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華
摘 要:《民法總則》第123條是我國民法典中唯一一條對知識產權進行集中性規定的條文。該條在功能上存在著諸多不足,其價值宣示功能被弱化,統領法律體系功能存在缺位,促進法學研究的功能尚有限,未必能有效地實現立法者所期望達成的目的。在民法典編纂的軌跡之外,知識產權領域本身也在走一條逐步體系化并最終邁向法典化的道路,許多國家先后制定了單獨的知識產權法典。立法者應從促進知識產權法律的體系化、宣示知識產權國家戰略和刺激知識產權研究等方面出發,適時啟動我國知識產權法典的編纂工作。
關鍵詞:《民法總則》第123條;民法典;知識產權法典
中圖分類號:D9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5833(2017)10-0098-08
作者簡介:何 華,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知識產權研究中心副教授(湖北 武漢 430073)
我國《民法總則》第123條對知識產權進行了集中規定。由于《民法總則》在民法典中起統領性作用,其第123條對于民法典對待知識產權的態度和我國知識產權法律的未來發展均有著較強的指向性。法典是法律體系化的最高表現形式,立法者之所以選擇法典,是因為它具有其他法律形式所不具備的獨特功能。但法典功能的真正實現往往又有賴于立法者對法典條款的具體設置和規定。因此,筆者將以法典功能為視角,對《民法總則》第123條進行考察,并在此基礎上對民法典和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未來發展進行展望。
一、民法典的理想功能與知識產權條款的立法現實
1.民法典的理想功能
“法典”一詞起源于羅馬法,而近現代意義上的“法典”概念則是由英國人邊沁最早確立的。邊沁將法典定義為“一套內容十分完整、具有嚴格的邏輯順序并且用語精確的綜合性法律規定的總和”。邊沁認為,真正稱得上法典的法律文件至少必須具備兩個條件:首先,必須使用嚴格一致的術語,結構嚴謹,各部分內容不能相互沖突;其次,對一切有可能發生的案件都應該做出明確規定,內容十分完整以至于無需用注釋或判例的形式加以補充。1此后的各國法學家大都是在邊沁的經典定義基礎上來表達自己對“法典”這一概念的看法。而中國臺灣地區學者蘇永欽教授則將民法典功能簡要概括為統一國法、揭示價值、建立體系、集中信息和整套繼受等。2而依照我國民法典編纂者的說明,就民法典本身而言,其目的在于“對現行民事法律規范進行系統、全面整合,編纂一部內容協調一致、結構嚴謹科學的法典”,“不僅要去除重復的規定,刪繁就簡,還要對已經不適應現實情況的現行規定進行必要的修改完善,對社會經濟生活中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作出有針對性的新規定”。而具體到《民法總則》第123條,其設置目的是“加強知識產權保護,促進科技創新,建設創新型國家……統領各知識產權單行法律”。3
2.知識產權條款的立法現實
《民法總則》第123條規定:“民事主體依法享有知識產權。知識產權是權利人依法就下列客體享有的專有的權利:作品;發明、實用新型、外觀設計;商標;地理標志;商業秘密;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植物新品種;法律規定的其他客體”。在中國民法典的編纂過程中,如何對知識產權進行規定是爭論熱點之一。4從各國民法典尤其是新世紀之交新制定民法典的經驗來看,民法典中設立知識產權編是一種可供選擇的立法模式。5因此,我國有學者主張除《民法總則》規定知識產權條款外,還應當在民法典中設立單獨的知識產權編。6
按照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對民法典編纂工作的規劃,“在民法總則制定完成后,即行編纂《民法典》各分編,并最終形成統一的民法典。民法典將由總則編和各分編組成,目前考慮分為物權編、合同編、侵權責任編、婚姻家庭編和繼承編等。編纂民法典各分編,擬于2018年整體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經全國人大常委會分階段審議后,爭取于2020年將民法典各分編一并提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會議審議通過,從而形成統一的民法典”。7由此可見,一方面,民法典各編的立法規劃中并沒有為知識產權編留下明確的空間,另一方面,民法典編纂的進度表也沒有為知識產權編準備充足的時間。
因此,依照上述立法規劃,盡管在未來民法典各編中還有可能會出現與知識產權相關的規定,如物權編中關于知識產權質權的規定、合同編中關于專利合同的規定、侵權責任編中關于知識產權侵權的規定、婚姻家庭編中關于涉及知識產權的夫妻共同財產的規定、繼承編中關于知識產權繼承的規定等,但關于知識產權的集中性規定極可能就只有《民法總則》第123條這唯一的一條。
而立法者之所以采取這一立法模式,可能原因在于,基于知識產權所具有的特殊屬性,知識產權在民法典獨立成編的過程中存在著諸多的困難需要去克服。在這些問題中,以技術障礙和觀念障礙表現得最為突出。8從技術上來說,由于民法典中的知識產權編是對知識產權的共通性或者一般性規則進行規定,這對于立法者的立法水平提出了挑戰,在立法技術上具有相當的難度。就以《荷蘭民法典》為例,根據立法計劃,知識產權應當規定在第9編“智力成果權”中。但《荷蘭民法典》的編纂者在面對因知識產權法律規范的特殊性而產生的技術障礙時,對自身的立法技術和水平不夠自信,最終放棄了該編的編纂工作。從觀念上來說,當前立法者對知識產權的重要性尚未有足夠的認識,在民法典編纂中占據主導地位的傳統民法學者對知識產權也未予以深入了解。傳統民法學者對知識產權缺乏深入了解可能會造成冷漠,而知識產權法學者在民法一般理論的話語把握上可能因其非占主導的地位而影響了信心,同時又因民法學者的冷落而增添了焦慮。矛盾的交織體現在立法理念上,就是知識產權被民法典排斥在外。1而上述困難的克服需要耗費較長的時間,結合中國民法典的立法規劃和時間進度節點,知識產權法獨立成編模式顯然無法滿足立法者對于民法典立法效率的要求。
二、《民法總則》第123條的功能考察
基于未來中國民法典對于知識產權的集中性規定將只有《民法總則》第123條這一基本事實,我們可以發現《民法總則》第123條在功能上存在著諸多不足和欠缺之處,未必能有效地實現立法者所期望達成的目的。endprint
1.價值宣示功能:弱化
《民法總則》第123條位于第五章“民事權利”,從該章的法條編排可以看出,立法者將知識產權列為民事權利的類型之一,這一方面肯定了知識產權的私權屬性,另一方面也是對世界貿易組織下屬的《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TRIPS)》中所規定的“認識到知識產權是私權”這一主張的立法呼應,同時也是對于“加強知識產權保護,促進科技創新,建設創新型國家”公共政策的回應。因此,該條具有一定的價值宣示功能。但是與制定于30多年前的《民法通則》相比,《民法總則》第123條的價值宣示功能反倒有所弱化。在當時我國正處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知識經濟剛剛萌芽和知識產權立法剛剛起步的時代背景下,《民法通則》在第五章“民事權利”中用專節(第三節第94條—第97條)對知識產權進行了明確規定,并且在位階上與其他民事權利相平行,從而為此后30多年中國知識經濟和知識產權法的飛速發展奠定了立法基礎,其意義影響深遠。在《民法通則》所規定的其他民事權利在民法典中膨脹為獨立編的背景下,《民法總則》知識產權條款在條款設置模式上并未有太大變化,反而在條款數量上有所減少,在形式上很容易讓人形成知識產權不如其他民事權利重要的印象。
“最偉大的法典總是對應于重大的政治、社會或技術變革”。2我國民法典的編纂者也宣布,要編纂一部具有中國特色、體現時代精神的民法典。3在21世紀的今天,知識經濟正在成為人類社會最重要的經濟形態,創新也正在成為人類社會進步的關鍵驅動力。4而在知識經濟時代,最重要的民事權利非知識產權莫屬。知識產權制度有別于傳統的物權制度和其他財產權制度,是最具科技含量、最多知識要素的法律制度。5國務院于2008年6月通過頒布《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而將知識產權納入國家戰略層面,又于2015年12月發布了《關于新形勢下加快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的若干意見》,從而凸顯了知識產權在我國經濟社會文化發展中的關鍵作用。從國際層面看,知識產權在國際競爭中的地位日益凸顯,TRIPS被列為世界貿易組織的三大基礎性協定之一,美國、日本、歐盟等均將知識產權視為國家創新發展的制度支撐。6但是在此種時代背景之下,立法者在民法典編纂過程中卻沒有給予知識產權法格外的關注,僅僅在《民法總則》中用一個條文對知識產權進行集中規定,從而形成了一種知識產權在我國公共政策層面受重視但在民法典編纂層面被忽視的尷尬局面1,這也與世紀之交國際上新編纂的民法典如《俄羅斯民法典》、《烏克蘭民法典》、《越南民法典》等將知識產權法列為單獨一編的做法形成了鮮明對比。
從這一點上來看,《民法總則》第123條的價值宣示功能明顯地弱化了,其對21 世紀的時代特征和30多年間中國社會發生的巨大變化缺乏足夠的回應,也未能體現出知識產權對當今世界和中國發展的重要性。
2.統領法律體系功能:缺位
法典的靈魂在于體系性,從形式體系而言,法典化融合了形式的一致性、內容的完備性以及邏輯自足性。法典的體系性要求其內容的全面性,即包含了各種有效的控制主體的法律規則的完整性、邏輯性、科學性。民法典是私法領域的基本法律,其對私權體系的規定也應當具備全面性和一致性的要求,該要求同樣也適用于知識產權領域。民法典作為體系化的產物,不僅便于法律適用,還有助于法律適用的一致性,可以消除各項規則和制度之間的沖突和矛盾。2也即,民法典所具備的私權體系一致性的要求,應當有效解決私權之間的沖突和矛盾。正如立法者所言,《民法總則》第123條的設置目的之一是“統領各知識產權單行法律”,其中“統”可以解讀為全面性,而“領”則可以解讀為一致性。
在一致性方面,我國現行知識產權法律離體系化的要求尚有較大差距,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1)法律規定存在交叉、沖突和遺漏等問題。現行各知識產權單行法是由不同部門分別起草,這種條塊分割式的立法模式顯然不能顧及整個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系統性和一致性。即使各部門在立法時考慮了與其他法律之間的銜接及與其他權利之間的沖突問題,但由于各部門之間彼此獨立,并不能準確達成各單行法之間的有機銜接。(2)立法層次和法律位階不一致。現行的知識產權法律文件既包括《著作權法》、《商標法》和《專利法》這樣由全國人大及其常務委員會制定的法律,又包括《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和《集成電路布圖設計保護條例》這樣由國務院頒布的行政條例,還包括《原產地域產品保護保護規定》這樣由國務院下屬部門頒布的部門規章。在理論上,各類知識產權在法律位階上應當是平行的,其法律效力也應當是一致的。但當前我國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在立法層次和法律位階上的不一致造成了某些類別知識產權法律效力的弱化。我國知識產權法律在體系化上存在的這些問題既使得法律的適用出現了困難并嚴重影響了法律的權威性,同時又加大了法官判案和公眾“找法”的困難。而當前我國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無法為解決這種無序性提供清晰和具體的路徑,只能由最高人民法院出臺各種司法解釋對各種法律的適用進行指導,這反過來又嚴重影響了各部知識產權單行法律的權威性。
在全面性方面,《民法總則》第123條采取了法定主義的立場,通過列舉客體的方式來界定知識產權,新增加了對商業秘密、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植物新品種等客體的保護,并將《民法通則》中所規定的發現權、發明權及科技成果權剔除出知識產權范疇,從而用民法典這一民事領域基本法的形式對知識產權的基本體系進行了規定。3但從該規定也可以看出立法者對主要知識產權國際公約和我國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立法現狀缺乏全面而清晰的梳理,對知識產權客體類型的規定不夠完整。盡管該條同時以“法律規定的其他客體”的形式進行了兜底性的規定,但其對現行《著作權法》所保護的表演、錄音錄像制品和廣播即鄰接權的客體未做規定,已經被相關國際公約明確規定的商號和反不正當競爭制度也被遺漏,對于網絡域名這樣的新型權利客體也未進行規定。4這就使得《民法總則》所規定的知識產權體系缺乏全面性。
此外,《民法總則》第123條的規定過于原則化,僅僅只是宣示性地規定了知識產權的特性和客體范疇。該條規定對于解決我國當前知識產權法律體系中存在的一系列問題其實并無明顯的實質性作用。endprint
考察《俄羅斯民法典》、《烏克蘭民法典》、《越南民法典》等的立法經驗,這些民法典除在總則部分對知識產權進行了概括式規定之外,還規定了獨立的知識產權編,其中就知識產權的一般性規則進行了規定。這些民法典對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統領功能則主要是由知識產權編中的一般性規則來完成的。我國未來民法典中不設置知識產權編的做法將使得知識產權一般性規則在民法典中的缺位,而《民法總則》第123條與立法者所追求的“統領各知識產權單行法律”目的之間也還有較大距離。
3.促進法學研究功能:有限
法典編纂是法學研究最為有力的外在刺激。這是因為,法典編纂需要建立一個完整而嚴謹的規范體系,會引起人們對于法學理論研究的濃厚興趣,尤其是對法的概念、原則、構成要素、部門法分類、淵源、法律體系等基本法學范疇和立法理論的特別重視。1《法國民法典》和《德國民法典》的編纂對本國民法學研究的促進自不待言,我國民法典編纂工作對民法學研究的促進即是一個鮮明的例證。社會科學研究總體上分為基礎理論研究和細化應用對策研究。在一般情況下,基礎理論研究應當領先細化應用研究。但我國知識產權法研究卻反其道而行之,輕基礎理論研究而重細化應用研究的現象比較嚴重。這主要是由于我國知識產權法尚處于快速發展的階段,而且其與技術發展之間的聯系密切,層出不窮的新問題都迫切需要立法者和司法者給以迅速地回應,這些都使得研究者們在一定程度上有意或無意忽視了知識產權的基礎研究而關注“高、新、尖”的應用研究。2民法典編纂本來為促進我國知識產權法研究提供了一個絕好機會,如果我國民法典將知識產權法獨立成編,則該編必須建立在對知識產權的共同性規則予以歸納和綜合的基礎之上,這一立法需要必然會刺激理論界對知識產權的概念、特征、屬性、基本原理、規律等方面進行深入研究,從而克服當前知識產權研究“重細節輕基礎、重應用輕理論”的缺點,達到基礎理論研究與細節應用研究的相對平衡。
此外,知識產權在民法典中獨立成編還可以促進學術競爭,通過學術競爭來達到學術研究的進步。因為法典必定要以某種學說作為自己的理論基礎,而各種學說為了取得這種“正統地位”勢必要進行激烈的學術競爭并期望在學術競爭中脫穎而出。“法典編纂,在保持了私法規則與法學學說的密切聯系的前提下,又在事實上成為一種權威確立機制。法典編纂是理論自發進行的‘定紛止爭的過程,不同的理論在法典編纂的過程之中相互競爭,相互融合,試圖被寫入法典之中獲得權威性的支持。”3這種學術競爭本身就是一個研究不斷深入和說服力不斷增強的過程,這無疑也會促進知識產權法研究的進步。
正如前文所述,知識產權編并沒有明確反映在我國民法典編纂的立法規劃之中,而《民法總則》第123條的規定又相對簡單和籠統。立法者采取這一做法的優點在于,從立法技術的角度看,其立法的難度相對較小,而且能夠緩解因知識產權的一系列特性所導致的傳統民法理論對其產生的排斥感和疏離感,進而有利于在持不同意見的立法者間達成妥協,從而盡快推動民法典的編纂進程。4但從促進法學研究的角度來看,《民法總則》第123條的規定并不能發揮實質性功能。
三、知識產權法典化的未來發展
正如前文所述,《民法總則》第123條很可能是未來中國民法典中唯一一條關于知識產權的集中性規定,但它并不能充分展現民法典在價值宣示、統領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和促進知識產權法學研究等方面的功能,也無助于解決我國當前知識產權法律體系中存在的一系列問題。因此,這也對立法者提出了一個新課題,即在民法典編纂的軌跡之外,如何完善和發展我國的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如果對各國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發展歷程進行回顧,可以發現,知識產權法在逐漸與民法典相結合即實現在民法典中“入典”的同時,其本身的體系化進程也在不斷深入,也出現了一種法典化的趨勢。因此,在當下中國知識產權學界,法典化運動大抵有兩個含義: 一是實現知識產權法與民法典的連接,即在民法典的民事權利框架中對知識產權進行制度安排,是一個知識產權法“入典”問題; 二是實現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化,即在民法典之外再設專門法典,是一個知識產權法“成典”問題。1《民法總則》第123條雖然開啟了我國知識產權法典化的進程,但由于其本身在法條設置和內容方面存在著先天性不足,使得處于民法典之外的知識產權法典成為解決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存在問題的重要手段。
1.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化的歷史考察
知識產權法的發展歷史同時也是人們對各類知識產權認識不斷深入、對其共性不斷提取的歷史。在知識產權法的發展歷程中,大致出現過以下五種法律形態2:
一是針對具體個人頒發特許令狀。在知識產權產生的萌芽歷史時期,早期知識產權人對權利的持有一般是通過獲得統治者頒布的特許令而予以彰顯的。而這時的特許令則顯示出一個明顯的特征,即由統治者針對具體的個人頒發特許令。
二是針對特別事項立法。在近代知識產權制度產生之初,人們對于不同知識產權制度之間的關系還缺乏一個清晰的認識。這一時期的知識產權法律主要是由對某些行業中所發生的特定問題的特別回應所組成。以英國為例,僅在著作權法領域,就先后頒布了1734年《雕刻著作權法》、1814年《雕塑著作權法》、1833年《戲劇著作權法》及1862年《美術作品著作權法》等。這一時期的英國著作權法律體系是如此的瑣碎,以至于有人說到“它雜亂無章,不完美,十分晦澀,有時甚至是相互矛盾。一個人不經過苦心研究是不可能明白法律所表達的意思的,……它屬于低層次的法律,其體系還根本沒有建立起來”。3
三是相關領域比較體系化的單行法。隨著人們對知識產權認識的深入以及知識產權立法水平的不斷提高,各類知識產品間的相似點和共同點被越來越多的歸納和總結出來。而且,隨著19世紀上半葉概念法學在歐洲的興起和傳播,法律在制定的時候已經開始盡可能簡單、統一和精確,其中一個重要方面就是用盡可能抽象的語言界定知識產權的保護客體,以便提高法律適用上的彈性,從而間接提高法律的穩定性。4專利權、著作權和商標權等知識產權的基本權利類型也逐漸被區分和確定下來。例如,英國先后頒布了1905年《商標法》、1907年《專利與外觀設計法》和1911年《著作權法》,對商標權、專利權和著作權領域的法律進行了清理,從而在這些領域建立了體系化的單行法。endprint
四是工業產權法典。從19世紀80年代開始,人們逐漸認識到各類具體權利在適用領域、權利產生等方面的特點與差別,進而在理論上將其劃分為工業產權和文學藝術產權兩大類。1883年締結的《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和1886年締結的《保護文學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就是對這種分類法的一種反映。受此影響,葡萄牙于1896年頒布了《工業產權法典》,其調整對象包括專利權與商標權。此后,西班牙也于1926年頒布了《工業產權法典》。在葡萄牙、西班牙兩國的影響下,巴西、巴拿馬、秘魯、阿爾巴尼亞、波蘭、肯尼亞、意大利等國均先后頒布了本國的工業產權法典。工業產權法典的出現,在知識產權領域形成了“工業產權法典+著作權法”的立法保護模式,也標志著知識產權法體系化的進一步深入。
五是知識產權法典。1967年《成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約》首次以法律文件的形式將知識產權的具體權利類別固定下來。斯里蘭卡1978年加入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后,參照該公約的規定,于1979年頒布了世界上第一部知識產權法典,將以往由單獨立法調整的專利權、工業設計權、商標權、著作權、商號權、反不正當競爭等具體權利類型全部歸由一部法律調整。此后,法國(1992年)、菲律賓(1997年)、越南(2005年)和埃及(2002年)等先后頒布了知識產權法典,將各類知識產權納入同一立法框架之中。知識產權法典是理論上對各類具體權利共性把握的最終結果,標志著知識產權法體系化達到了高峰期。
2.民法典與知識產權法典的關系
如果從廣義角度理解知識產權法典,將工業產權法典視為知識產權法典的一種特殊形態,則制定了知識產權法典的國家數量較多。而且,如果將這些國家的立法狀況進行考察,可以就民法典與知識產權法典之間的關系做出如下幾點推論:
第一,在民法典編纂的軌跡之外,知識產權法本身也在走一條逐步體系化并最終邁向法典化的道路。目前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包括我國的知識產權法均處于“相關領域比較體系化的單行法”階段,有一些國家則處于“工業產權法典”階段,更有一些國家則處于“知識產權法典”這一體系化的最高階段。而且,一國是否制定民法典對該國制定知識產權法典并無決定性影響。盡管在目前頒布了知識產權法典的國家中,雖然大多屬于傳統的民法法系國家,本身也大多制定有民法典,但也有斯里蘭卡這樣沒有制定民法典的英美法系國家。
第二,對于那些既制定了民法典又制定了知識產權法典(包括工業產權法典)的國家而言,一般情況下是民法典制定在先,知識產權法典制定在后。而且兩者之間相隔時間一般比較長。一方面,這是因為民法典對私權的推崇使得知識產權法獲得了巨大的發展空間,相當數量的知識產權單行法存在使得法律之間的協調性必然減弱,相互之間的矛盾也隨之而生,因此就產生了進一步體系化的迫切需求。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民法典為知識產權法典提供了立法經驗和模板。在那些已經制定了民法典的國家里,將知識產權法典化也可能成為一種潛在的立法意愿。而且,結合同期在歐洲出現的“解法典化”現象1,知識產權法典的制定既標志著民法典在私法領域一統江山的核心地位開始動搖,也標志著法典化在私法領域的進一步深入和細化。
第三,民法典中如何規定知識產權與一國是否制定知識產權法典之間并無直接關聯。在上述既制定了民法典又制定了知識產權法典(包括工業產權法典)的國家中,法國、葡萄牙等國的民法典并未涉及知識產權,而意大利和越南民法典中則對知識產權進行了規定,但采取了不同的模式。在《意大利民法典》中,知識產權分散規定于勞動編的各章之中,總計26條。在《越南民法典》中,知識產權則被設置為單獨的一編。筆者認為,這些國家之所以選擇在民法典之外另行制定知識產權法典,民法典對知識產權條款的規定無法滿足知識產權領域的一系列現實需求以及民法典知識產權條款的功能在知識產權領域無法得到有效體現應該都是重要的原因。
3.知識產權法典的功能
就理論上而言,在民法典編纂的軌跡之外,中國知識產權法律體系的完善措施大致可以包括兩種:一是分別對各單行法進行修改,并保持各單行法之間的協調一致;二是繼續體系化的進化之路,制定一部統一的知識產權法典。也即知識產權法典并非是立法者的唯一選擇。但相較于對各單行法規進行分別修改而言,知識產權法典在功能上具有以下特點:
一是體系化功能更為徹底。知識產權法典將各類知識產權具體權利都置于同一法律框架之下,而且由同一個立法部門進行法典編纂工作。因此,它可以最大限度克服以往那種部門條塊分割立法模式的弊端。而且,立法者還可以在法典中制定知識產權的一般性規范,更為有效地消除各知識產權之間的權利沖突現象。
二是價值宣示功能更為強大。知識產權單行法的數量眾多,某些“冷門”法規的名稱恐怕公眾連聽也未曾聽過,而法典則有助于減少公眾搜尋法律的成本。知識產權法典將各類知識產權具體權利全部納入其內,無疑于會加深民眾對知識產權的全面理解,其價值宣示功能也更為強大,也反映了當前我國公共政策體系對于知識產權的重視程度。
三是促進研究功能更為明顯。如果知識產權法典的制定被提上立法日程后,勢必會導致我國知識產權法學的研究人數增多,研究力量增強,研究的問題也會不斷全面而深入,從而促進知識產權法學研究的繁榮。
四是綜合立法成本較低。知識產權法典的制定只需要經過一套立法流程,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一次表決通過即可,立法的綜合成本絕對比修改各單行法的成本低很多。而且,立法者可以通過在知識產權法典中制定知識產權領域的基本原則和一般性規則,賦予法官自由裁量權,以此來減少法典修改的頻率。
綜上所述,知識產權法典所具備的功能既可以彌補《民法總則》第123條在功能方面存在的缺失之處,也能夠有效地解決我國當前知識產權法律體系中存在的諸多問題。
結 語
知識產權法典化運動在我國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也是一個糅合了現實與理想的過程。在當下,知識產權“入典”是一項緊迫而重要的現實立法任務,中國的立法者出于盡快完成民法典編纂的現實目標而采納了《民法總則》第123條的立法模式。而從長遠來看,知識產權法“成典”即制定單獨的知識產權法典將成為未來崇高而理想的立法目標。因此,立法者應從促進知識產權法律的體系化、宣示知識產權國家戰略和刺激知識產權研究等方面出發,適時啟動我國知識產權法典的編纂工作。
(責任編輯:徐遠澄)
Functional Investigation on Article 123 of the General Provision of Civil Law
——Also on the Future Development for IP Codification
He Hua
Abstract: Article 123 of The Civil Code is likely to be the only general provision article for IP. The article has some functional default, such as weakening the function of value declaration , unable to lead the legal system, unable to promote legal research. Outside of the codification of civil code, IP laws also have a tendency on systematize and codification. Many countries make the separate intellectual property code. China may start the codification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law at the right time.
Keywords: Article 123 of the General Provision of Civil Law; Civil Code; IP Codification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