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阿明
【摘要】無論是對兩國人民的福祉還是對地區與世界的穩定來說,中美關系都是世界上最重要和最具影響力的雙邊關系。在尼克松“破冰之旅”之后的45年里,中美兩國基本保持了良性的戰略互動。但如今,太平洋兩岸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擔心,中美兩國最友好的時日已成明日黃花。雖然還不至于走向沖突,但兩國關系中的競爭因素越來越多。隨著中國力量的上升,中美關系正處于重要的轉型階段。本文旨在從權力轉移的理論視角觀察美國對中國的認知轉變,在此基礎上探討特朗普執政給中美關系帶來的影響,并以新的力量對比現實為切入點分析和評估中美關系現狀及未來走向。
【關鍵詞】中美關系 權力轉移 認知轉變 特朗普
【中圖分類號】D8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19.008
中美關系可謂是世界上最重要最復雜的一對雙邊關系。說其最重要,是因為美中兩國分別是當今世界的主導大國和崛起大國,中美關系的發展演變影響到國際格局的未來走向;言及最復雜,是因為中美關系的內涵非常豐富,涉及各個領域和諸多議題,而且深受兩國國內政治變化的影響。隨著兩國實力對比和美國對華認知逐漸發生變化,中美兩國互動的基礎與要素都與以往不同,繼續本著“中美關系太過重要,因此壞不到哪里去”的自信來處理兩國關系是很危險的。現如今,“中美對抗可以壞大事,合作可以成大事”,中美關系正處于冷戰后新一輪的重大轉型之中。①
中美之間權力轉移與認知改變
進入21世紀,隨著中國力量的上升,中美關系出現既穩定又波折、既競爭又合作的復雜局面。在國家間關系的變遷過程中,權力起著決定性作用,中美關系概莫能外。權力轉移理論認為,大國間權力的再分配常常是導致國際局勢不穩定,甚至引發大規模沖突和戰爭的重要因素。
從權力轉移理論的視角來看,自1972年時任美國總統尼克松開啟中美兩國交往大門之后,中美關系一直在二戰后建立的、以美國為主導的國際政治權力體系中發展,中國的國力也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增強。權力轉移理論的鼻祖奧根斯基(A.F.K. Organski)曾預言:美國將在20世紀剩余的時間里,也許在更長的時間里,保持世界領導地位。但是,這個地位終將轉移給中國。②1978年以來,中國開始進入快速發展時期,國內生產總值(GDP)連年保持高速增長。到20世紀末,就有人開始對兩國關系表示悲觀,稱“即使中美并不實際開戰,它們之間的爭奪也將成為21世紀頭幾十年中主要的全球爭奪。”③2000年,中國國內生產總值為美國的12%,2010年升至三分之一左右,中國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而現在這一占比則達到美國的三分之二。隨著中美之間經濟總量差距的縮小,中國經濟增長所帶來的軍事力量的上升也被看作是中國意圖制約美國在東亞存在的重要依據。雖然中國的表現不是獨一無二的,印度和其他一些亞洲國家目前的上升趨勢也很強勁,大有在今后幾十年中超越西方的勢頭,但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最顯著的上升力量。④中美力量對比的“此消彼長”使一部分人認為中國崛起必然會對美國的霸權構成挑戰,從而導致中美之間嚴重的對抗。他們堅信今后的中美關系將充滿緊張、不信任甚至沖突,這是一種典型的權力轉移進程中主導國與崛起國之間的關系特征。
如果說“權力轉移”特指國際關系的權力等級體系中最強的權力擁有者和次強權力擁有者的易位,那么,近年來中國力量的上升導致了美國國內學界對中國認知的改變。現實主義理論認為隨著一個國家力量的擴展,其利益會被界定得更加廣泛,并且會尋求一種“更大程度上的影響力來控制周邊”。弗里德伯格(Aaron L.Fiedberg)指出,隨著力量的上升,這個國家常常“挑戰領土邊界、國際機制安排和影響力的等級秩序安排”。這就使得上升的國家成為既有大國——通常是“現在國際秩序的受益者”——的麻煩。⑤米爾斯海默(John J.Mearsheimer)則把中國力量的上升以及其戰略目標的擴大看作是相輔相成的。在現實主義者看來,由于力量的上升,中國將尋求重新規制、主導國際秩序,以更好地適應其利益。中國強大的結果將只有一種,即為了爭奪國際體系規則的制定權和領導權,一個越來越強大的中國和一個越來越衰落的美國之間必有一戰。⑥
基于中美力量對比關系變化的背景,美國對華政策的認知也發生了轉變。一是美國智庫將中國定義為需要防范的競爭對手。按照傳統,智庫尤其是著名的大智庫在美國對外政策上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今天,智庫在中美關系方面的表現卻令人擔憂。2007年美國外交學會的獨立工作組報告對中國還是非常友善的,對中國的發展方向也抱有樂觀的期待,建議美國繼續同中國開展“高層對話”和“中美戰略經濟對話”。⑦而在2015年3月發布的一份名為《修訂美國對中國大戰略》的特別報告中,美國外交學會對中國的評估趨于嚴峻,認為中國已制定在亞洲取代美國的大戰略,建議美國調整對華戰略,主張對中國采取“遏制為主、接觸為輔”的政策。⑧2017年2月,由前美國政府官員、學者及智庫研究人員共同發布的《美國對華政策:給新政府的建議書》,判定全球金融危機不僅使中國的GDP超越日本,而且拉近了中國與全球頭號經濟強國美國的差距,并據此要求美國政府在經貿關系和意識形態領域對中國施加壓力。⑨可見,美國智庫當下對中國的評估越來越消極,這也是今天許多美國官方和軍方強硬派將中國認定為僅次于俄羅斯的“美國國家安全的第二大威脅”的認知基礎所在。
二是美國商界對中國持愈加強烈批評的態度。從經濟總量占美國的八分之一到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僅用了十年時間。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兩國仍然可以用“利益共同體”來形容經濟上的相互依賴和共生關系,但越來越多的美國經濟界人士將美國制造業的衰落、就業崗位的流失以及經濟復蘇表現不佳,歸咎于中國對國有企業的政府補貼和“不公平”競爭。他們要求國會對中國施加強大壓力,促使中國進一步開放市場、切實保護知識產權、抑制鋼鐵和其他產品的傾銷。同時,由于對中國新近生效的涉外法律如《境外非政府組織管理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感到不滿,他們強烈指責中國的營商環境持續惡化,要求中國深化國企改革,為美國企業和公司提供一個相對公平的競爭環境。
三是美國輿論和民意對中國的看法日趨負面。2017年5月,美國皮尤研究中心完成了一項有關中美兩國相互觀感的民調。結果顯示,中國對美國的負面看法從2005年的53%下降到2016年的44%,而同期美國對中國的負面看法卻從35%上升到55%,整整提高了20個百分點。可見,美國的人文環境對中國而言是非常不盡人意的。⑩
可以說,從1972年中美關系“破冰”開始,美國歷任總統都認為一個“繁榮、成功”的中國符合美國的利益。冷戰后,中美兩國克服了國際體系劇變帶來的雙邊關系外部發展動力減弱的困難,培養出越來越緊密的全方位聯系。在這個過程中,雖然美國政府的對華政策經歷了從“接觸、融入”到“塑造、防范”的演變,但大部分美國政治精英仍然認為一個更加繁榮、更加融入國際體系的中國符合美國的長期利益。但是今天,隨著中國變得越來越強大,美國的地位受到了威脅。美國戰略界對華政策認知的基本面已經發生改變,美國對華戰略中的消極成份不斷擴大,不少人對中美兩國在未來會否陷入權力轉移帶來的“修昔底德陷阱”感到憂慮。總的來說,美國戰略界對中國的焦慮程度、對華觀點的消極程度都是冷戰結束以來從未有過的,這一變化將構成特朗普政府制定對華戰略時的外部環境?,也成為新時期中美關系發展演變的基本背景。
特朗普競選與候任:從暗流涌動到接近冰點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不走尋常路的美國第45任總統唐納德·特朗普走馬上任,又一次將中美關系置于學術研究和輿論熱議的中心。就對中美關系造成的影響和沖擊而言,美國總統特朗普至今經歷了三種角色身份的轉換,即競選期間的特朗普、候任時期的特朗普、上任后的特朗普。這三種角色分別對應于三種不同形態的中美雙邊關系格局,可以用“暗流涌動”“接近冰點(臨界點)”“峰回路轉”加以定性的描述。
在競選總統的過程中,特朗普總體上對中國持不友好、非建設性的態度。一方面,特朗普對中國的體制包括政治制度似乎比較欣賞,認為中國在基礎建設、教育和脫貧方面取得了引人矚目的成就;另一方面,特朗普顯示出強硬的反華姿態。他批評奧巴馬、希拉里在人權、貿易、南海問題上對中國軟弱,特別是對中美經貿關系的現狀表示嚴重不滿,認為中國以不公平的方式取得了對美國的巨大貿易優勢和巨額貿易順差,并從美國“偷走”了數百萬就業崗位。?特朗普的競選口號是“使美國再次偉大”,這首先要從國內事務入手,盡快推動美國經濟的復蘇和繁榮,增加就業機會。所以,特朗普揚言若當選總統,上任第一天就將中國列為貨幣操縱國,并對中國出口美國的產品征收高達45%的懲罰性關稅。?
眾所周知,中美兩國長期以來保持著十分密切的經貿關系。2016年,中美兩國互為最大貿易伙伴。經貿關系一直是中美關系的“壓艙石”,無論中美之間戰略態勢或某一領域的關系如何波瀾起伏、動蕩不定,只要中美經貿關系保持穩定發展,中美關系整體上就不會出現大的問題。可是,特朗普卻無視這一點,在競選中宣稱要拿中美經貿關系開刀,準備搬掉這塊“壓艙石”。考慮到特朗普當選總統的可能性,一時間中美關系處于“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狀態。
2016年11月8日,特朗普以較大優勢贏得總統選舉。在候任總統期間,特朗普更加我行我素、口無遮攔,對中國惡語相向,無所顧忌地提出了中美關系中高度敏感的臺灣問題,從而加劇了中美關系的緊張,兩國似乎走到了戰略攤牌的邊緣。例如,特朗普直接接聽了臺灣地區領導人蔡英文的祝賀電話,成為幾十年來第一次這樣做的美國總統或當選總統。更有甚者,他還對作為中美關系政治基礎的“一個中國”政策提出質疑,揚言什么都可以重新談判,美國沒有必要遵循這一政策,除非中國在其他領域如貿易問題上做出令美國滿意的讓步。?
臺灣問題一開始就被中國定位為中美關系中最重要、最敏感的問題,而“一個中國”原則是中國發展對外關系的政治基礎。換句話說,如果美國不承認“一個中國”原則,那么中國根本就不可能與美國建立正常的外交關系。特朗普作為候任總統對歷屆美國政府堅持的“一個中國”政策提出質疑,挑戰中國的底線,觸痛了中美關系中最敏感脆弱的神經,相當于挖掉中美關系生存發展的根基。如果他上任后真的如此行事,那么中美關系必然走向破裂、跌入冰點。借用美國著名的中國問題專家蘭普頓(David Lampton)的話說,中美關系此刻將走到臨界點或引爆點(tipping point)?,意即中美關系到了轉折性變化的邊緣,稍不注意,就會“翻車”或“爆炸”。
對于特朗普在臺灣問題上的言論,中國政府做出了冷靜克制的回應,強調指出該問題在中美關系中的敏感性和重要性,敦促特朗普團隊謹言慎行。然而,特朗普彼時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出格言論所產生的影響。
特朗普上任后:峰回路轉及其原因
正當外界對特朗普時代中美關系的發展演變倍感憂慮的時候,中美關系卻在特朗普正式就任美國總統后出人意料地迎來了戲劇性轉變。2017年3月18日,美國國務卿蒂勒森(Rex Tillerson)訪華,向習近平主席轉達了特朗普總統期待盡早舉行兩國首腦會晤,并為中美關系未來50年的發展確定方向的意愿。在與王毅外長共同舉行的記者會上,蒂勒森幾乎一字不漏地復述了建設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的原則——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中美新型大國關系”是習近平主席2013年6月與美國前總統奧巴馬會晤時提出的倡議,但奧巴馬政府從不積極回應,更談不上接受。現在,特朗普政府“畫風大變”,在言辭上幾乎全盤接受了這一倡議,為中美關系的平穩發展構建了一個良好的開端。
隨后,特朗普邀請習近平主席訪美,做客其私人地產弗羅里達海湖莊園,舉行兩國首腦會晤。這是一種極高的禮遇,此前特朗普只邀請過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造訪他的私人莊園。通過這次“習特會”,兩國領導人做到了相互了解熟悉,建立了相互尊重甚至是信任的個人聯系以及良好的工作關系,特朗普本人的表態證明了這一點。他在接受福克斯新聞網的采訪時曾坦言,他很喜歡習近平,他覺得他們之間有不錯的化學反應,他感到習主席也喜歡他。對于現有的中美對話機制體系,兩位領導人同意進行簡化和更新,新建外交安全對話、全面經濟對話、執法及網絡安全對話、社會和人文對話4個高級別對話合作機制,用以取代運行多年的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力圖達成具體可見的合作成果。兩位元首之間的個人聯系不僅將對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系產生戰略性影響,而且會晤的結果一定會超出亞太地區。
簡言之,通過此次“習特會”,中美關系出現了過山車式的變化,雙邊關系的新起點得以建立,雙方明確了建立建設性的、結果導向的中美關系的目標。在新起點的基礎上,兩國在許多具體議題上進行了有效的協調與合作。
經貿議題。特朗普上任后既沒有把中國宣布為匯率操縱國,也沒有對中國產品征收懲罰性關稅。相反,中美兩國啟動了經濟合作百日計劃,并就農產品、貿易、金融服務、投資和能源等領域的問題達成了十項共識。這些共識的主要內容有,中國最遲不晚于2017年7月16日對美國開放牛肉、信用評級服務、電子支付服務、證券結算等市場,美國對中國開放熟制禽肉市場,歡迎中國自美國進口天然氣,并派代表參加“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中美經濟合作百日計劃及其共識的目的在于,增加美國對華出口,縮小兩國之間高達3470億美元的貿易逆差。正如美國商務部長羅斯(Wilbur Ross)所言,這十項初步協議意味著中美雙方開啟了新的經貿聯系與合作,這是兩國貿易史上前所未有的。
朝核問題。在朝核問題上,美方認為現在是緊要關頭,因為經過長期多輪次的會談以及美國四屆政府的政治和外交努力,仍然無法解決。目前,朝核問題失控以至威脅地區和平穩定的可能性日益增加。特朗普政府將朝核問題視為當下美國國家安全的緊迫威脅以及其亞太戰略的當務之急,一再強調中國在解決該問題中的責任和作用。在海湖莊園首腦會晤以及首輪中美外交安全對話中,朝核問題都是兩國的焦點議題。中方同意美方對朝核問題嚴重性的判斷,承諾與美方加強合作予以應對。中美兩國重申了朝鮮半島無核化原則,決定徹底全面落實安理會決議,與國際社會一起為實現半島無核化而努力。今年以來,針對朝鮮不斷進行的導彈試射,中美兩國合作兩度通過聯合國安理會決議,對朝鮮提出譴責并實施進一步的經濟制裁。
南海問題。南海問題是中國與東南亞有關國家特別是越南、菲律賓之間的領土主權及海洋權益爭端。美國既不是相關的爭端方,也不是域內國家。對于南海爭端,美國的一貫政策是,對爭議海島及海域的主權歸屬不持立場,但強烈要求在國際海域和空域的航行自由和飛越自由,保持西太平洋關鍵航道的暢通。為了捍衛這項主張,在奧巴馬政府時期,美國海軍曾在中國宣示主權的南海島礁及海域開展過3次自由航行或飛越行動。特朗普上任后,美國為了爭取中國在朝核問題上的合作,一度擱置了在南海的航行自由行動。至今美國海軍只在2017年5月25日進行了1次航行自由行動,還是在特朗普政府三次否決此前軍方的申請后舉行的。應該說,目前中美雙方對各自在南海問題上的底線有了更好的了解和把握。在可見的將來,只要中國不在南海采取更大的動作,比如在新建的人工島礁上部署戰斗機,那么南海問題總體趨穩的現狀就可望得到維持。
臺灣問題。外界原以為,特朗普上任后會在臺灣問題上掀起一場大波瀾,導致中美關系嚴重倒退。但是,在涉及中國核心利益的問題上,特朗普很快就修正了他的言行,重返美國外交政策的理性和傳統。2017年2月,在與習近平主席通電話時,特朗普重申尊重“一個中國”政策。此外,特朗普還表示不會在與中方聯系前與蔡英文通電話,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再讓中國感到意外。更重要的是,特朗普政府延緩了前任奧巴馬政府決定的一筆價值十多億美元的對臺軍售。特朗普上任后在臺灣問題上采取的舉措,為現階段中美關系的良好發展創造了有利條件,也使臺灣問題回歸了中、美、臺三方“斗而不破”的常態。
在特朗普入主白宮前后,中美關系的發展跌宕起伏。其實,特朗普的性格特征和行為模式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何他在競選和候任期間對中國態度強硬以及為何上任后緩和立場。在其暢銷書《交易的藝術》中,特朗普特別推崇三個談判策略。首先,設置談判議程時,必須把對方最在乎的而先前又不在談判桌上的東西即刻放到談判桌上來談。其次,開始談判的時候,出價要高得近乎荒謬,然后看準時機逐漸降下來,這樣你將處于極為有利的位置。因為對方覺得你已經妥協了,但實際上你什么也沒付出,卻達到了預期目標。再次,在談判過程中,要把所有重要的議題聯系在一起商討,而不是將經濟、政治、安全分門別類進行談判。這樣可以擴大最后討價還價的余地,為自己贏得主動。
細察之下可以發現,這三個談判策略正好被特朗普用于針對中美關系中的三個重要議題。第一個是臺灣問題。臺灣問題事關中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涉及中國最核心的國家利益,“一個中國”原則是中美關系的政治基礎,是不容談判的問題。而特朗普卻一度對這個原則發起挑戰,宣稱一切都可以談判,大有將之納入交易清單的架式。第二個是貿易稅率問題。45%的關稅是一個荒謬到不可能的數字,若真要對中國出口美國的產品征收45%的關稅,肯定將引發中美之間的貿易戰,到頭來也會損害美國的經濟。明知不可能,卻宣之于口,特朗普更期望達到的目的是借此逼迫中國對美開放市場,增加從美國的進口。第三個是朝核問題。特朗普的策略考慮是,把朝核問題與匯率問題、南海問題掛鉤,統籌謀劃。如果中國在朝核問題上與美國合作,他就不把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并延遲或取消在南海問題上對中國施加壓力和提出責難。?
在特朗普的思維習慣和行為方式中,上述問題都是連在一起的。作為一個商人型總統,特朗普政府的對華戰略將“互惠”作為主要目標,其基本邏輯與中國力量日益強大密切相關。也就是說,當美國自視為體系內的領導者,而視中國為可以塑造、影響力相對弱小的對象時,美國會接受不對等、不互惠的情況;而當中美差距日益縮小,對華交往的“塑造”意味已基本消失,美國就很難再接受“不公平”現象了。因此,強調中美交往中的“互惠性”就成為特朗普政府對華戰略謀求的主要目標。這也與特朗普個人在對外關系中強調相對收益的特點完全契合。?
結語
如前所述,中美關系既有雙邊互動機制的規劃,也包括兩國首腦友誼的建立,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在特朗普政府時期,這一雙邊關系還帶有鮮明的個人色彩。雖然中美關系的轉折在情理之中,但其未來發展還面臨很多不確定性。而這種不確定性又被中美關系中的結構性矛盾——兩國意識形態的分歧和地緣政治的競爭——所加強。長期以來,美國在國內政治的運作中有一個習慣做法,即在謀劃對外政策時,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新審查、評估一次。到底如何應對中國,這樣的政策審視從未停止過。這說明美國國內各界關于中國的辯論——如何看待中國以及采取什么樣的對華政策——還遠遠沒有達成一致和共識。這一點對于執政時間不長且受到諸多國內因素制約的特朗普政府來說尤其如此。
目前為止,特朗普政府還未制定出一項清晰明確的對華政策。雖然特朗普政府的意識形態色彩相比前幾屆美國政府比較淡薄,尚未在中美關系中打出人權和價值觀外交的牌,但是民主和人權從來都是美國外交政策謀求的一大目標,不能排除未來某個時期特朗普政府以此敲打中國的可能性。在戰略和地緣政治方面,中美之間的競爭并沒有改變,美國仍將一如既往地竭力維護和加強在亞太地區的主導地位。此外,中國在某個或某些議題上不能達到特朗普政府的預期而最終致其“變臉”也未為可知。總之,這種不確定性的存在,要求中美雙方采取切實措施,減少競爭,增加互信,真正實現雙邊合作,確保兩國關系穩定發展,從而造福兩國人民和世界和平。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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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部分內容或觀點,亦可參見李成:《“習特會”后的中美關系:政治經濟安全新版圖》。
達巍:《美國對華戰略邏輯的演進與“特朗普沖擊”》,《世界政治與經濟》,2017年第5期,第34頁。
責 編∕戴雨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