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書勇
故鄉(xiāng)的云
故鄉(xiāng)的云,是早已
落草為寇的菜花蛇
是小河被吞噬后的河床
我是你遠在天邊
一條游不動的魚
等待,蒼老了泡沫
鱗甲、皮、木頭
杜鵑花又開了
故土上這貧瘠的童子
把苦難歲月中唯一的油燈
拔亮。父親站在茅屋之頂
給我唱起遙遠的歌謠:
杜鵑紅,杜鵑香
摘杜鵑的人去了何方
黃土在寒冷面前緊繃
神經(jīng),透過紅紅的淚眼
我看見山中的父親
把臉埋進黃色水坑里
杜鵑啼血滲透在微風(fēng)中
清冷的天滑落在手
故鄉(xiāng)的杜鵑花,像干癟的
口紅,紛紛揚揚,灑落他鄉(xiāng)
病魔中
給我一些夢幻,糊涂,
還有裝模作樣,讓時間
覆蓋真實的天空
給我一些無用的心機
在醫(yī)學(xué)院三樓
皺褶的藥物報紙滿天
飛舞,一些蓋著湯鍋
大多鑲嵌在生菜葉上的
殘渣里,它們不會自行
滅絕,消失,更無法打包
給我一種車的模型
和無盡的跑道
沒有污染、也不會堵塞
不管誰來都受歡迎
不管誰有病魔都能
送進洋娃娃醫(yī)院
給我詩歌,它的房間
沒有一葉紙的體積大
卻可以融進無數(shù)的想象
只要愿意,就看看
我們心底深處的那塊領(lǐng)地吧
立著無數(shù)的指路牌
去領(lǐng)悟那些并不屬于個人的憂患
望外
陽臺上那只笨拙的鸚鵡
跳不到五寸高
那些無法深睡的書籍
像餃子中的餡兒
如此這般,
遺憾總被日子變咸
每天早晨我透過薄簾看向窗外
褐色的身體上雕刻白色的斑塊
知道如何釋懷很不容易
霞光把霧霾打扮成油畫
色素太累。每一個象形文字,
都陷入雜念紛繁編織的僵局
輕描淡寫
我注視著我的二姐
如何消失在歲月的黑洞
我想著她是怎么走的,順著
生命的枯河,從一個狹小的空間
確保身軀可以進去,母親的話
總是輕描淡寫,還有那些
擠壓她皮膚的墻壁。她的臉
是多么的蒼白,那么窄小
那些長而空洞的眉
還有她憂郁而漆黑的眼
找不到一處可以安埋的凈土
墳?zāi)股蠈懖幌滤瞧嗫嗟拿?/p>
我想象著她的身體
思考著她的第一次呼吸
怎樣慢慢升起,像大海的綠
當我沿著同一條路走向
她的過往,降臨的
不過是被子上多了兩只眼而已
當頭發(fā)從起伏的山上
長出,就像細水長流的絲線
涌出黃土。當我垂垂老矣
他們對此早已諳熟
我曾無數(shù)次地想過,她的麻木
與苛酷。但現(xiàn)在我想著她
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和所有
一直像一面盾牌。她的皺紋
她繃緊的下巴,她皺眉的紋路
都是為了打磨一副更堅硬的盾牌
她保護著我,不像母親
飽含深情,卻像一個人質(zhì)
保護那個能讓她逃脫的人
我完成了自己的逃離,是因為
有杳無消息的二姐,用她
苦難的一生為我作庇護
永恒的夢
我可能是一個永遠
長不大的孩子,如果
可以的話,我永遠需要父母
陪伴在我的左右,地方
并不重要,只要有一張雙人床
一張單人床就夠了。晨曦
把多彩的景象涂抹得發(fā)白
絨絲窗簾在呼叫,絨線伸展開后
又折疊回來,我殘疾的手
是定格在半空中的帆
總是疊攏在生活的邊緣
每個孩子的夢里,總是
一手拉著父親,一手拉著
母親,就算孩子已年屆耄耋
他們的身體,如此輕易地
放入那個空間,他們何時變得
如此細小?越長大,就越小
——仿佛會再反彈成年輕時的
模樣。門的背后還掛著他們
勞動的工具和一九一八年的
小飾品。虛幻難以還原
天空中,警報器徹夜長談
不聽勸告,它那紅色的心臟
一直閃爍。昨夜我把身體
埋進睡眠,仔細數(shù)著他們的呼吸
潮漲潮落,現(xiàn)在我凝神
靜聽著,他們?nèi)松榍能|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