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猿聲啼不住

雁戈

最近，由于食材緊缺，萬重山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清淡，山莊賴以成名的招牌菜“兩岸猿聲啼不住”的食材更是徹底斷貨。山莊的老板龍九派了幾路人馬出去采購，結果都無功而返。

這天，請假回家探親的萬福回到了山莊，帶來一名中年男子。萬福介紹說中年男子是個耍猴的，由于遭了賊，錢包和身份證件全都丟了，沒錢吃飯住店不說，就連在路邊耍猴賣藝也遭人盤問。他們在車站前相遇，萬福便帶著耍猴人來到了萬重山莊。

果然，耍猴人一聲呼哨，一只短尾猴不知從哪兒躥了出來，倏地爬上耍猴人的肩頭，齜牙咧嘴地吱吱怪叫。龍九見到猴子，立刻眼睛放光，欣喜地問：“這猴子是你養的？有多少只？我都要！”耍猴人搖頭說：“我就一只。”龍九失望地“哦”了一聲，冒出一句“杯水車薪，聊勝于無。”然后，他手一揮，大聲說：“老孟，把猴子收下，按最高價給他支錢。”

耍猴人摸了摸猴子的頭，笑著說：“我不是來賣猴子的。”龍九不高興地問：“那你跑我這里來干什么？”耍猴人說：“聽說龍老板喜歡打賭，我來是想和龍老板賭一場。”龍九素來嗜賭，聽了耍猴人的話一下子來了興致：“打賭？怎么賭？”耍猴人說：“賭酒。”龍九盯著身材瘦小的耍猴人：“你？”耍猴人搖搖頭，指了指肩頭的猴子：“它。”龍九愣了愣，隨即大聲笑道：“你讓我跟它賭酒？好！你說賭什么？”耍猴人指著墻上“山莊招牌菜”下邊“兩岸猿聲啼不住”幾個字，說：“要是它輸了，它就是這道菜。要是你輸了，你們就從這上面撤下這道菜。”

龍九咧嘴笑道：“撤菜？絕不可能！我給你雙倍的價，不不不，我給你十倍的價買這只猴子。”耍猴人聳聳肩，搖頭說：“我看你還是怕輸啊！”耍猴人的激將法起了作用，龍九一捋袖子，大聲說：“賭就賭！拿酒來！”

聽說老板要和一只猴子斗酒，山莊的人都跑來看熱鬧。一瓶酒，兩只碗，各倒一半。龍九端起酒碗沖猴子眨了眨眼，仰起脖子咕嚕咕嚕很快便喝了個底朝天。那猴子也不甘示弱，一滴不灑地全倒進了肚子里。緊接著是第二瓶、第三瓶，對賭雙方照樣一滴不剩地全喝了下去。再看那猴子，居然若無其事，只是在大量出汗。

喝到第四瓶的時候，龍九端起酒碗湊到嘴邊，又若有所思地放下，說：“算了，不比了。”

“咋了，認輸了？”耍猴人說。龍九搖搖頭，說：“我們這樣喝下去，最終只能喝個兩敗俱傷。我想到了一個雙贏的辦法。你跟我來。”說著，龍九拉起耍猴人進了他的辦公室。

龍九所說的雙贏，其實還是不想撤下“兩岸猿聲啼不住”這道招牌菜。他見那猴子酒量驚人，便想借此生財，讓點“兩岸猿聲啼不住”的客人和猴子斗酒，只有把猴子灌醉了，客人才能吃到這道菜。這樣，既賺了錢，保住了“兩岸猿聲啼不住”這塊招牌，又不傷及猴子的性命。同時，他還表態給耍猴人和猴子各出一份工錢。

耍猴人聽了龍九的想法，猶豫了一陣，答應了。

就在那天晚上，萬重山莊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指名道姓要吃“兩岸猿聲啼不住”。事實上，萬重山莊的這道招牌菜，聽起來文縐縐的，其實就是活吃猴腦，其手法極其殘忍，綁在桌下的猴子常常淚流滿面，哀嚎不斷，最終受盡折磨而亡。一般人是不忍點食這道菜的。

龍九稱呼這位客人為蘇總，并親自把他迎進最豪華的泰山廳坐下，如是這般地說了點食“兩岸猿聲啼不住”的新規則。蘇總聽得興致盎然，連說：“有趣有趣，我就不信咱們人還喝不過一只猴子。”

接著，龍九叫耍猴人領來猴子，擺上杯子和酒，一場別開生面的人猴大戰就此拉開了序幕。一人一猴，你來我往，也不知喝了多少杯，蘇總突然“哇”的一聲，吐得到處都是。那猴子一見蘇總醉了，“噌”地爬上耍猴人的肩頭，以勝利者的姿態搔首弄姿地怪叫著，沒有一點兒醉態，只是猴毛跟淋了一場大雨似的，都濕透了。

蘇總倒不生氣，歪著身子，指著猴子含混不清地說：“你等著，下次我請個高手來，一定生嚼了你。”果然，沒幾天，蘇總又來了，還帶來一個長相斯文、面色白凈的中年人。蘇總躬著腰，一口一個“老大”地叫著，恭敬得不得了。

話說這位“老大”喝酒有個講究，不論跟誰喝，都離不開“三”這個數。要喝就必須喝三輪，一輪必須得喝三杯。如若還要接著喝，就再這么輪一遍。一般人最多也就喝一輪，很少有敢叫板繼續喝的。

可那猴子卻跟著“老大”學了一遍，又輪了三遍，也就是說一人一猴各喝了四九三十六杯酒。這時的猴子已經略顯醉態，無精打采地蹲在耍猴人的膝蓋上閉目養神。“老大”不動聲色地端坐在椅子上，臉色比來時更白凈，看上去有些嚇人。半晌，“老大”嘴里才緩緩吐出兩個字：“繼續。”

這一次喝完，等待的時間更長，“老大”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望著對面的猴子問：“還能喝嗎？繼……”話未說完，那猴子頭一歪，倒在了耍猴人的懷里。蘇總興奮得差點兒跳起來：“贏了，贏了！等著吃猴腦吧！”說著，他還搖頭晃腦地吟起了李白的詩句，“兩岸猿聲啼不住，就怕它啼不了嘍！”龍九偷偷嘆息一聲，對耍猴人說：“還不快帶它去廚房？”耍猴人說：“還是你去吧，我不忍心看那慘樣。”

可讓龍九沒想到的是，龍九剛抱著猴子進了廚房，猴子便“噌”地從他懷里跳到地上，一邊指手畫腳地蹦跳著，一邊齜牙咧嘴地吱吱怪叫。龍九趕忙叫來耍猴人問是怎么回事。耍猴人大驚道：“快，快送客人去醫院。”龍九仍不明所以。耍猴人說：“你還不明白它的意思啊？它剛剛是裝醉，要再喝一輪，就出人命了！”

龍九驚慌失措地跑進泰山廳，果見“老大”已然昏死過去，蘇總正拼命掐他的人中。好在萬重山莊附近有家醫院，“老大”的命總算搶了回來。醫生和護士都不無慶幸地說，要是再多喝幾杯，恐怕……后面的話雖然沒說，龍九一思量起來，便覺后背發涼。又念及那猴子竟然如此通曉人性，便從菜單上撤下了“兩岸猿聲啼不住”那道菜，重新換了一道招牌菜叫作“輕舟已過萬重山”。據說是能夠呈現紅橙黃綠青藍紫七道顏色的一碗湯，湯面上漂著半塊雞蛋殼，頗有些詩的意境，到底是用什么食材什么手法調制而成，就不得而知了。

耍猴人也沒要龍九的工錢，一聲呼哨，帶著猴子離開了萬重山莊。在一輛覆蓋著迷彩篷布的面包車前，萬福從車里探出頭，與耍猴人擊掌相慶，拍著猴子的腦袋說：“辛苦你了！多虧了你，才制止了他們這種沒人性的做法！”

耍猴人掏出一塊干毛巾擦拭著猴子身上還在流淌的汗水，不料那猴子突然垂下了頭，身體變得軟軟的。

耍猴人吃了一驚，一探猴子的鼻息，已經沒了！

耍猴人傻了，抱著濕漉漉的猴子流淚。萬福又驚慌又難過，輕聲問道：“是不是你給它注射的高活性的乙醇脫氫酶和乙醛脫氫酶，量太大了？” 耍猴人搖搖頭又點點頭，說：“有的人千杯不醉，是身體里有那兩樣什么酶。我這只猴子生來就酒量驚人，身體里肯定也有這東西。這次為了讓它獲勝，又注射了不少藥……” 萬福沉默了，好半天才輕聲說：“別難過了，它這么聰明，也許為了救它的同類，甘愿送一條命呢？”

耍猴人抬頭望了望蔚藍的天空，噙著眼淚點了點頭。

選自《民間文學》2017.5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