工作,自學了從初中到高中的數(shù)學課程。這樣,當1977年得到恢復高考的消息之時,我抓住機會報考,考入新成立的江西師范學院南昌分院中文科。
丁武軍:
我是在江西畜牧良種場東風大隊的農(nóng)田里知道高考這一消息的,當時挺震撼的,并不僅僅是激動。震撼過后也有些許憂慮,就我的情況能考上大學嗎?“文革”開始時我僅讀到五年制的小學四年級。進入中學后就是一場接一場的運動。上課除了學習“老三篇”與各類文件精神就是斗私批修和大批判,還有工宣隊師傅給我們講“工業(yè)基礎知識”,印象中只記得他講了杠桿的原理。面對日益迫近的考試,其實我們并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準備。農(nóng)場勞動很忙,“左傾”色彩依然濃重。不時聽到大隊領導批評有的知識青年出工不出力,一門心思想離開農(nóng)場,不想扎根廣闊天地云云。有此氛圍,基層領導就更不肯通融,想要請假復習備考根本沒門。我把僅有的晚上時間全用來學習數(shù)學(不是復習,因為我根本就沒學過),借來的自學輔導材料翻來翻去,也沒看懂多少,不懂的地方也無處請教,就這樣數(shù)學只考了3分。幸虧后來有政策說文科數(shù)學分只作參考,加上其他各科成績都較高,才僥幸過關。雖然平均分不低,但對我來說錄取仍屬不易,因為父親有“歷史問題”。第一次的錄取結果出來,果然是名落孫山。回到大隊,聽到議論紛紛,說“他的家庭有問題,還想上大學”云云。
1978年2月,轉(zhuǎn)機終于來了。據(jù)《人民日報》2月18日報道,輕工業(yè)部王先梅于1977年12月8日上書中央領導,反映其子女因父親歷史問題被剝奪錄取機會之事。中央領導已作批示予以解決。這樣,各地才開始松動。急需補充教師隊伍的南昌市組建起江西師范學院南昌分院,將我們這些落榜者收羅其中,總算圓了我們這些人的大學夢。
不過有一個先天不足是:新組建的學校缺少公共圖書。圖書館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些陳舊的教科書和“文革”書籍。盡管對別的專業(yè)影響不大,但在我們文學專業(yè)的同學看來,僅僅靠教材或講義上那幾首詩歌或幾段小說片段,是遠遠不能滿足需要的;沒書可看是最痛苦的事了。于是,在課堂課余都可看到今日人們見不到的場景——抄書。只要有同學借來一本好書,就每人輪流閱讀并抄錄。我摘抄過的書籍有:朱光潛的《西方美學史》和朱光潛所譯黑格爾的《美學》,尼采的《蘇魯支語錄》,柏拉圖的《理想國》以及唐詩宋詞共計幾十本之多。宋濂在《送東陽馬生序》中談到幼時曾因家貧借書抄書之事,殊不知七百年后亦有抄書之舉,實非家貧,乃“國貧”也。
馬林:
在我看來,四十年前的那一場高考,無論于公于私都是一個大事件。它與1968年的上山下鄉(xiāng)運動一樣,都將被歷史記錄下來。所不同的是,在1968年那場運動中,我們是無法選擇的;而到1977年,我們獲得了選擇權。于是我們欣然前往,終于成就了南昌分院七七級中文班的一段佳話。說到當年的報考,我個人還是經(jīng)歷了一點波折。我于1972年初被招工至當時的江西省建筑工程團一團一營一連勞動。1977年,我所在的建筑施工連共有兩人報名,另一個叫丁勇,后來也進了我們分院。他在泥工排,我在混凝土排;他是單身,我已成家。報名后,他沒問題,我出了問題。上級來通知,說成了家的人報名無效。當時我雖有點沮喪,但也沒有太過失望。不過過了一段時間,政策又發(fā)生變化,通知我們說又可以報名了。于是我把扔掉的書又找了回來。然而好事多磨,不久,有人提醒我,說領導有看法,說我不安心本職工作,不愿和工人階級相結合。一些老師傅也勸我放棄報考。果然,連指導員找我談話來了,說到了以上意思,同時暗示只要留下來,很快就可以解決入黨提干等問題。我感到了壓力,也有一點被打動,但思量再三,還是打消不了讀書的念頭,于是向領導鄭重承諾: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好在領導也還厚道,最終同意了,還順帶批準了一個星期的假,說好好考,也算為連隊爭光。時隔四十年,回想當年來之不易的報考經(jīng)歷,我應該感謝兩個人:一個是北京的鄧公,另一個就是我當時的領導。
進校以后,遇到很多事情,其中最難忘的是創(chuàng)辦同仁刊物《激流》。記得當年辦刊的人馬有兩撥:其一為編務人員,以李文軍領銜,任辛、熊澄宇和我為編輯人員,負責撰稿組稿;另一撥為印務人員,以徐奔為首組織了所謂謄印社,由徐松齡負責刻印裝訂,封面和封底由任辛設計繪制。那時我們年輕好勝,充滿激情,全力撲在編輯工作中,使《激流》在全省高校中小有名氣;但后來也因此而招來一些麻煩。由于武漢大學的《這一代》與我們有一些交集,有人就在反自由化運動中誣告,說《激流》是自由化的典型。好在當時院領導出面保護,澄清事實,我等才得以解脫。有趣的是,當年調(diào)查此事的有關領導反而從中了解了分院的學生,以至在幾年后接納我到報社工作。因禍得福,此是后話。由此想來,人一輩子多不容易,要經(jīng)歷多少事,要遭遇多少人,一不小心,便會面臨兇險。好在這個世界上,厚道人還是多的。
李文軍:關于《激流》,我作點補充。我們是在1979年初成立激流文學社,創(chuàng)辦《激流》雜志的。我想這和1978年下半年的思想解放思潮有關,和我們從現(xiàn)代文學課上感受到的“五四”文學社團的召喚有關,另外也和七八級同學進校有關。愛好文學創(chuàng)作的隊伍越來越壯大,大家都想像覺慧們那樣辦個文學社。這個想法得到系主任章啟明老師批準。文學社成員以兩屆中文班學生為主,也有其他專業(yè)的同學熱心加入。雜志不定期出版,設有小說、詩歌、散文、雜文等欄目。封面彩色套印,在當時也算領先。
學校對激流文學社的成立及活動是很支持的,雖然自發(fā)組織,大家也無稿費之求,但《激流》的油印材料及紙張還是學校提供的。
1980年,全國大學生文學社團如“五四”般風起云涌,非常活躍。據(jù)說正在醞釀全國性大學生文學雜志《這一代》。《激流》也收到了發(fā)起者之一——武漢大學文學社的邀請。為了擴大《激流》的影響,學習兄弟院校的經(jīng)驗,學校讓我和七八級梅廷灝去武漢大學、湖南大學文學社交流。此舉后來成了省市有關部門審查激流文學社是否有“自由化傾向”的罪證。據(jù)說學校出面保護,澄清事實,才為我們開脫了“罪責”。

《激流》書影
但畢竟因為有以上嫌疑,激流文學社停止了活動,創(chuàng)辦十期便成了“歷史文物”。記得《激流》停刊前,某院領導召集我們班開了個會,說他認為年輕人寫的東西應該富有朝氣,而讀了我們的《激流》文章,整個印象就是“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每當我憶起《激流》,耳畔就回響起這位老領導念李清照名句時的腔調(diào)。我覺得李清照這幾句詞倒正可以形容《激流》的結局。
以上這件事,當然可以兩面看。積極一面是:通過調(diào)查,有關領導對我們有了更深的了解,以致后來還推薦我們到報社工作,甚至委以重任。任辛現(xiàn)任《江西日報》總編,馬林曾任《南昌晚報》總編,我曾任南昌市社會科學界聯(lián)合會《新視野》的編輯部主任。由此可見,高考帶來的積極影響是一連串的。
任辛:
我最近忙,只補充一點:當年錄取工作是頗費周折的。1977年雖然恢復了高考,但錄取工作仍不規(guī)范,走后門的現(xiàn)象較為嚴重。我的材料第一時間到了江西大學(如今的南昌大學),隨后又到了江西師院,但因為兩所大學錄取名額需要平衡,我就被犧牲了。不過我至今對錄取結果不后悔,因為我是班上年齡最小的學生,能夠耳濡目染各位大哥大姐的豐富經(jīng)歷,對我來說非常難得。我正是在大學期間成熟起來的。這是其他名牌大學教不了的。我為自己是江西師范學院南昌分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的畢業(yè)生而自豪。武任恒:
1977年恢復高考時,我已在農(nóng)村插隊近十年,是一名農(nóng)村學校的赤腳老師(民辦教師)。剛報完名不久,我被派去參加公社在鄱陽湖畔的冬季圍湖造田修圩堤“會戰(zhàn)”。會戰(zhàn)很艱苦,住的是我們用半天時間臨時搭建的工棚,地當床,人挨著人睡成長排通鋪,馬燈照明。更艱苦的是每天要勞動十幾個小時。凌晨天不亮就起床,上圩堤挑土,大約晚上十點多才可以洗漱睡覺。次日凌晨,聲聲哨聲又催促起床。我那時正好戴了一塊用一年的工分錢買的上海牌手表,睡眼朦朧中拿出手表借馬燈亮光一看,表針指向凌晨三點半鐘。圩堤用泥土修筑而成,我們的工作就是用土箕挑土。一根扁擔兩個土箕,滿擔去,空擔回。在回轉(zhuǎn)的路上,我就從口袋中掏出抄寫有文史知識的小本本,邊走邊背,直到再次裝土,挑土上堤,如此周而復始。這就是我的考前復習。一天,我正在勞動,忽然聽到工地上的高音喇叭傳來指揮部的聲音:“參加高考的同志請注意,公社通知你們帶上行李,回公社中學看考場,有拖拉機送你們回去。”這天離江西省統(tǒng)一高考日期還有三天。當我們這些考生到達公社中學,分管教育的負責同志說:“知道叫你們回來做什么嗎?”我們說:“不是說看考場嗎?”負責人說:“看考場要三天呀?叫你們回來就是讓你們好好復習幾天!”真是用心良苦!這個公社的中學,在“文革”前曾經(jīng)是省重點中學,這些分管教育的同志身上還保留了當年抓教育出成果的傳統(tǒng)作風。
高考過后的某天中午,有人通知我到公社去辦政審和體檢手續(xù),我始知自己高考入圍了。去公社有20里路要走,去的路上正好有一輛拖拉機從我身后開過朝公社方向駛?cè)ァH绻谕眨視炫軒撞剑p手抓住拖拉機后面的檔板翻上去,搭一段順風車。當然,這個動作是有危險的。這次我選擇了放棄,因為我覺得生命已不再是一文不值。
當一批因知識而改變命運的人坐在大學的課堂上,坐在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教室里,靜心聆聽老師的講授,與之分享人類精神文明的饕餮大餐時,他們怎么會不專心致志潛心向?qū)W呢?何況七七級本來就是由一批愛好學習的人組成的。正是憑借這種愛好,他們客觀上作好了隨時參加高考的準備。試想,如果沒有經(jīng)年累月的學習積累,他們怎么可能用幾十天的時間就完成復習任務,并在萬馬千軍中擠過獨木橋呢?
我聯(lián)想到,當今的一些學生卻視學習為畏途。一句激勵當今學子努力學習的名言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一個“苦”字,將學子們可憐的心路表露得淋漓盡致!這個“苦”字透露出,他們的境界距離真正求學者相去甚遠。哪一個真正的學問家不是喜歡讀書并以學習為樂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七七級大學生,正是這樣一批從各個崗位匯聚到一起的熱愛讀書、不改其樂的人。
章啟明:
我今年78歲,在人生的三個轉(zhuǎn)折期(青年、中年、老年)遇到三次高校招生考試,獲得三次機遇,實現(xiàn)了我終生從教的理想。現(xiàn)在我來談談前兩次高考。1957年,我國執(zhí)行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第一個五年計劃,社會主義建設急需各方面人才,全國招生10.6萬人。這一年高考,對考生的家庭出身、政治背景沒有限制,只要考生本人身體健康、品學優(yōu)良,達到報考學校的錄取線,便可被錄取。這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次好機會,大學向我敞開了大門。
我家祖宗三代沒有一個人上過大學,更無一人當過教師,家里對我寄予厚望。1957年我高中畢業(yè),是南昌三中的“三好”學生。填報志愿時,有的學校領導和教師都勸我報考北大和清華,但我卻選擇了北京師范大學。這是因為,我從小學到中學,遇到了不少優(yōu)秀的教師。我尊敬他們,感恩他們,把他們看成是我的楷模,立志成為一名好老師。
1957年暑假,通過高考,我以優(yōu)秀的成績被錄取。9月,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北京師范大學。第一課是入學教育,老校長、歷史學家陳垣在開學典禮上為新生講述校史和校訓。后來則是緊張的五年學習。我秉承“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的校訓,努力讀書,也注意鍛煉身體,打下了從教的基礎。
1966年,正當我青春煥發(fā),意欲揚帆遠航之時,突然天空烏云密布,作為“文革”動亂標志的《五一六通知》在《人民日報》發(fā)布了。6月初,《停止高考招生制度的倡議書》也在《人民日報》刊發(fā)出來。頓時“黑云壓城城欲摧”,學校“破四舊”,停課鬧革命,老師一夜間變成了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臭老九”,被批判,被揪斗,有的甚至被迫害致死。我和一大批青年教師怎么也不能理解這種現(xiàn)實,苦悶,彷徨!于是我下決心申請調(diào)離北京四中,于1973年10月回到故鄉(xiāng)南昌,來到了南昌市教育局教研室。那時我并沒有想到,過了四年,我還可以遇上第二次高考。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1976年10月,“四人幫”被粉碎,遭受十年動亂嚴重摧殘的各項事業(yè)百廢待興,國家急需大量人才。1977年8月,中央召開科學和教育工作會議,鄧小平發(fā)表重要講話,大膽提出:“今年就要下決心恢復從高中畢業(yè)生中直接招考學生,不要再搞群眾推薦。從高中直接招生,我看可能是早出人才、早出成果的一個好辦法。”根據(jù)這個指示精神,教育部即刻召開了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提出了《關于1977年高校招生工作的意見》。10月,國務院批轉(zhuǎn)了教育部的意見,規(guī)定從1977年起,對高等學校招生制度進行改革,恢復統(tǒng)一考試制度。凡是工人、農(nóng)民、“上山下鄉(xiāng)”和回鄉(xiāng)知識青年、復員軍人、干部和應屆畢業(yè)生,符合條件者均可報考。招生辦法是自愿報名,統(tǒng)一考試,地(市)初選,學校錄取。錄取原則是德智體全面衡量,擇優(yōu)錄取。招生考試于當年冬季進行,次年春季入學。這次會議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教育史上的一次重要會議,它實現(xiàn)了兩項重大的撥亂反正:一是推翻了文化大革命中壓在上千萬中國知識分子頭上的“兩個凡是”,二是決定恢復高校招生統(tǒng)一考試制度。
當時“文革”動亂剛剛結束,遭受毀滅性破壞的江西教育事業(yè),基礎十分薄弱;尤其是作為基礎教育的普通中學,青黃不接,急需大量師資。藉此時機,中共南昌市委按照省文教辦公室《關于舉辦師范學院分院的請示報告》精神,決定成立“江西師范學院南昌分院”。這是我爭取重回教學第一線、重上講臺的難得機遇。當我得知這一消息后,多次向南昌市教育局黨委提出申請,要求從市教育局機關調(diào)到南昌分院從事教學工作。幾經(jīng)周折,1978年初終于獲得批準,在昌北下羅山上開始了新的耕耘。是年3月,學院招收了首屆七七級學生185人,其中中文專業(yè)學生28人,后來增至33人。

江西師范學院南昌分院七七級中文班師生合影(攝于1979年初,前排中為章啟明老師,后排左四為王小盾)
在分院我最早講授的課程是《文學概論》,以后又陸續(xù)講授過《藝術概論》《美學概論》和《美術概論》,還參與編撰了《文學基礎理論》和《簡明美學教程》等多部教材。我在教學中,主要講授文學和美學理論,普及文學和美學知識,讓學生懂得什么是美,怎樣鑒賞美、創(chuàng)造美。我也鼓勵基礎好的學生,按政策提前報考研究生,比如王小盾、方志遠、熊澄宇,都是在畢業(yè)以前考上研究生的。
今年是恢復高考招生四十周年。七七級中文班的同學在微信群里展開討論,很熱烈。我感到振奮,于是找出來一些文獻,供大家分享。其中一份是1992年11月25日南昌職業(yè)技術師范學院的校刊,上面登載了王小盾的《校慶感言》。《感言》說:“十五年前,當母校誕生之時,我們這一批年近‘而立’的青年,完成了自己的入學考試,開始了讀書生涯。我們是幸運的,有一個和母校相同的紀念日。”“十五年來,母校培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學生。當他們在不同地點繼續(xù)自己的旅程的時候,母校也是幸運的:它的種子,在五湖四海生長。”“我因此想起了蓍——中國的一種神草。古人說:‘蓍千年而三百莖,同本以老。’在這里,‘老’的意思是長久。蓍不是喬木,沒有偉岸;不是華卉,沒有絢麗;但它有蓬勃四放的生機。所以它成為古人最尊崇的一種植物,象征智慧,也象征永恒。”“也許,我可以把自己看作是這同本之草中的一支……”這年辦校慶的時候,我的職務是南昌職業(yè)技術師范學院院長。我的感觸是:當學生成長的時候,我們這些老師其實也在成長。學生是學校的果實,老師卻是學生的果實。所以,1977年高考是我們共同的節(jié)日、共同的生命起點,也是讓我們結緣的契機。正是它讓我們能夠“同本以老”。
在這份校刊上還有一篇文章,是中文七八級學生梅廷灝寫的,題為《兩副師名對聯(lián)》。一副對聯(lián)說“左瑞姓左形不左,胡窮名窮才不窮”,表揚左瑞老師思想解放,胡窮老師講課生動。另一副對聯(lián)說“開天辟地周宇創(chuàng),桃李殷殷顧為勤”,稱贊周宇創(chuàng)老師學有創(chuàng)見,顧為勤老師愛護學生。我讀了也有感觸。這幾位老師都是從中學教師的崗位上調(diào)進高校的,原來是優(yōu)秀的中學老師,后來變成優(yōu)秀的大學老師。正是高考,讓他們的人生也翻開了嶄新一頁。
責任編輯/崔金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