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綰



“任腳下響著沉重的鐵鐐,任你把皮鞭舉得高高,我不需要什么自白,哪怕胸口對著帶血的刺刀!人,不能低下高貴的頭,只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相信這篇慷慨激昂的“自白”書,仍停留在很多人記憶深處,而與之相關的革命烈士——陳然,當年在重慶的曲折輾轉歷程,卻不一定為眾人所知。其實,在南岸、在沙坪壩、在曾家巖、在大坪……皆有他的印跡劃過。
白天當廠長,晚上印刷工
“野貓溪”這個地名,老重慶人應該不會陌生,它位于長江與南山的夾縫之間,是老南岸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這一帶因山坡陡峭而形成了獨特的帶狀分布結構,且具有天然水運之便利,大多數道路、建筑皆依山而修、傍水而建,山水人居風味十分濃郁。那時的人都說最熱鬧的是上新街片區,最山水的是海棠溪片區,最歷史的是馬鞍山片區,而野貓溪則被看作是老南岸最市井的片區。
就在這片曾經最市井的土地上,藏著一處不平凡的小樓。也許遠遠望去,它不會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棟,青磚黛瓦組成的小樓主體,條石悌坎穿插其間,屋前被碧樹環繞,整個建筑格局跟普通房舍無異,它過去是中糧公司機器廠的一個修配車間。說它不平凡,在于它的另一重“身份”——它是革命烈士陳然的舊居。陳然,一個曾經被熱血青年久久銘記于心的有志之士,當時就住在車間的二樓。樓下車間有七八個工人,陳然是代理廠長,管理著車間,平時他在外接一些機修業務,以此支撐大家過日子,所以工人們都尊稱他為“陳先生”。
看似儒雅的“陳先生”,看似平靜的小房子,實則暗流洶涌。原來,陳然在這里做著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和地下黨員們把從遠方寄來的新華社通訊稿內容,摘編刻印成一份無名小報,在進步群眾中分發傳閱。這一秘密刊物后來被地下黨組織定為市委機關報,也就是有名的《挺進報》,陳然擔任著《挺進報》特別支部書記。陳然積極學習油印技術,學寫仿宋字、刻鋼板,白天他是車間代理廠長,晚上就搖身一變成為印刷《挺進報》的工人。
趕印《挺進報》不幸被捕
1948年4月,市委派人到野貓溪陳然家里通知他:“黨內出現了叛徒,《挺進報》必須盡快轉移。”很快,陳然又收到一封匿名信:“近日江水暴漲,聞君欲買舟東下,謹祝一帆風順,沿途平安。”
陳然深知這是暗示他快走,但一想到寫好的蠟紙和次日即可印出的《挺進報》,他沒法抑制工作熱情,并安慰自己“再堅持一個晚上,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于是,他又去儲藏室工作,加急趕印,到天蒙蒙亮時,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意識到大事不妙。門被猛烈撞破,幾支槍指向他,他被捕了。當晚陳然就被敵人提審,無論敵人怎么動用大刑,陳然始終只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員,《挺進報》是由他一個人操作的,其他的絕口不提。第二天,特務頭子徐遠舉親自過來審訊陳然,并對他施加老虎凳等酷刑,仍撬不開陳然的嘴。陳然雖被酷刑折磨得昏死了幾次,兩腿也接近傷殘,但他堅決不出賣黨、不背叛同志。無奈之下,徐遠舉只得放緩進度,把他押送到白公館“重犯”囚禁之地。
雖然被單獨囚禁,但好在那間小牢房早就被同志們打通了一個秘密通道,可以和獄中的黨組織取得聯系。找到組織后,陳然自是喜悅無比,按照地下黨的要求,他開始出版《挺進報》獄中版,給獄中難友傳送了一條又一條重要的消息,給予了大家無限希望與力量。比如1949年春黨的七屆二中全會召開、毛主席到達北平、南京解放等消息都及時在獄中傳播開來。
策反看守為越獄“鋪路”
隨著好消息不時傳來,獄中黨組織感到勝利就要來臨,于是一方面教育廣大黨員經受住最后的考驗,一方面努力進行策反,力求活著迎接解放,并暗地里擬定出“獄中策反越獄計劃”。
策反的第一步,當然是需要找到靠譜的策反對象,經過了解、觀察,組織上初步選中了幾個人,其中有個叫楊欽典的看守是重點對象。楊欽典是河南省郾城縣大劉鄉人,因家庭貧困為混口飯吃而當了兵,1946年被選調到白公館當看守。初來乍到,楊欽典吃苦耐勞,本想混個一官半職,但久了漸知事與愿違,自己一無靠山,二沒進過軍統特訓班,無論怎樣效忠,到頭來還是一個小人物。他對現狀的不滿倒正是合了黨組織的心意,而最早與楊欽典接觸并開展工作的就是陳然。
陳然雖原籍江西,但他生于河北香河縣,離楊欽典老家郾城縣不遠,算是小同鄉。兩人聊起遠方的故鄉,拉起家常,距離很快就拉近了。何況楊欽典眼見在軍統里升遷無望,而通過這些年對獄中“共黨要犯”的觀察,發現他們并非如長官所說——作奸犯科的好事之徒,相反他們中有不少人來自書香門弟,溫文爾雅,為革命而頑強不屈,他心里早已生出幾分敬佩之情。陳然在獄中的一腔正氣以及在審訊室里的英勇無畏精神,楊欽典也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再加之陳然本身還擅長統戰工作,于是兩個人一有機會就在一起話家常,講社會的種種不公平、官場的黑暗等等。所謂“滴水穿石”,陳然的言談舉止慢慢地打動了這位尚未壞透的看守。
經過陳然再三開導,楊欽典有了悔悟的表現,他開始不再對獄中同志惡言惡語,還通融大家遞消息、傳書報,盡可能多地方便大家行動。
坦然面對死亡的自白者
不幸的是,陳然并沒有等到成功越獄的那一天。1949年10月28日,年僅26歲的陳然被押送至重慶大坪刑場。他含著淺笑向獄中難友們告別,經過幾個月的獄中生活,陳然已然成為了地下斗爭經驗豐富的“老將”。
此刻,那些非人的折磨和辦報的喜悅,種種辛酸與欣慰交織在陳然的腦海中,盡管生命短暫,但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的未來,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踏上囚車。車路過鬧市區,陳然時而高唱國際歌,時而又高呼革命口號,群眾皆為之悲慟,敵人皆戰栗不已。到達刑場后,陳然猛地撕去背后的“死囚”標志,拒不下跪,他還高呼:“劊子手們,殺吧,人民審判你們的日子快到了。”接著便連中劊子手三槍,他竟仍未氣絕倒下,在場的監斬官無不瞠目結舌,于是命令改用機槍掃射,一番血洗后,陳然才氣絕身亡。連之前被他策反的楊欽典也被小同鄉驚天地泣鬼神的氣節所震憾,從刑場回來后,他隔著牢門向羅廣斌等人講述了這悲壯的一幕。
“對著死亡我放聲大笑,魔鬼的宮殿在笑聲中動搖”,這是《我的“自白”書》里陳然面對死亡的姿態,更是那一代革命先烈們的革命精神。他們皆是生得光榮,死得壯烈之人!而今,當我們走在歌樂山,可以望見陳然的雕塑立于參天大樹、連綿綠草之中,他一臉淡然,在青山的懷抱里微笑著。而還在修復的《挺進報》陳列展覽室,圖片、影像等讓我們更好地了解當年陳然印刷《挺進報》的完整過程,那舊式印刷機更是會令人思緒萬千,不由自主再次對陳然,對那批革命同志們肅然起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