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話語詮釋框架下的話語沖突

路瑋麗+劉紅英

內容摘要：男性與女性之間的交際是跨文化交際。性別話語差異導致詮釋錯誤和交際失誤，進而形成話語沖突。用性別話語詮釋框架解析小說《新結婚時代》中的異性話語沖突，得出結論：男性和女性之間沖突頻發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性別話語詮釋框架的差異，而其深層根源是兩性社會地位差異。因此，應該促進性別平等，消除性別話語詮釋框架的差異，形成理解、包容的話語方式，營造平等、融合的話語氣氛。

關鍵詞：性別 話語詮釋框架 話語沖突 交際 小說《新結婚時代》

生活在不同文化中的人們，不可避免地在思想、言行等方面存在差異。男性和女性即使屬于同一種族、身處同一國家，也分屬不同的性別文化。換言之，男性和女性即使出生于同樣的家庭，生活在同樣的環境，接受了同樣的教育，從事著同樣的工作，他們之間依然存在許多差異，如生理、心理、行為、語言等。

早在20世紀60年代，兩性之間的語言差異就開始受到語言學家的關注。最初，關注重點在語音、語調、句式結構的差異。之后，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關注重點逐步轉移到話語風格、話語詮釋等方面的差異。例如，譚楠認為男性和女性使用不同的話語詮釋框架。詮釋框架的差異經常導致兩性之間的交際誤解甚至話語沖突。在生活中，人們與異性交際時，有時會發現異性不可理喻，從而引發話語沖突。在文學作品中，異性之間因詮釋框架不同而導致的交際失誤與話語沖突更是屢見不鮮。“語言之中及其背后蘊涵、隱藏著深刻而又復雜的兩性意識”，（楊永忠 2002：65）性別話語詮釋框架的差異正是兩性意識的表現形式；兩性之間的話語矛盾及沖突是兩性意識激烈沖突的表現形式。

無論在家庭生活、職業交際中，還是在文學作品中，詮釋框架的差異都可能導致詮釋差異、進而導致交際失誤，造成雙方的不滿和挫敗。由于生活中的話語沖突不可預測，語料較難搜集，本文采用小說《新結婚時代》中異性之間的對話作為語料。小說《新結婚時代》中夫妻、姐弟之間多次爆發話語沖突，原本相親相愛的夫妻不斷爭吵，一直關系融洽的姐弟也時有矛盾。分析這部小說中異性之間話語沖突頻發的原因，詮釋框架的差異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

1.理論背景：語言的模糊性與性別話語詮釋框架

詮釋框架的差異來自于語言的模糊性。模糊性，即不確定性，是語言的本質屬性之一。語言符號具有離散性，而客觀事物具有連續性，這兩者之間的矛盾使得人們無法精確地標志和描述客觀事物。因此，語言的含義并不能完全反映客觀事物本質，而是交際雙方在社會溝通中構建出來的。正如維特根斯坦認為，語言的使用是人們對現實進行構建的一種行為方式。語言的模糊性決定，說話者和寫作者、聽眾和讀者都具有闡釋語言、構建現實的功能。

既然交際雙方均可闡釋語言，話語理解就是一個重構意義的過程。（高麗娟2003：103）在重構的過程中，由于詮釋框架不同，一方表達的意圖未必是另一方理解的意思。交際參與者對對方意思的理解主要基于以下兩個方面：（1）對方使用的語言；（2）自身的背景知識。（Scollon 2001：11）也就是說，語言所表達的意思不僅取決于說話者和寫作者所使用的語言，還取決于聽眾和讀者在自身已有背景知識基礎上的理解和推斷，交際雙方共同創造了語言表達的意思。如果交際參與者擁有共同的背景知識，使用相同的詮釋框架，就會形成準確的推斷，導致順暢的交際。如果性別、年齡、種族、教育、職業、收入、經歷等各方面存在顯著差異，交際參與者就分屬不同的語言群體，使用不同的詮釋框架，無法對話語擁有共同的理解與推斷，很難達成順暢的交際，往往導致交際誤解。其中因性別話語差異造成的誤解屢見不鮮。譚楠（1990：18）指出，“男性和女性之間的交際是跨文化交際。”男性和女性在交際中使用不同的話語詮釋框架，經常導致詮釋差異和交際失誤，進而導致話語沖突。

譚楠認為，男性和女性形成的不同詮釋框架至少表現在九個維度上，如下圖所示：

2.《新結婚時代》話語沖突解析

采用上述詮釋框架分析小說《新結婚時代》中夫妻、姐弟之間的對話，

男女主人公何建國和顧小西就是否和何建國的哥哥同住家里產生分歧，何建國堅持認為他的決定完全合情合理；顧小西卻因為丈夫執意讓她與哥哥同住家里而感覺何建國完全不通情達理。他們的對話如下：

“小西，我哥哥前些日子又病了，高燒，上醫院查，沒別的原因，就是凍的。”小西不等他說完馬上道那我走，讓你哥來！何建國擺擺手，“他一來，你就走，他住在這里能安心嗎？”

小西傻乎乎地問：“我不走咱們怎么住？”

“怎么不能住？大學一間宿舍八個人都能住！”

“那也得分個男女宿舍吧？沒有說男女同居的吧？”

“咱們去泰山，一個大通鋪，有男有女，你不是也住了嗎？現在這么大房子三個人怎么就不能住了呢？”

小西：“那能一樣嗎？”

何建國說：“說一樣就一樣，說不一樣就不一樣。”（王海鸰 2014：284）

從上述對話來看，何建國不但想讓哥哥來住，而且為了讓哥哥住得安心，還要求妻子不回娘家，和哥哥同住一室一廳的家里，置妻子的感受于不顧。何建國用三個反問句來體現他的堅定態度：“他一來，你就走，他住在這里能安心嗎？”“怎么不能住？”“三個人怎么就不能住了呢？”最后更是斬釘截鐵地用“說一樣就一樣，說不一樣就不一樣”來表示此事的不容置疑。作為丈夫的何建國更關注他在夫妻關系中的獨立，更在意當家作主的身份；而作為妻子的顧小西更關注夫妻之間的親密，更在意夫妻之間的關聯。在顧小西心里，家就是她和他，家庭以夫妻間的關系為主；而在何建國眼里，家可不僅僅是他和她，還有他父母、他哥嫂、哥嫂的孩子，以及祖祖輩輩生活在沂蒙山區的叔叔大爺三姑六姨，并不優先考慮夫妻關系。正如小說中所說，一旦有矛盾，他那屁股就直接坐到何家村父老鄉親的炕頭上了。（王海鸰2014：3）顧小西關注夫妻間的親密關系，希望夫妻倆自己的小天地不受他人打擾，因此在裝修時把原本能做成兩室一廳的房子裝修成了一室一廳，潛意識里不想有外人來住。令她失望的是，丈夫并不認為哥哥是外人，他為哥哥身體健康考慮，為哥哥安心長住考慮，卻沒有考慮妻子與哥哥同處一室的尷尬，沒有把夫妻關系放在首位，沒有充分表達夫妻之間的親密。親密意味著平等，男性羞于表達對妻子的親密意味著他們并未真正接受性別平等，意味著在男性在夫妻關系中維持兩性之間不對稱的身份地位。“這不僅是其社會地位差異在言語模式上的反映，而且是男性對該模式的心理認同，是男性認為女性的確不如男性的一種反映。”（楊永忠 2002：59）endprint

何建國與顧小西獨處時，與顧小西言行親密，平時為顧小西做飯，停電時背顧小西上樓。但是，在何家村過年時，卻在發現碗沒洗時粗聲大嗓地嚷：“小西，碗怎么還沒刷？”

在小西說覺得有點冷時，何建國眼睛一瞪，說：“冷？冬天能不冷嗎？不冷還叫冬天嗎？把碗刷了，趕緊的！”（王海鸰2014：150）

何建國先是嚷著質問怎么沒刷碗，后來又用祈使句“把碗刷了，趕緊的！”來體現自己身為丈夫的身份。這種為了老家人面前保住面子的言行，意味著何建國在眾人面前羞于表達夫妻間的平等與親密，內心深處依然認同老家人認定的男女不平等。

上述例子表明，性別話語差異詮釋框架的九個維度是密切關聯的，有一些維度甚至可以認為是同一維度的不同說法。比如，親密與獨立這一維度也可以用關聯與身份來體現。

由于女性強調親密、關聯，她們傾向于“運用話語作為一種交流關系的方式。”（Scollon 1995：287）而男性強調獨立、身份，他們更重視話語的信息功能、希望為對方解決問題。顧小西得知丈夫決心帶她回條件惡劣的老家過年，心情郁悶，急于向簡佳傾訴；在被昔日好友、現任領導簡佳當眾批評以后，情緒低落，回家向弟弟傾訴。顧小西有了不順心的事情，就找人傾訴，“哪怕解決不了問題，說說也是好的”。（王海鸰 2014：130）無論她傾訴什么，話語更多是一種溝通關系的方式，她有時并不指望馬上得到解決問題的方法或有用的信息，僅僅是希望宣泄情緒、獲得理解和同情，并借此拉近彼此的關系。

同樣是傾訴，結局卻截然不同。顧小西在向同性好友簡佳傾訴時，往往能夠得到預期的理解和同情。她和簡佳可以一邊逛超市，一邊順便把惹她生氣的何建國控訴一番，雖然于事無補，控訴以后還是要回何家村過年，但是在控訴中可以宣泄情緒、交流感情。然而，她向弟弟傾訴時，得到的卻通常是分析和建議。

小西被簡佳當眾批評后向弟弟抱怨，本以為弟弟會表示同情與支持。誰知，弟弟聽了后卻認真道：

“姐，我客觀地說，這是你的不對。在其位謀其政，人家簡佳沒有錯。”

“你怎么總是替別人說話！”

“我是替你著想！姐，不管她怎么上去的，能力如不如你，她現在是你的領導這是現實。咱得面對現實，調整好自己的心態。”（王海鸰2014：113-114）

顧小航采取了客觀中立的立場，為姐姐分析問題辨別對錯，認為簡佳身為領導無法顧及朋友情面，錯處不在簡佳，不留情面地對姐姐提出批評并建議姐姐面對現實、調整心態。對于男性來說，對方提出問題，就是向他求助，期待他解決問題。他會自然而然地啟動解決問題的詮釋框架。然而，事實上，女性提出一個問題，有時更希望獲得關心和同情，不一定指望對方馬上解決問題。上述例子中的顧小西認為弟弟應該與她一致對外，譴責簡佳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誰知，弟弟沒有和姐姐一起控訴簡佳，而是批評姐姐，并提出建議。顧小西預期的姐弟同心變成了條理分明的分析與建議。由此可見，姐弟倆采用了不同的詮釋框架，姐姐因得不到預期的理解和同情而不滿，而弟弟卻因姐姐對自己的分析與建議視而不見而惱火。分析姐弟之間話語沖突的原因，這一問題——解決或新手——專家的區分維度難辭其咎。

3.結論

小說《新結婚時代》中夫妻、姐弟之間話語沖突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性別話語差異。差異的根源在于兩性意識形態不同。幾千年的男權社會致使男性傾向于采用獨立、身份、解決、專家的詮釋框架；而長期以來無權的社會地位導致女性采用親密、關聯、問題、新手的詮釋框架。男性與女性的話語是在許多方面截然不同的兩個系統，兩性之間的交際是跨文化交際。他們在交際中使用不同的話語詮釋框架，導致詮釋錯誤和交際失誤，形成矛盾。

借鑒小說中交際失誤、話語矛盾的教訓，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應面對性別話語差異，促進兩性之間的平等，消除性別歧視，在此基礎上構建新型性別話語詮釋框架，消除話語差異在交際中的障礙，形成相互理解、相互影響的話語方式，營造多元、平等、融合的性別話語系統。

參考文獻

[1]Scollon，Ronald. Scollon， Suzanne跨文化交際：話語分析法[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

[2]Tennen，Deborah.You Just Dont Understand： Women and Men in Conversation [M]. New York： William Morrow，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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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海鸰.新結婚時代[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

[5]楊永忠.論性別話語模式[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2，（2）：56-65

（作者介紹：路瑋麗，國防科技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在讀軍事學博士生，研究方向為翻譯、英語教學、軍事學；劉紅英，海軍航空大學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和翻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