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婦潔癖的背后

馬志國

心理困擾：我這個人有潔癖

此刻，我面前的來訪者是一位職場白領，一位30多歲的少婦。落座后，少婦開口便說：“我這個人有潔癖，您能不能在心理上給我點幫助？”

心理咨詢特別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咨詢師不能輕率地給求詢者貼標簽，也不能盲目接受求詢者自己貼的標簽。然而，卻常常有些求詢者的訴說，不是從具體問題開始，而是從給自己貼一個病癥的標簽開始。這時候，咨詢師就要當心了，必須引導求詢者進行具體的交流，才能看到標簽背后的意義。

于是，我以問代答：“潔癖？怎樣的潔癖？可以舉個例子嗎？比如……”

“比如那次，我母親家的衛生間坐便出了問題，里面的臟水反流出來，流了一地，又臟又臭。雖然當時我沒有看到現場，聽說后卻心里非常惡心。雖然過后母親和家里人都不在意了，可我還是想起來就惡心，總希望母親換個房子。”

“這只是一個特例，還有嗎？”

“還有那次回丈夫老家過年。丈夫老家在農村。我去廁所的時候，看到農村廁所里面太臟了，就受不了，就趕緊跑出來了。實在沒辦法，住了一天就回到了城里。”

“這也是特例。平時的表現呢？”

“平時我就是愛干凈，特別是愛洗手。從外面回到家里要洗手，拿過什么東西要洗手，當然飯前便后更要洗手。我沒有覺得什么，只是家人說我總洗手……”

說到這里，少婦看我一直笑而不語，忽然停住了：“您怎么光聽我說？”

我依然面帶微笑：“是啊，我在認真聽，想聽出你的潔癖表現在哪里……”

“您是說，我這樣不算潔癖？”

“是的，我沒有聽出你有什么潔癖。你說的第一個事例，不換房子自然沒什么不對，但你換房子的想法也沒什么錯。假如是我，也會想換個房子了。”

“您是說，您也會和我一樣的感覺？”

“對，所以說，你的感覺應該說是人之常情，怎么說是潔癖呢？”

“是這樣啊……”

“你說的第二個事例，農村的廁所，誰身臨其境都會和你一樣的感受。”

“是，和我一同回家的小侄女也是這樣，一進去就嫌臟的要命。”

“所以說，你的感受也是人之常情，怎么說是潔癖呢？”

“那我平時的愛干凈愛洗手呢？”

“就更是人之常情了，怎么能說是潔癖呢？”

所謂潔癖，其實就是一種強迫癥，是一種強迫癥的表現形式，確切地說叫做強迫性潔癖。比如強迫性洗手，具體表現為本來剛剛洗過手，還是覺得手很臟，還是要洗，而且反復洗，甚至一定要洗多少次。與此類似的，還有強迫性清理、強迫性擦拭、強迫性洗滌，等等。強迫性潔癖的共同特征是，這種整潔行為是強迫性的，也就是多次反復沒完沒了，并且為此自己內心也感到痛苦。由此不難看出，少婦平時的愛洗手，愛干凈，根本算不上強迫性潔癖。至于那兩個特例，就更與強迫性潔癖不沾邊了。一句話，少婦的表現都是人之常情。

既然是人之常情，為什么少婦給自己貼了一個潔癖的標簽？這背后究竟有怎樣的心理情結？這才是需要探究的。

心理探究：我的潔癖就是因為丈夫

溝通至此，少婦表示理解：“我知道了，我不是潔癖，是人之常情。”

我見縫插針：“既然是人之常情，為什么當成潔癖？”

少婦也愣住了：“是啊，我為什么當成潔癖呢？”

“想想看，最初是誰說你潔癖的？”

“我丈夫。”

“你丈夫？”

“對，最初就是我丈夫說我潔癖。對了，我想起來了，我的潔癖直接與丈夫有關。我跟他還說過，我的潔癖就是因為你。”

“因為你丈夫？”

“對。其實，本來我并不這樣。我想起來，我的潔癖就是因為丈夫。是這樣的。我們戀愛的時候，交往幾次之后，我第一次去了他們單位的宿舍。當我要坐在他床上的時候，他居然要我脫掉外面的褲子。他說外面的褲子不干凈，會接觸很多細菌之類的東西，所以進屋后要像脫掉外面的上衣一樣，也脫掉外面的褲子。當時，我說不清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反正感覺很特別，很不是滋味。”

“但是，當時你還是順從了他？”

“對。當時只能那樣，只能聽他的，他說脫掉就脫掉，他說放在那里就放在那里。過后我曾經和他說起過，他說早就不記得了。可是我印象特別深，總是忘不了，總是想起來，總是想起那種說不清的感覺。我記得好像就是從那以后，我就變得特別愛干凈了，家里的床不愿讓人隨便坐，家里的東西不愿讓人隨便碰。”

“對丈夫也是這樣，對嗎？”

“對。對丈夫更是這樣，不讓他隨便坐床，不讓他隨便坐沙發，不讓他隨便放衣服，不讓他隨便碰家里的東西。我記得好像從結婚后就經常這樣了。為這樣的事我們經常拌嘴。記不清從哪一天開始的了，丈夫就說我潔癖。潔癖就潔癖，反正……”

“反正丈夫要聽你的？”

少婦笑了：“是的，我就潔癖了，反正他得聽我的。”

“能講一個具體例子嗎？”

“記得印象深的一次是，丈夫從外來回來順手把一件衣服掛在我的衣服上。我說，多臟啊，怎么掛我衣服上？趕緊拿下來！他說，剛穿兩天臟什么，我掛在你衣服上怎么啦？我說，你的衣服就是臟，就是不能掛在我的衣服上！他說，你就是潔癖！我急了，我就是潔癖，就是潔癖！最后丈夫說，你就是潔癖，不和你計較，我不把衣服放在你衣服上還不行嗎？”說到這里少婦問我，“您怎么又笑了？”

我以問代答：“類似的事情經常發生，是嗎？結果都是丈夫聽你的，對嗎？”

少婦也笑了：“差不多吧。說我潔癖，我就潔癖了，反正他得聽我的。”

“在你們夫妻之間，家里許多事也是聽你的，對嗎？”

少婦笑了：“差不多吧，我是個爭強好勝的人。其實，我丈夫也挺棒的，不但比我掙錢多，在單位里還是部門領導，處事也有主見，也有責任感。我們感情也很好。但是，因為我的潔癖，他凡事都讓著我，總說，你心理有病，你潔癖，我不和你爭。”

我突然沒有了笑容：“現在，你知道為什么把自己當潔癖了嗎？”

少婦也收起了笑容：“您是說，因為潔癖，讓我占了上風？”

心理解析：夫妻關系話語權的象征

真是響鼓不用重錘，少婦領悟得非常好。潔癖，在這里成了一種象征，一種夫妻關系的象征，一種夫妻關系話語權的象征。它的象征意義就是：這個家里聽誰的。

誰家過日子也不可能天天召開民主討論會，許多日常家庭事務往往是一個人說了就算了。但是，“強強聯合”的夫妻關系中，誰說了算，往往成了問題。少婦的夫妻關系就是這樣。于是，不知不覺間潔癖成了很好的調節劑。從少婦這面說，在涉及夫妻關系話語權的紛爭中，因為潔癖，進，可以當攻擊的武器；退，可以當防御的盾牌，進退自如中維護了自己。就夫妻雙方關系說，因為潔癖，少婦給自己的說了算找到了一個借口；因為潔癖，丈夫給自己的退讓也找到了一個托詞。于是，潔癖成了他們夫妻共同需要的一個象征。

在夫妻關系的協調上，常常會有類似的起調節作用的某種象征，常見的就是“扮演病人”。所謂扮演病人，就是心病跑到身體上成了病人。夫妻之間有時候某一方就會這樣，因為扮演病人有了一些特權。另一方呢，自然不會和病人過不去，也就選擇了退讓。于是，夫妻關系得到了協調。這時候，扮演病人，就成了協調夫妻關系的一種象征。少婦的所謂潔癖，其實也是一種“扮演病人”，也是一種象征。

溝通至此，少婦似有所悟，轉而又問：“我們為什么要以潔癖為象征呢？”

我笑道：“這，說來也不難理解。當初戀愛時丈夫不讓穿外褲坐床，讓你屈從了丈夫。就是因為干凈不干凈的問題。這，作為女性接過來做理由，太合適不過了。于是，你不知不覺來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潔癖成了自己的護身符，來維護自己，來打壓丈夫。從你丈夫那一面說呢，你當初那么愛干凈，現在妻子愛干凈，有什么可說？何況感情本來很好？于是，潔癖成了你們一個共同的朋友，幫助你們協調了夫妻關系。結果呢？幾年下來，確實效果不錯，丈夫讓你占了上風。”

少婦聽到這里笑了：“我可不是故意為難他的。”

少婦說得不錯，這都是潛意識作怪的結果。人的心靈如同一座“冰山”。我們平時看到的，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很小部分，在心理學上叫做“意識”。這里已經是一個難走的迷宮，已經相當錯綜復雜。而這只是冰山一角，冰山還有潛藏水下的更大部分，在心理學上叫做“潛意識”。這里有難以覺察的大量潛在的心靈活動，更為紛繁復雜。人們的許多似乎匪夷所思的言行，往往要在潛意識中才能探尋到真實的心理淵源。潔癖成了協調少婦夫妻關系的一個象征，也是潛意識作怪的結果。

溝通至此，少婦徹底頓悟了：“我懂了，現在我最需要解決的，不是潔癖的問題，而是更好地協調我們的夫妻關系。那，我以后在家里就不再爭強好勝了，不再和丈夫爭這個話語權了，不再爭誰說話算了，您說是這樣嗎？”

我坦誠地表達我的肯定：“領悟得非常好，夫妻關系更好的協調好了，潔癖的象征意義也就沒用了，所謂潔癖也就不治而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