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猩變“人”之后

木子

8月7日，BBC、新華網等中外各大媒體不約而同的發布了一則“訃文”：紅毛猩猩尚特克離世，享年39歲。輿論嘩然，尚特克到底有什么特別，這么多的媒體關注它？其實在過去的三十幾年時間里，尚特克名聲在外，它學手語懂英語，更是世界上唯一一只上過大學的猩猩。2014年紀錄片《上大學的猩猩》，讓觀眾見證了它的傳奇。

那雙憂郁的眼神

1977年12月的一天，美國亞特蘭大靈長動物研究中心傳出喜訊，他們用于研究的亞洲紅毛猩猩撒旦生下了一只小猩猩，看到可愛的小猩猩，大家給它取名為尚特克。或許是第一次見到生人，尚特克害怕地鉆在母親的懷抱里，眼神中流露出恐懼。糟糕的是，尚特克的媽媽在它出生半個月后，因為疾病去世了，盡管其它的猩猩擔負起了照顧尚特克的任務，可是它還是非常孤獨，不停地搖晃著鐵柵欄，發出凄厲的叫聲，讓所有人心碎。有人提出來把它送到野外，可是這樣做的話，無疑是宣告尚特克死亡。就這樣，尚特克成為了動物研究中心的燙手山芋。

有一天，美國田納西大學的人類學教授邁爾絲到研究中心做報告，在經過鐵柵欄時，尚特克突然朝她尖叫起來。循聲望去，邁爾絲發現可憐的尚特克。在了解尚特克的情況之后，邁爾絲眼前一亮，她正在研究一個課題：人類行為，究竟是先天遺傳還是后天養成？由于沒有合適的研究對象，研究被擱淺了下來，“紅毛猩猩的DNA跟人類相似度達到97%，但行為上跟人類卻迥然不同，把紅毛猩猩作為研究對象，會不會有新的發現可能？”更為重要的是，猩猩是一種極度依賴母親的動物，研究過程中，她可以把各種潛在的危險控制在最小限度。邁爾絲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研究中心，希望可以將尚特克帶走，研究中心既賣了人情，又扔掉了燙手山芋，何樂而不為。

然而，尚特克到來的第一天就惹禍了，她把邁爾絲的房間搞得亂七八糟，折騰了三個小時后，或許是餓了，尚特克老實了下來。邁爾絲讓尚特克靜靜地躺在沙發上，隨著奶嘴放進它的嘴里，尚特克拼命地吸著。趁著尚特克喝奶時，邁爾絲輕輕地給它翻著身上的虱子。漸漸地，在邁爾絲輕撫下，尚特克進入了夢鄉。邁爾絲知道，在猩猩的群中，它們最喜歡的是互相梳理毛發、捉虱子，可以說，它們通過這樣的方式傳遞著彼此的情感。

輕撫成了邁爾絲安慰尚特克不安情緒的最好方法，一個星期后，尚特克開始接受邁爾絲，喂奶時，它輕輕地躺在邁爾絲的懷里，像個可愛的孩子。邁爾絲工作時，尚特克安靜地坐在一旁。漸漸地，尚特克展現出了驚人的觀察力、理解力，它甚至能敏銳地覺察到邁爾絲的情緒變化。表揚它時，它高興咧著嘴，手舞足蹈，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興奮的心情。批評它時，則耷拉著臉，一臉委屈不開心的樣子。

有一天，邁爾絲帶著尚特克到外面散步，她鼓勵尚特克像人類一樣走路，可是幼小的尚特克又怎么聽得懂邁爾絲的話。丈夫好心勸她放棄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尚特克不過是一只猩猩。邁爾絲拒絕了丈夫的規勸，她把尚特克接到家里，就是為了研究人類的行為到底是先天具有還是后天形成。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邁爾絲只要有空就會帶著尚特克練習直立行走，可是一段時間下來，邁爾絲還是失敗了。

一天早晨，邁爾絲起床后，發現尚特克耷拉著腦袋，滿眼的憂郁，看到邁爾絲，它沖過來抱住了她，像是一個嬰兒抱住媽媽不肯放手。眼前的一幕，讓邁爾絲忽然意識到，顯然尚特克擔心自己拋棄它，但是它卻難以表達自己的想法。邁爾絲安撫尚特克憂郁的情緒后，忽然涌出了一個怪異的想法，能不能讓尚特克學習人類的語言，讓它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可是他連簡單的直立行走都學不會，它能夠學會更為高深的語言嗎？更為重要的是，一段時間的相處，她已經把尚特克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如果逼著它去學習語言，會不會造成什么意外。

把猩猩打造成“人”

然而不久后發生的一件事情打消了邁爾絲的顧慮，那天她進門時發現尚特克翻閱著一本學前班的圖片書，它的目光留在一個介紹蘋果的圖片上。邁爾絲馬上從冰箱里找出了一個蘋果，告訴它怎么發音，接著邁爾絲還用手畫了一個蘋果的形狀。相比較學蘋果的英語發音，邁爾絲發現尚特克要對手語感興趣的多。

就這樣，邁爾絲每天都會用手語的方式教尚特克認識一件物體，第二天還會進行一些鞏固練習。尚特克絕頂聰明，不到兩星期，他就學會玩具、蘋果、吃東西等最簡單詞匯的手語表達。想吃東西的時候，它就會五指并攏，伸向自己的嘴唇。看到路邊有狗，它會緊緊抱住邁爾絲，用手語不斷指示：狗，有狗。

隨著學的手語越來越多，不到半年時間尚特克就掌握了數百個詞匯，并且能熟練的加以運用。“對于不掌握的詞匯，它能不能在現有掌握的基礎上靈活變通呢？”為了解開心中的謎團，邁爾絲給尚特克寫下了“番茄醬”這個詞語，對于“番茄”尚特克自然不在話下，可是在用手語描繪“醬”時它難住了，它左顧右盼，忽然它走進了邁爾絲的衛生間拿出了一支牙膏。眼前的一幕讓邁爾絲驚訝不已，尚特克竟然用這種特殊的方式描述了“番茄醬”。

邁爾絲發現，尚特克的聰明遠超過想象，它可以指著電視機和人來表達“機器人”，還可以用冰塊和巧克力來形容“冰激凌”。沒有了交流的問題，尚特克可以和邁爾絲的丈夫以及孩子們享受愜意的生活。

由于邁爾絲在田納西大學任教，不可能整天在家陪著尚特克，于是把它帶到了課堂，乖巧的尚特克和同學們打成一片。看著眼前的一幕，校長表示可以授予尚特克學生的身份，但是校長話語一轉，“既然是學校的學生，就必須通過考試測驗，考不過也要像其他學生一般，留級重修。”邁爾絲征詢尚特克的意見，沒想到它竟然同意了。

讓尚特克參加考試無疑是不小的考驗，學校專門為它準備了一間防止作弊的密閉房間，還專門給它設置了考題，諸如在五個顏色中找到紅色的圓圈，諸如聽到“香蕉”的錄音后在一籃子的水果中準確地找出來，再比如蒙上它的眼睛嘗試一種水果，再讓它用手語描述出來。這樣的考題對于尚特克自然小菜一碟。

從學校畢業，邁爾絲決定對尚特克進行最重要的培訓：使用錢。為此她帶著尚特克到超市購物，告訴它用錢才能換走這些東西。有一次，邁爾絲帶著尚特克經過自動售貨機，尚特克卻賴著不肯走了，并用手描繪起了錢。邁爾絲明白過來：它是想用錢買飲料喝呢！回到家里，邁爾絲拿出一些小鐵環，告訴它今后用這些代替錢，它還可以用這些錢到自己這里換取想要的東西。

可是幾天時間不到，尚特克就把“錢”用光了。邁爾絲提醒它想要得到錢，就必須付出勞動。讓她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回到家里，發現尚特克已經幫助她整理了房間，邁爾絲高興地給了它幾個鐵圈作為獎勵。

連邁爾絲都難以置信，尚特克居然有這么高的智商，看來后天訓練在人的行為構成中占了極大的比重。

悲慘離世

就當尚特克享受著生活時，一次件意外讓一切戛然而止。那天邁爾絲像往常一樣帶著尚特克去學校上課，可是還沒等下課，邁爾絲就收到了緊急通知：尚特克攻擊了一名女學生。邁爾絲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她是一天一天、無時無刻陪伴尚特克長大的，她嚴令禁止它做出傷害人的舉動。邁爾絲極力解釋尚特克可能是想跟女學生玩鬧，但控制不好力道，導致女學生意外受傷。然而所有的解釋是那么蒼白無力。更大的打擊是，學校報了警，警方給尚特克打了鎮靜劑，還把它鎖進了暗無天日的籠子里。看著被鎖尚特克，邁爾絲一陣陣心疼，可是她無能為力。尚特克會用手語一遍遍告訴她：“開車回家”“我想出去玩”“想吃冰激凌”，邁爾絲轉過身，淚流滿面。

三個月后，法院對尚特克的判決結果出來了：監禁11年。為了防止它再次傷人，監獄給它建立了一個專門的房間，每天除了2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其它的時間它都得呆在只有不到5平米的房子里，除了吃就是睡。邁爾絲到監獄里看望尚特克，它用手比劃了一個詞“疼”，邁爾絲以為它生病了，趕緊問它哪里疼，尚特克又比劃了一個“feeling”（心里）。邁爾絲淚水直流。

尚特克在監獄里過了11年，當“刑滿釋放”邁爾絲準備接它回家時，監獄卻將它送到了亞特蘭大動物園。“回歸猩猩家族，對于尚特克或許是最好的歸宿。”邁爾絲無奈地安慰自己。臨被裝運出發前，邁爾絲見到了尚特克，擁抱之后，她問尚特克：你覺得自己是人，還是猩猩？尚特克先用手比劃了一個猩猩，緊接著又比劃了一個人。邁爾絲欣慰不已，尚特克聰明如前，并沒有因為11年的牢獄喪失了對詞匯的運用能力。

然而到動物園后，尚特克依舊像坐牢一樣，公園將它和其他的猩猩關在一起，可是它根本不能融入猩猩族群的生活，經常獨自趴在那一動不動。邁爾絲到動物園看它，剛開始幾次它還熱情地迎上前和她打招呼，可是幾次之后，它懶得動身，不管邁爾絲怎么呼喚它的名字，它都置之不理。

邁爾絲在動物園熬到了2017年，它的身體狀況已經大不如前，醫生查出它不僅有嚴重的抑郁癥，還有心臟病，手語也已經嚴重退化，工作人員和它交流，它經常錯漏百出。可是7月30日，尚特克一反常態，它聲嘶力竭地叫著，還不斷搖晃著鐵柵欄。邁爾絲接到電話后，心急火燎地趕到動物園。邁爾絲極力安撫尚特克，它小心翼翼地伸開手，手里是一個鐵環，然后它用手比劃了喝的動作。邁爾絲買來飲料看著尚特克一飲而盡，尚特克在看了邁爾絲足足有三十秒之后，然后在劃出了一連串的動作：媽媽，我愛你。邁爾絲熱淚盈眶，“尚特克沒有忘掉自己，它還記得我，這些年它之所以極力不搭理自己，不過是不想讓自己難過。”

邁爾絲和動物園商討，希望可以接尚特克“回家”安享晚年，可是一個星期后，她接到了動物園的電話：尚特克去世了，原因不明。往事像潮水一樣涌來，可是除了溫馨，更多的卻是痛苦。夜深人靜的時，邁爾絲打開電腦，播放2014年制作的紀錄片《上大學的猩猩》，看著活蹦亂跳的尚特克，覺得它并沒有離開自己。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