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

陳聖壬

替父親搬弄花盆的時候，我無意中在陰暗潮濕的墻角處，發現幾點青苔。

連日的梅雨天氣積聚了豐沛的水汽，這水汽將墻角的一片白石灰濡成了黛色，星星點點的青苔也便在此滋長了。它們隨性散布，清雅自在地隱逸在幽微處。若非此番搬弄花盆，我斷不可能在角落里尋見它們的身影。

欣賞了一番月季百合的明麗，這點點的苔蘚，此刻竟顯出了一種別致的韻味。是時窗口大開，風起浮塵，碎光點綴在這片墻角，光影流轉間，這黛色的墻宛然成了老街的青石板，而這溫和不惹眼的綠意，便為這拘謹的角落平添了一分朦朧的江南之美。

美得很。父親贊道。

他當時正搬著一盆富貴竹，盆內枝葉豐茂，鮮亮明麗，然而他的眼睛，卻滿是欣賞地望著這小小的一隅。

我擦了擦手上的塵泥，蹲下身，只是輕輕地摸了摸這苔蘚，怕再用力些它們就會碎。但事實是，青苔是很堅韌的。

它們本是微不足道的孢子，在流動的空氣中，因被命運放逐而四散飄離。等來到了未來的歸屬地，它們便隨機在此安了家，也不挑揀，也不艷羨日光的眷顧、雨露的潤澤，只是默然地生長。本是平平凡凡的植物，卻也倔強地要在沒有土的地方點染出綠意來。

不知不覺間，父親來到我身邊。他伸出手，溫柔又小心地揪下一點青苔，拿過種植著灰色朧月的枯木花盆，然后將這些青苔安放在木雕花盆邊。霎時間，這綠色的活力，竟像是能傳染，蔓延至整個原本枯暗無光的盆栽中。

誰說燦爛總是孕育于偉大的生命中？這倏然炸開的生機，猶如燦爛的煙火，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熱鬧的世界，有太多人總是不甘于生命的平凡，以為偉大才是生命的唯一意義，覺得只有偉大，才可以燃放燦爛的煙火。殊不知，平凡如青苔，亦可孕育出最燦爛的綠。

我看見觥籌交錯時，杯盤狼藉后，仔細清理餐桌的手；我看見埋藏于卷帙中，奮力跳躍的筆；我看見喧囂馬路邊，蒙蒙煙塵里浮動的橙色……

生命的本質，并不在高蹈凌云，而在平凡。在對平凡事物的不經意的張望中，我們往往能發現最讓人感慨的驚鴻之美。

我關上窗，浮塵未定。

日光輕輕拂拭著苔蘚，這些青苔閃耀著星辰一般溫雅的光。而那周圍的繁花艷草，在青苔的映襯下顯得增色了許多。

世人都言“綠葉襯紅花”，今日，這星星點點的青苔，雖然只是滿室的燦爛花木的陪襯，但平凡之美，亦撼人心魄。

（指導老師 宋東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