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望月

烏吉斯古冷

這大概是一年之中看見看不見的365個月亮中最大最白最亮的一輪了，當她從我家左上方高層樓群中躲躲閃閃露出清靈的芳容時，其實已經升得老高了。讓我差一點錯過曹雪芹那句“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的黃金時段。坐在陽臺上觀賞，月亮所處的位置與我家所在的角度很是相宜，感覺距離也近了不少。

中秋賞月，我喜歡佐以薄酒。當我端起酒杯時，月亮早把體積魔幻般縮成微型，像是淘氣的小精靈，悄無聲息地跳入杯子里。我輕輕抿了一口，泡了月亮的酒，仿佛多了一點涼絲絲甜津津的味道。回想孩提時代的此時，家住大北方一個小村，宅院幽靜，輕風戲云，月駐中天。那年代，咱村里人賞月，環境與方式同現代城市人大不同，我們小孩子來回跑著跳著回頭望月。院子那頭，哥哥帶領妹妹們高聲喊：“月亮爺在這頭呢！”院子這頭姐姐帶領弟弟尖聲嚷：“月亮爺在這頭呢！”我們跑到哪里，月亮就高高地跟隨到哪兒。坐在門口的父母就樂呵呵地說：“這頭那頭就一個月亮爺！”。中秋之夜，沒有比一家人在一起賞月更溫馨的事了。可惜那時，我們少不更事，都沒在乎。如今回眸，好想重回到那個時候。如果有可能再回到幼時，哪怕只一回，我一定牢牢把握在掌心不放。坐在陽臺上，我異想天開，真想問一問哈勃太空望遠鏡，你能望見我孩提時的“回頭望月”嗎？

一年一個中秋，幾十個中秋飛一般旋轉過去。這輪月亮，曾經照亮過我的父母，如今父母卻見不到這輪月亮了。月亮依舊那樣亮，光線沒有減暗，也沒有增加，保持亙古不變的度數。月亮依舊那樣白，云擦、雨洗、風干，總那樣干凈。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月亮不遠去，也不靠近。哪怕你背井離鄉于千里萬里之遙，依舊從你左前方升起。我望著望著，冥冥之中耳畔響起幾十年前父母的那句話：“這頭那頭，就一個月亮爺！”。

再端起酒杯，倏地杯里掉入一滴熱淚，一個短暫的水花蕩漾之后，漣漪平靜，酒和淚融合一體。呷一口，那味道似乎與先前的又不一樣了，微微有點苦，稍稍有點咸，心頭涌出長長的酸。抬起頭來，月亮模糊了，仿佛浮動在濃濃淡淡的霧中。

幾十年后與幾十年前一樣，月亮不緊不慢地沿著一條線路獨行天界，無聲無息地乘風穿云滑行，讓水一樣的柔光灑滿萬里河山。

隱隱綽綽中，我沒望見槐樹白兔，卻看見了舊時父母的面容，原來父母和月亮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