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美國]梭羅

我每天都要花上至少四個小時來散步，穿過森林，漫步在山丘田野，徹底擺脫塵世的紛擾。若非如此，我的健康和精力便難以維持。

如果不出去散步，會讓我覺得，這一整天都被我浪費掉了。當夜幕降臨，而晨曦尚未散去時，我似乎感覺自己犯了什么罪，要彌補些什么。

一個夏日的午后，當我從村子里散步回來，撣去衣衫上的灰塵，我們看到路邊的房子前門都是多立克柱式或哥特式風格，透出安詳恬靜的氣氛。我們疾步走過這些房子，這時，我的同伴悄聲低語道：“在每天的這個時間，里面的住戶大概都已睡下了吧。”于是，我便欣賞起來這些建筑的美麗和壯觀。它們從不沉睡，而是永遠矗立在那，守護著里面的沉睡者。

毋庸置疑，性情，尤其是年齡，與散步息息相關(guān)。隨著年齡的增長，人更傾向靜坐或從事室內(nèi)活動。桑榆薄暮的逼近使得人的行為也變得日薄虞淵，到最后，只會在黃昏時才露面，而且用半個小時敷衍掉一整天所需的散步時間。

但我所說的散步并不像病人定時吃藥，或者揮舞啞鈴、蕩秋千那種鍛煉。它本身就是一種事業(yè)和探險。如果你想鍛煉，那就去探尋生命的源泉吧。試想一下，一個人為了健康而揮舞啞鈴，卻不知在遠方的草原上生命之泉正在噗噗地冒著泡。

你得像駱駝那樣散步，據(jù)說它是唯一可以邊散步邊沉思的動物。

曾有個旅行者請華茲華斯的女仆帶他看看她主人的書房，得到的回答卻是：“他的圖書館在這，但他的書房卻是外面的世界。”

常年生活在戶外，風吹日曬，無疑會造就性情的某種粗糙，但我們的身體會形成厚厚的表皮，來保護我們天性中更細膩柔軟的組織，正如我們的手和臉。換句話說，這就像重體力勞動會讓我們的雙手變得粗糙一樣。因此，從另一方面來看，待在屋子里就算不會使我們的皮膚變薄，也會使它更加柔軟平滑，同時我們的感官也會變得更敏感。

我們散步時，會自然地走向田野和森林。如果我們只在花園和林蔭道上散步，那我們會是什么樣子呢？就連某些派別的哲學家都認為有必要將森林搬到自己家里，因為他們之前沒到過森林。“他們種下小樹林，辟好法國梧桐小徑”，還在露天柱廊處散步。當然，若踏出的腳步無心把我們帶進森林，那么就算走到那里也是徒勞的。有時，我的身體已經(jīng)在林中穿行了一英里，但精神卻未至，這讓我感到惶恐。午后散步時，我想忘卻所有塵間的事務(wù)和社會義務(wù)。有時候一些事情總在我腦海里縈繞回環(huán)，讓我心不在焉，失去理性。而散步能讓我回歸理性，這是我感到欣喜的。如果我一直糾結(jié)林子外面的事情，那我何必待在林子里呢？有時就連所謂的善舉都讓我感到糾纏連累，讓我懷疑自己，并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起來。

我家附近有許多不錯的小徑。盡管這么多年來我?guī)缀趺刻於忌⒉剑袝r還接連好幾天，但仍然沒有走完。說不定在某個下午，我就能收獲驚喜，因為看到全新的景致就是極大的歡樂。走上兩三個小時，我便來到一片鄉(xiāng)野，如我所期待的那樣奇妙而陌生。其實我們發(fā)現(xiàn)，不管是方圓10英里（約16公里）范圍內(nèi)的風景，抑或午后散步所看到的小世界，它們都同我們?nèi)祟?0年的生命有著某種默契。它們不會讓你覺得似曾相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