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空軍在戰斗中成長

肖邦振

筆者退休后尋訪空軍戰斗英雄，收集了許多飛行員在抗美援朝和國-k防空中作戰的故事。為紀念中國人民解放軍成立90周年，鑒于篇幅只能從空軍戰斗英雄李漢、韓德彩、王海、趙寶桐的故事各挑選一段以饗讀者。

“剛出蛋殼的幼鷹”

1950年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愿軍在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彭德懷的率領下，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同朝鮮人民軍并肩作戰，打擊美國侵略者。當時，人民空軍于1949年11月11日才正式成立，只算是“剛出蛋殼的幼鷹。”這支在陸軍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人民空軍，新組建了兩個殲擊航空兵師，1個轟炸機團，1個強擊機團，各型作戰飛機不足200架。

由于中國人民志愿軍地面部隊，主要是以步兵和為數不多的炮兵、坦克兵參戰，與擁有陸、海、空軍相互配合的美國軍隊作戰，在沒有制空權保障的情況下，顯得極為不利。嚴峻的戰場形勢，要求志愿軍空軍必須盡快升空支援地面部隊同美軍作戰。在這種情況下，剛剛建立不久的人民空軍，不能等練好了再打，只能被迫邊打邊建，邊打邊練，在戰斗中鍛煉成長。

為此，空軍黨委專門開會研究組織志愿軍空軍參加抗美援朝作戰問題。根據僅有的一點航空兵實力，會議認為在正式參戰前應以飛行大隊為單位進駐前沿機場，在蘇聯駐東北地區防空作戰部隊的掩護下，進行實戰練習。

毛澤東主席看到空軍劉亞樓司令員這個關于兵力使用的報告后，于1950年12月4日批示：“劉亞樓同志：同意你的意見，采取穩當的辦法為好。”這樣就形成了志愿軍空軍所采取的“積蓄力量，選擇時機，集中使用”的作戰方針。

1951年1月21日上午，美國空軍出動了F-84型戰斗轟炸機20架，沿平壤——新義州一線，對鐵路運輸線進行轟炸，企圖阻滯中國人民志愿軍的后勤供應。空4師方子翼師長立即令28大隊起飛迎敵。當李漢率隊到達朝鮮宣川上空不久，飛行員張洪清發現右上方有兩架美機一閃而過，多日見不到的敵機終于出現了。李漢定睛一瞧，清川江大橋上空1000米的高度上，果然有美機F-84在實施轟炸。望著大橋四周騰起的硝煙烈火，李漢渾身的血液沸騰了。他大吼一聲：“攻擊！”

隨后，李漢猛一推駕駛桿，率先向敵機猛撲過去。這些憋著一股勁兒的飛行員，太想干掉幾個從未把他們放在眼里的對手共和飛機公司的F-84是志愿軍空軍的早期對手了。經過一番苦斗猛打，李漢趁機迂回到4架美機左側瞄準敵長機開炮，將其擊傷。只見美機搖晃了幾下，拖著一股黑煙向南逃走了。同時，李憲剛、張洪清亦先后向另外3架美機開炮，因動作不穩沒有命中目標，但飛行員們打出了信心，揭開了空戰的序幕。

這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一次空戰，是志愿軍空軍在朝鮮與美國空軍進行的第一次交鋒。從此，朝鮮的天空不再是美國空軍一家獨占了。在空戰中，飛行員們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英勇作戰，取得了擊傷1架美機的戰績，初步嘗試了空戰的滋味，體驗了空戰的方法，揭開了空戰之“謎”。同年1月29日，方子翼再次指揮李漢率領8架飛機擊落擊傷美空軍F-84戰斗機各1架。

兩次與敵交鋒，28大隊取得了擊傷、擊落敵機3架的戰績。這是志愿軍空軍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空戰，其首次勝利的政治意義遠遠超過軍事意義。李漢率領飛行大隊的實踐證明，美國空軍同它的陸軍一樣，在戰場上是可以被打敗的。這一勝利，標志著志愿軍空軍正在戰斗中成長，也為人民空軍的歷史寫下了光輝的一頁。

“我們空軍還很幼小，是拼不得的”

1952年2月1g，是空15師開赴抗美援朝前線機場大孤山后第一次升空作戰。隨著綠色信號彈從塔臺升起，24架米格-15騰空而起。飛行員韓德彩駕駛飛機，在高度6000米改平向安東飛去。這時，他激動的心情想起那首“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的歌曲，現在是自己駕駛著戰鷹飛過鴨綠江，已經到達朝鮮三千里江山的上空了。韓德彩在飛機上看到地面山村公路上有數不清的炸彈坑，飛行圖上標明的村莊卻是斷壁殘墻，新安州已經看不到一幢完整的房子了，連朝鮮首都平壤都是一片瓦礫。為朝鮮人民復仇的火焰在韓德彩胸中燃燒著，他決心讓劊子手們嘗嘗自己飛機炮彈的厲害。

“發現兩架敵機！”在清川江上空，韓德彩第一次發現形成對頭態勢的敵機，便急忙報告。這是F-84飛機，從機身上兩條黃杠，韓德彩判明是美國空軍48聯隊的，其主要任務是轟炸、掃射我地面部隊的，副團長的僚機張祖明也發現了，由于長機未發現，只能隨編隊返航。中朝空軍聯合司令部（以下簡稱空聯司）首長得知部隊在戰區試航中發現敵機，認為是個好的開端，仗是有同志們打的，要大家好好研究。

1952年3月初，在楊賀榮副團長的率領下，20架米格戰斗機飛到新義州東北朔州上空巡邏。當飛機轉一圈后，又向東北方向飛行時，發現右前方有一大群F-86拉著白煙，像一片云一樣正在右轉彎，把尾巴丟給了米格飛機，韓德彩一看敵情覺得太有利了。楊副團長下令投副油箱向敵人攻擊，韓德彩的拇指和無名指已經壓到三門炮的扳機上，心想為人民立功的時候到啦！

“泰山，泰山，802號發現敵機群，請求攻擊！”楊副團長向空聯司指揮所報告。

“802號，返航。”耳機里傳來空聯司指揮所的命令。

韓德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叫返航呢？楊副團長也擔心聽錯了，反問了一句：“你說什么？”

接著，空聯司指揮所重復兩遍：“802號返航！802號返航！”

鳴金收兵，軍令如山。20架米格-15戰斗機，一聲不吭地著陸了。“這樣的仗都不讓打，還打什么仗？！”快嘴的飛行員小都子的話代表了大家的心情。

送飯的朱師傅走進飛行休息室，一看大家全躺著呢！喊吃飯也沒一個人動。一會兒師首長來了，個個站起來無精打采。黃師長說：“看樣子同志們還沒吃飯，請老崔講完后吃吧！”

崔文斌政委笑了笑說：“空聯司首長給我們打來電話，要我們來看看同志們。這個仗沒有讓同志們打，同志們可能會有意見，從同志們的情緒上來看，意見還真不小呢！不但有意見，而且還有氣嘛，氣得飯都不想吃了嗎。”endprint

首長們笑了，飛行員的情緒陰轉晴，臉上露出點笑容。

空聯司首長曾給崔政委打電話說：“同志們想打仗這很好嘛，但是不能急。仗是有同志們打的，留得青山在，還怕無柴燒嗎？今天上午敵我力量太懸殊，敵人是F-86四五十架，超過我們一倍多，能和敵人硬拼嗎？我們空軍還很幼小，是拼不得的。你們現在還是實戰鍛煉，要想在空戰中學會空戰，還是要先從打敵小機群、小速度飛機開始，不斷地取得經驗，提高自己駕馭空戰的本領。”

崔政委傳達空聯司首長指示后說“空聯司首長指示非常重要，語重心長。這既是對你們全團的關心愛護，也是對全師的關心愛護。我們駐大孤山兩個多月了，還沒有像樣地打上一仗，上級并沒有責怪你們，因為我們是初戰嘛！”

最后，崔政委激動地說：“希望你們振作精神，拿出辦法，把今后的作戰工作搞好，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把仗打好的！我就說完了，你們能吃飯了吧？”

飛行員們站起來熱烈鼓掌，蹦蹦跳跳地跑進了簡易食堂。這一仗，雖然沒有打成，但韓德彩懂得了許多。他深深感到空聯司首長站得高，看得遠，對空軍在戰斗中成長有個統一安排和整體的打算。特別是不能和敵人硬拼，打消耗仗打不起。韓德彩想到首長的這些講話，心里輕松多了。

稱雄長空

1951年11月18日下午2點左右志愿軍空軍指揮所發現美機分9批共184架，一部分活動于朝鮮永柔地區，一部分進犯至安州、清川江一帶對鐵路目標進行轟炸。2點24分，空3師9團起飛16架米格-15戰斗機，與蘇聯友軍88架飛機編成大機群，飛向肅川地區截擊北犯之敵。

臨近戰區時，編隊發現敵20多架F-84正沿西海岸向北飛行。帶隊長機林虎乘美機不備，率領機群從8000米高空向下俯沖，一舉沖亂了敵機群，造成有利的攻擊態勢。在6000米的高度上，王海發現左前方有60多架F-B4，有的正在向清川江橋投彈。于是，王海率本大隊6架飛機對著敵機群猛沖下去，一直俯沖到1500米的低空，對飛蝗般的美機展開了激戰。

面對性能優于自己的米格戰斗機，敵人從最初的慌亂中逐漸緩過神來，立刻采取了一種新戰術：8架飛機首尾相接，連成一個大圓圈。當你攻擊其中任何一架，后面的一架美機就立即咬住你的尾部。

面對美軍的“羅圈陣”，王海思考片刻，拿定主意。“爬高占位！”他充分地發揮米格飛機垂直機動性佳的優點，果斷地下達命令，6機應聲而起，躍入高空。“俯沖攻擊！”王海一聲令下，米格機群如餓虎捕食般沖下來，經過反復多次地沖擊，終于將敵機“羅圈陣”沖散。王海抓住戰機，在距敵500米遠處開炮，將一架F-84擊中起火向地面墜去。與此同時，僚機焦景文也將另一架偷襲王海的F-84擊落。然后他倆再次投入進攻，又各擊落一架敵機。4號機飛行員孫生祿，發揚陸軍“刺刀見紅”的精神，直逼敵機在300米的距離上將其打成一朵盛開的“鋁花”，“花瓣”四處飛濺。

60多架美軍飛機被“王海大隊”不要命的打法打得斗志全無，四散逃離。看到敵眾我寡，過分戀戰很可能吃虧，于是王海下令返航。

5：0！一場干凈利落的漂亮仗。此次空戰，王海有指揮、有攻擊、有掩護、講戰術，并不墨守老一套的戰法，而且敵變我變，視戰情創造新戰法，打亂了敵人的陣腳。其大隊6機則協同一致，充分發揮整體攻防效能，一舉取得重大戰果，且無任何傷亡。王海回憶說：“這一仗打得很過癮，很解氣，狠狠地教訓了美空軍一頓，我們大隊的飛行員個個揚眉吐氣。”

同年12月15日，王海率隊掩護兄弟部隊又創造了一個以少勝多的成功戰例。當天早晨6點58分，發現敵機4批52架正在平壤上空活動。10分鐘后，空聯司指揮所下令空14師42團起飛18架飛機迎戰，9團起飛20架飛機（其中4架因飛機故障返航），在林虎副團長的率領下擔任空中掩護。當機群飛入清川江戰區后，林虎根據空中情況，為使兄弟部隊能迅速抓住有利目標進行攻擊，以取得戰斗經驗并受到鍛煉，即令42團下降至4000米高度搜索前進，9團16架米格戰斗機在7000米高空為其掩護。

整個空中編隊保持良好隊形，大速度向美機接近，很快在平壤東南方就發現了目標。42團首先向美機沖去，一場激戰迅速展開。突然，王海發現兄弟部隊一架單機遭到敵人4架F-84的襲擊，立即率本大隊4架飛機向美機攔截過去。美機一看偷襲不成，只好反過來對付1大隊。

這時，空中編隊另12架飛機已飛向別的空域，王海眼前只剩下4機編隊，他們互相掩護，輪番進行攻擊。王海剛咬住一架美機的尾巴，忽然高空中又竄下8架F-84。4：121王海臨危不亂，一面緊緊盯住前面的美機，一面果斷地發出命令“103號，截住后面的敵機！”

“102，你盡管攻擊，我在后面給你掩護！”耳機里傳來僚機焦景文清晰的聲音。王海穩了穩心神，慢慢把美機套入了光環，只見三炮齊發，美機頓時冒出了黑煙。與此同時，后面焦景文的炮也響了，偷襲王海的一架F-84向斜下方栽去。

“102，快躲開，后面有狼！”這時，王海耳機里又傳來僚機異常急促的聲音。王海機警地向右一帶機頭，只見一道紅光從他機翼下掠過。王海把飛機重新拉起來，發現焦景文的飛機已被偷襲的敵機打得起了火。原來僚機為了他的安全，不顧敵人射來的道道彈光，左遮右攔地作掩護。王海一面大喊：“103，跳傘！快跳傘！”一面猛撲到僚機上方，拉上翻下，接連攻擊6次，終于把一架美機打得凌空解體。同一時間，馬保堂和劉德林這一對雙機正截住襲擊焦景文的那架美機，并將其擊落。

這一仗，9團不僅完成了掩護兄弟部隊參戰的任務，而且取得擊落敵機7架、擊傷2架的戰績。特別是王海的1大隊，勇猛頑強，既掩護了戰友，又擊落擊傷敵機6架。

志愿軍空軍初露鋒芒，就引起了美國空軍的極大注意。美軍不得不承認，在平壤以北中國空軍“取得了主動地位”，被迫決定“戰斗轟炸機以后不在米格走廊內進行封鎖交通的活動。”所謂“米格走廊”，是美國人對朝鮮西北角地區，即新義州、新安州、義州和長州這一帶，被我米格-15飛機所控制空域的稱謂。endprint

王海更是高興，因為這里包含了他的心血和努力。他不僅自己擊落擊傷敵機5架，還帶領空3師9團1大隊取得擊落擊傷敵機15架的優異成績。英雄的“王海大隊”，從此聞名國內外。

第9顆閃亮的紅星

參加北京觀禮后，戰斗英雄趙寶桐又應邀赴朝鮮平壤訪問并榮獲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授予的“自由獨立勛章。”

這些日子里，趙寶桐深深地感受到了祖國和朝鮮人民對他、對每一位志愿軍戰士的熱愛和期望。他從北京和平壤帶著感激與決心回到了部隊，看到戰友們在反擊敵人的作戰中已取得巨大的進步和成績，便要求馬上參加戰斗值班：“飛上天去，把更多的敵機打下來！”

上級要求趙寶桐別著急，必須先恢復飛行技術，作好足夠的準備工作。待趙寶桐對敵我雙方在戰術的發展有了充分的研究，才批準他參加戰斗值班。開頭出動兩次，趙寶桐剛一發現敵機，敵機就扭頭跑了，似乎敵人知道他趙寶桐是那樣可怕似的。

1952年11月21日，是趙寶桐第3次戰斗起飛。他駕駛著戰鷹尋思著：“今天一定要加倍注意搜索，一發現敵人，就要抓住它，沉重地打擊它。”在孫景華副團長的帶領下，機群繼續向南飛。趙寶桐見碧空萬里，什么也沒有發現。他不禁有些奇怪，南飛這么久怎么會不見敵機呢？但很快他明白了：原來他離開部隊的這段時間，戰友們已經把戰線又向南推進了許多。趙寶桐從心里涌起一陣興奮和對戰友們深深的敬意！

“3批F-86掩護一批帶炸彈的攻擊機分頭向北竄擾。”這時，地面指揮所通報敵情。趙寶桐立即精神抖擻起來，他加了一點油門，緊跟著部隊到達了戰區。

“發現敵機！我請求攻擊。”趙寶桐見南邊出現黑壓壓一片F-86，便馬上向帶隊長機報告。

“可以攻擊。”帶隊長機孫景華迅速回答，同時帶著機群向敵機撲過去。

空戰態勢是瞬息萬變。趙寶桐機警地向周圍一看，發現左右都有敵機。他想這時貿然向任何一邊的敵機進攻都是不聰明的，必須讓敵機的陣勢稍微變化一下。于是，他迅速把飛機稍稍拉高了一些，僚機楊文聰也敏捷地跟著拉起來。這樣，原來在右前方的4架敵機卻從下面橫到了左側，并且和自己拉成了水平位置。趙寶桐立即明白了，敵人準是想利用水平轉彎來咬自己的尾巴。

“好吧，瞧你的！”趙寶桐不慌不忙地把機頭輕輕向下一推，同時繼續向左轉，敵機果然也急劇地向左轉。就在這時，趙寶桐猛然把飛機向上一拉，一側身就閃到了敵機的左后上方。他立即對準通過瞄準具光環的敵長機開了炮，沒有打中，只見敵機一栽頭就逃跑了。

“咚！咚！咚！”待敵僚機在較近的距離上出現在光環里時，趙寶桐再次開了炮。只見火星噴灑到F-86的機身上，敵機歪歪斜斜地向下飄落。趙寶桐心想要打就狠一點，他又緊追一步上去，補了幾炮，顯然擊中了要害——敵機猛然進發成一團火焰，往下掉去。另外幾架敵機本想乘趙寶桐攻擊時來偷襲他，可始終緊跟著掩護趙寶桐的僚機楊文聰把機頭一推，敵機見勢不妙慌忙拐彎逃跑了。

戰斗結束后，在英雄趙寶桐的戰鷹上，又光榮地涂上了第9顆閃亮的紅星。（根據筆者收集到的資料，1951年12月14日，空軍發出指示電說，為表彰英勇善戰擊落敵機的飛行員和鼓勵付出辛勤勞動的機務人員，記載中國空軍勇士擊落敵機的光榮歷史，空軍決定每擊落1架敵機，即在有戰功的飛機座艙兩旁涂上一個金邊的紅五星。）

編輯：石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