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信仰對西南少數民族背扇紋樣的影響

趙江浩+趙明

摘要：背扇，是用來背負、系綁和包裹嬰幼兒的寬帶與被子，西南少數民族背扇相較于其他地區背扇而言，有著更豐富的藝術表現形式。該地區有苗、布依、侗、水、瑤、壯、仫佬等30多個民族；由于地區差異，背扇有著不盡相同的結構以及豐富的紋樣裝飾。本文以西南少數民族苗族、侗族、壯族及布依族背扇紋樣為主要研究對象；通過對傳統背扇實物和文獻進行分析，歸納不同地區背扇紋樣的特征，解析背扇紋樣背后的含義，總結出西南少數民族背扇紋樣與宗教信仰之間的關聯性，及其背后深層的文化內涵。

關鍵詞：西南少數民族 背扇 紋樣 宗教信仰 圖騰

引言

人類在長期發展的過程中，各地區形成了不同的宗教信仰，西南少數民族大多沒有自己的文字，對本民族歷史的記憶主要記載于心口相傳的故事傳說、詩歌，及以服飾紋樣為代表的象形圖案之中，具有濃厚的族群標識，即所謂的“穿在身上的史書”。研究西南少數民族的圖案就是研究其民族的歷史，因目前國內外學者對背扇紋樣的研究多是以圖案形式分類略顯片面，所以，本文從民族發展與宗教信仰層面進行研究，力圖深入探索其圖案背后的本質內涵。

一、遠古記憶

在歷史的進程中，西南大部分少數民族都有過遷徙經歷，這些遷徙活動有的是由于自身原住地自然環境惡化或人口加增引起的，有些則是由于戰爭失利或其他民族壓迫導致的，少數民族先民們把曾經遷徙或生活的故事用紋樣表達，以此回顧自己民族的輝煌或是講述自己民族的苦難。

（一）歷史遷徙

貴州劍河苗族將流動的渦花紋繡于背扇上，象征滔滔不絕的江水，用以銘記其先祖跨越黃河長江的漫漫遷徙路。渦花紋常布滿整個背扇心，形式感強。規則排列的渦花紋，一般呈二方連續型在背扇心四周環繞（如圖1）。

城池紋是貴州畢節小花苗的慣用背扇紋樣，用以記載苗族先民南遷時原住地的概貌。背扇上的方形表示城墻，中間的小方塊代表城池內部和士兵站崗的角樓，渦花紋代表其生存環境有充足的水源，他們遷徙走過的河流用四周圍繞橫條表示，意為祖先是從黃河、長江流域遷徙而來（如圖2）。

（二）生活概況

西南少數民族多居住在高山綿亙、耕地稀少的地區。這不單造就了各族人民堅韌不拔的生存能力，也造就了他們珍惜土地、精于開墾的品格。用方形代表田地繡于背扇之上，是西南各族的普遍做法，用以銘記勤勞樸素、自強自立的民族精神（如圖3）。

井字紋是湖南通道地區侗族常見的紋樣。古時，侗民們以井水為生，井水讓他們延續了生命，于是井便得到了侗民的尊敬。侗族婦女將井字紋織與侗錦之中用在背扇上，表達對水井的感激與敬畏，希望得到水神的保護（如圖4）。

二、圖騰崇拜

圖騰一詞來源于印第安語“totem”，意思為“它的親屬”、“它的標記”。在原始蒙味時期，先民們大多認為其氏族源于某種特定的物種，并對其頂禮膜拜，視這些特定的物種為自己的祖先，就是圖騰崇拜。《史記》“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玄鳥便成為商族的圖騰。與其說圖騰崇拜是對特定物種的崇拜，不如說是對祖先的崇拜。在西南少數民族中，因圖騰崇拜而產生了一系列的圖騰文化習俗，如將圖騰刻畫在自己身上、繡在自己的服飾上、把自己打扮成圖騰的模樣等。西南各少數民族崇拜的圖騰種類繁多、數不勝數，不管是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或是樹木花草、飛禽走獸等，都被繡在背扇上加以崇拜，祈求圖騰保護。

（一）苗族蝴蝶媽媽

苗族口傳經典《苗族古歌》中記載蝴蝶媽媽的故事：蝴蝶媽媽在楓樹之中生下十二個蛋，有鵲宇鳥孵出龍、象、水牛、虎、蜈蚣和苗人祖先姜央等十二個兄弟，蝴蝶媽媽被尊崇為苗族的始祖，苗人敬拜蝴蝶并以之為圖騰保佑子孫繁衍。貴州納雍苗族背扇上的蝴蝶紋樣，多由四個蝴蝶圍繞稱一個菱形，以花朵作為菱形中心，表達對蝴蝶媽媽的崇敬之情（如圖5），也有把蝴蝶擺在背扇中心位置，將蝶身變形為石榴，寓意綿綿瓜瓞，充滿生殖意象（如圖6）。

（二）壯族創世女神米洛甲

米洛甲（米：壯語媽媽之意），壯族創世女神，在漢語里又譯作“姆洛甲”或“姆六甲”。傳說天地混沌，宇宙中長出一朵花，花中長出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就是米洛甲。米洛甲用尿濕了泥土照著自己的樣子造人，繁衍了人類。人們對米洛甲的崇拜，逐漸演變成對百花的鐘情，壯族的背扇上以菊花、牡丹和荷花最為顯著（如圖7），常常繡在背扇最顯著部位，與其他動植物紋樣組合，靖西壯族百花紋背扇，用牡丹與菊花、荷花紋結合魚躍龍門、鴛鴦戲水等動物紋，祈求孩子像米洛甲一樣，勤勞、勇敢、有智慧（如圖8）。

（三）苗、侗族的太陽崇拜

西南少數民族普遍崇拜太陽。太陽的光輝普照大地、滋養萬物，是原始先民無法理解和控制的自然神力。苗、侗等少數民族，常常將光芒四射的太陽紋繡于背扇中心，護佑嬰兒生命（如圖9）。廣西三江侗族的背帶蓋帕上繡有九個太陽，象征侗族一個古老的傳說：遠古時期，洪水泛濫，淹沒了大地，始祖“薩天巴”在天空造出了九個太陽曬干洪水，拯救萬物（如圖10），將太陽繡于背扇上，祈求太陽護佑孩兒健康長大。

（四）布依族的魚崇拜

布依族乃水緣民族，布依族先民沿河居住，舊時布依族被稱為“仲家”，因此，有“水仲家”之稱。布依族先民沿河居住，水稻和魚向來是布依族生活的重要生存資源，因而他們崇拜魚，奉魚為圖騰，布依族背扇多出現渦花紋與魚紋結合，以此來表現魚的靈動，懷念他們的祖先（如圖11-12）。

三、吉祥寓意

西南少數民族背扇紋樣中帶有吉祥寓意的紋樣也不在少數，少數民族婦女在創作背扇紋樣的過程中，融合進自己殷切的希望與期盼，用圖案來表達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或對繁衍的渴望，例如石榴紋、魚紋等，因為石榴和魚多子，象征強大的繁殖能力和生命力，用石榴紋、魚紋作裝飾有著祈孕繁衍、庇佑子孫昌盛的含義；又如期盼健康長壽的烏龜花，期盼福祿的龍鳳紋等。西南少數民族在長期與漢民族文化融合互動的過程中，接受了許多漢民族的文化習尚，紋樣中加入了漢族傳統吉祥紋樣，如“鳳穿牡丹”、“蝶戀花”、“雙龍搶球”等，其中最具代表l生的就是漢字的運用，除了“福祿壽喜”等傳統漢字以外，西南少數民族還將“幸福之花遍地開放”、“自力更生”等時興話語和自我勉勵的甸子繡在背扇上，表達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或是對幼子成長的祝愿。endprint

（一）美好生活的追求

西南少數民族大多聚居于云貴高原地區，當地植物茂盛、花卉種類繁多。婦女將田問路邊、山野河畔常見的美麗花卉繡于背扇之上，有荷花、牡丹花、石榴花等，期盼孩子有像花一樣的生命力和至真至美的品格。廣西三江侗族的花烏魚蝦紋背扇蓋帕上繡有各種形態的花、鳥、魚、蝦，表達和諧共生，幸福美滿的生活狀態。

魚紋是西南少數民族中另一個被廣泛使用的紋樣，苗族、布依族等背扇都有較多魚紋出現，魚紋可拆分為魚頭紋、魚尾紋，魚紋也常與其他紋樣組合來表達不同的吉祥寓意，有魚蓮紋、魚烏紋、雙魚紋等。貴州織金苗族的太陽雙魚紋背扇（如圖13），正中心的五角星代表太陽（以五角星代表太陽，體現了新中國成立后，漢族文化對少數民族的影響），雙魚紋布滿背扇主體，表達著人們對夫妻和睦，多子多福，生活美滿的期盼和祝福。

龍紋在西南少數民族紋樣中表達的意義與漢族不同，漢族的龍往往代表著權威、神秘和尊貴，而在西南少數民族心中，龍代表友善、樂于賜福于人，所以西南少數民族紋樣中隨處可見龍紋，體態活潑、自由多變，可以和各種動物結合，比如蝴蝶龍、螞蟻龍等，形象生動有趣。吸收了漢文化以后，“二龍戲珠”、“龍鳳紋”等紋樣也出現在背扇上，龍的形象被漢化，顯露出威嚴神圣的形態，也表達了人們渴望富貴吉祥的美好愿望（如圖14）。

卷云紋是由十字紋和逆時針的卍字紋轉化而來，原始含義為太陽，貴州苗族也將卍字紋稱作“水車紋”，旋轉不息、滋潤禾苗，寓意生活幸福，也象征不息的生命（如圖15）。

漢字出現在背扇上是西南少數民族與漢文化融合的結果，廣西三江侗族的福祿壽喜花蝶紋背扇蓋帕上，繡有“福祿壽喜”字樣，結合百花、蝴蝶、石榴等，隱喻吉祥平安、子孫昌盛（如圖16）。也有單字與圖案結合的紋樣，例如黔西苗族龍鳳花蝶福字紋背扇，用“福”字結合龍、鳳、蝴蝶等，寓意生活幸福美滿。除了表達吉祥寓意，西南少數民族還會有“自力更生”、“勤勞美麗”等表達民族性格、民族精神的勉勵字樣。

（二）繁衍的渴望

壯族共有十二個圖騰，是氏族的保護神，也代表著古代的十二個大部落。蛙與蛇就是其中的兩個圖騰，在壯人心目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云南文山壯族背扇的中心圖案就有一只肥大的青蛙，象征著懷孕的母蛙，四周卷曲的紋樣代表蛇（如圖17）。壯族婦女將蛙與蛇的造型繡在背扇上，不僅表示對先祖的懷念，更希望小孩能有蛙蛇般旺盛持久的生命力，也寓意壯族后代繁衍昌盛，民族興旺。

榕樹花是侗族背扇上的另一重要題材，西南侗鄉多產千年古榕樹，四季常青、根系繁茂，侗人稱榕樹為“龍樹”，反映了侗人對榕樹的崇拜。貴州黎平和廣西三江的侗族人認為榕樹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并且相信“榕樹長在月亮中，月亮里沒有榕樹就沒有光亮”。因此婦女在背扇蓋帕的四角秀出四顆樹干粗壯、花開滿枝的榕樹，希望子孫繁盛，祈愿小孩無病無災，平安長大（如圖18）。

侗族神話中“混沌”為封閉球體，包容陰陽清濁，可化生萬物，形態是蜘蛛形象呈花朵狀變形的結果。侗族創世神話中，女神薩天巴能生育千萬個姑娘受人尊崇，而薩天巴在天上的化身為“日暈”，在地上的化身就是金斑大蜘蛛，將混沌花繡在背扇中心，隱喻子孫昌盛（如圖19）。

運用多子的植物來表達子孫昌盛的愿望是西南少數民族普遍做法，比如多子的荔枝、龍眼、葡萄、葫蘆和石榴等。西南少數民族的石榴紋樣與漢族“榴開百子”的紋樣不同，西南少數民族會以瀟灑寫意的手法，在背扇上秀出碩大而完整的石榴果，并配以蝴蝶、鳳烏、折枝花等紋樣，寄托子孫綿延的希望（如圖20）。

結語

背扇，作為新生兒來到世界的第一份禮物，每一個織繡紋樣運用象征、隱喻或寫實的手法表現出內心的殷切盼望，承載著母親及長輩們的美好祝福。背扇美麗紋飾背后蘊含著獨特的民族審美與信仰，西南少數民族的宗教信仰與其背扇紋樣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有的為了紀念祖先遷徙或生活狀態，如田地紋、城池紋等；也有來自對圖騰的崇拜，例如蝴蝶媽媽、女神米洛甲和魚崇拜等；更有祈求吉祥平安、子孫昌盛的吉祥圖案，例如蛙蛇紋、榕樹花紋和石榴紋等。可以說獨特的宗教信仰使得這些紋樣在西南少數民族社會中長期流傳、經久不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