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摸晉西大地的古老

宋曉明

觸摸晉西大地的古老

宋曉明

汾河由北往南流過二十多個縣市。其間，途經山西西部的孝義平原。黃河是中國的大河，流經省份眾多，其寬闊流域有大平原，比如河南，整個中原大省的大部分地方是平原，一望無際的農田給人遼闊的氣勢。而山西省最大的內河流汾河也算得上一條不小的省級河流，歷史上水勢大，可以行船。這條省河流域也在這個多山的北方省份形成一些大小平原，如位于汾河谷地的太原、晉中平原、臨汾、運城平原。山西多山，縣縣有，市市有。孝義也不例外，西部呂梁山雄踞著，層層疊疊，連綿不斷，但市區附近及往東向汾河方向延伸的地方還是形成一個不小的天然平闊之地。它可否看作是由汾河泥沙長年累月流動堆積形成的沖積平原？有山有平地，立于山頂可遙望無垠平原開闊的氣勢，孝義成為山西西部一個風景優美之地。是山城，也是水城。汾河、孝河、曹溪河，大小湖泊、水庫，一片水域連著一片，大地上泛著粼粼波光，水面碧綠耀眼。水鳥棲息、植被繁茂的塊塊濕地引來游人，大口吸進新鮮的空氣，北方城市的空氣很少會有這般濕潤。

我對孝義早期的印象與現在截然不同。孝義地處山西西部呂梁山區，沒有火車，交通不便的山區讓我猜測它的貧窮。那時，常聽說我們晉中娶不到老婆的男人最后娶了個呂梁的女人回來，便更覺出呂梁的落后貧窮，窮到不管我們這邊的男人有沒有錢，只要能跟著有口飯吃，女人們便會遠離父母，投奔過來的地步。山西的西部讓人聯想到整個中國的西部，給人氣候干燥、植被稀少、荒涼蕭瑟、落后貧窮的想象。但到了現在，這種認識過時了，山西新興的煤城有不少在呂梁。柳林和孝義是典型代表。在時尚尋古旅行的今天，臨縣黃河邊上的磧口古鎮、方山的道教大山北武當山靠著巨額的旅游業收入繁榮了當地經濟。一轉眼，地處偏遠的呂梁成了富地，土地肥沃的孝義更是全國經濟百強縣市。有人告訴我除了煤，孝義還產鋁、鎂。她夸張地說孝義人個個都是老板。望著街上一輛接一輛的豪車與遍布城市一座座數十層的高樓，孝義是呂梁的富市，這種說法并非空穴來風。

在呂梁山我見過幾處泉水，是這山里的泉水好？孝義人像汾陽人一樣，用當地的水釀酒，在山西打造出全國知名的酒都。汾陽人的汾酒讓山西人的確風光了一回。一說起汾酒，所有山西人都會將頭抬得老高，自豪的神情仿佛那酒就是他們自己釀造，雖然他們中許多人可能連汾陽都沒去過，更別說小小杏花村。是的，杏花村估計去過的人更少，盡管“牧童遙指杏花村”的詩句早已讓這個村子在中國的大地上變得婦孺皆知，盡管每年清明節的確還是有一些人會想起這個飄香的酒村。汾酒代表山西，汾酒就是北方的“茅臺”。汾酒與茅臺酒、五糧液酒等酒一樣成了中國的名酒，可以與其它國際名酒“伏特加”“白蘭地”與“威士忌”等相媲美。這些國內外一等名酒，有的太辣、太勁大，有的又太沒勁。隨著年齡的增長，不勝酒力了，越來越喜歡酒精度數小飲料般酸甜的紅酒，但清香微辣的汾酒還是會時不時擺上餐桌。因為辣勁不太大，汾酒較易于讓人接受。汾陽人用杏花村的水釀成汾酒，居住離汾陽人不遠的孝義人不甘落后。同住呂梁山，同說呂梁話，杏花村的泉水能釀出美酒，孝河畔的泉水就釀不出嗎？其實，有一段歷史人們不了解。孝河畔泉水不僅能釀出美酒，而且這酒還是汾酒的前身。可以說沒有羊羔酒就不會有汾酒的形成。現在，羊羔酒再一次擺上了千家萬戶的餐桌。酒同樣成了孝義的經濟支柱。第一次見到羊羔酒是在晉中的一家超市，晉西的酒走出西部，在更為廣闊的北方大地流傳。當年諸葛亮犒賞將士的美酒今天依然受到老百姓青睞。比起汾酒，羊羔酒的確少了一些香味，多了一些辣勁、野勁，但實惠的價格使其容易被普通大眾接受。

在這個新興的煤城、鋁城、酒城發展起來之前，漫長的歷史上孝義人創造了燦爛的農業、手工業文明。在人們紛紛到工廠找工作的今天依然有執著于農業的人。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告訴我他種著二十多畝地。我問他為何不去煤礦上班，那里能掙更多錢。他說他只愛土地，不想去做別的。每天呼吸著孝河邊土地上空的新鮮空氣，中年男子身體硬朗，說話開朗，臉上一副知足的樣子，不像患得患失、多欲多念的城市人常常為了想辦法多掙些錢搞得身心疲憊。

穿過一個綠色的大水庫，到了玉泉山，發現這里是孝義的佛教中心，也是當地人的避暑山莊。當然這個佛教圣地與名山五臺山、普陀山的寺廟規模無法相比，但除了幾個寺廟，山上原始的古村更讓人喜歡。我們沿著山谷小道往前，頭頂上是城市里極少出現的藍天。這里沒有工廠，環境沒有遭到破壞，人們遠道而來，用純凈水水桶裝滿一桶桶山泉水運回去飲用。這玉泉山還真有如玉般清澈的泉水！水是干凈的，山里綠樹成林，蘆花發著白光。我們談論著這里的古建筑。除了僧人居住的寺院，老百姓居住的古村落更多，古村落與寺院一樣安靜。村莊里處處彌漫著草木的氣息。古老的院落建筑沒有任何現代裝飾材料。傳統的石頭和磚瓦不會散發出難聞的化學材料氣味，不會對人的健康有危害。這些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老房子與山下的三皇廟、桃園堡村和西關古城的老建筑一樣，居民們認真細致地將它們做了藝術裝飾。上面雕刻著的各種花草和動物、人物活動圖案告訴人們人類自古喜歡萬物和諧相處的安靜自然生活。那時的居民們喜歡鄉村的自然氣息，喜歡綠的草、干凈的空氣與泥土，他們要在此長期居住下去，把自己的房子裝飾得如此美，住著看著都舒心。是的，那些圖案、曲線、弧形給人視覺上的享受。山下安靜的老村落漸趨少了，山上古村成片的老院落讓人滿心歡喜。一個古村寺廟前崖邊的小塊平地上，一套石質的碾具擺放在那里。這種造型的碾具以前在別的地方還真沒見過，微微弧形的長條形碩大石碾槽（足有兩米長）里是同樣碩大（直徑足有半米）的圓形餅狀石碾。過去，石碾在碾槽里一次次滾動，石槽里的谷子、小麥、玉米、高粱就被碾成了粉。雖然這種古老的糧食面粉加工方式耗費時間要長些，但它與現代化的面粉加工相比，節約了電、機器等資源，做工的人也不會遭受機器噪聲對身體造成的危害。

汾河與孝河流域上千年的歷史中，人們樂于耕織，樂于過鄉村生活。玉泉山上，我們經過好幾個古村的大片古建筑。崎嶇不平、交通不便的山區不宜建現代化樓房，這使得成群老建筑得以幸存。從山上返回鬧市，發展起來的新城樓群在奪去越來越多地盤，山下古村相對少了許多，但好在好歹有個別古村僥幸保存了下來，老城一些老建筑也茍延殘喘。沿古老的過街門洞進入桃園堡村，路邊老槐樹灑下綠蔭，院子里也果樹飄香。擁擠、喧鬧及一切難聞的刺鼻氣味被擋在外面，村子成了最后的安靜島嶼，我在這里享受著難得的舒適。中陽樓所在的老城是另一個安靜的島嶼。古代，汾河商船運來的貨物，甚至更遠處黃河商船運來的貨物，以及呂梁山上下來的藥材、山珍野味都在這里聚集。老城樓起名中陽，如別的許多地方以“中”字命名一樣，把自己當成了經濟、交通、文化等等各種活動的中心。細觀孝義地理，其位于汾河流域南北較居中位置，是東西綿山、呂梁山之間一塊大的平地。漫長的歷史中，肥沃的土地促成農業的繁榮，手工業也隨之興盛起來。孝義西關古城一度店鋪林立，商業繁華。這塊大平地是山西一處重要的貨物集散、運轉中心。山西的煤炭、皮毛、銀元、鐵器等等從這里出發，經過汾陽、文水、太原，然后繼續一路向北，直至出了雁門關、大同，到達最北的張家口和蒙古草原。同時遙遠大西北的皮革、絲綢、羊毛、駝絨、胡麻油途經離石、孝義，運到山西南部的臨汾、河津，再往南至陜西西安、河南、湖北武漢等地。發達的商業造就了一批大商人、大家族：趙家、程家、董家、尚家、樊家。西關以中陽樓為中心，周圍分出樓西、樓東等好幾個村來。我在樓西一個門面全是木窗、木欄桿的二層古臨街樓前聽尚家老院一位尚姓老人講，像他們尚家這樣規模的三進院落、兩層建筑，古城里以前曾有不少，現在幸存的不多了。看著建筑上精雕細刻密集的圖案，可以想象當初孝義大戶人家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喜歡這些古宅，它們的設計、建造講究，那些歷史的圖案藝術靜靜地待在時光里，獨自美好著。從尚家出來，我來到古城街道的布店，想當初古城紡織業應該也很發達。

古代孝義有繁榮的農業、手工業、商業，現代孝義有繁榮的工業。孝義，舊稱永安，意思是永遠安定，老百姓永遠安居樂業。現代人都往大城市跑，往新城跑，往樓里住，去工廠上班，而我想尋一個空氣清新、土壤干凈、沒有機器嘈雜的老城或是老村居住。孝義尚有一些這樣的地方幸存，我愿在一個安靜的老院子里得以永遠安寧平靜。

（攝影：吳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