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裕民
為何醫生患癌更恐懼
◎何裕民

三年前,無錫一位和我同齡的女主任醫生來找我。她患的是肝臟膽管癌,首發癥狀是黃疸,求治時已經做了手術。輪到看她之前,我就發現她眼睛是紅腫的。輪到就診了,還沒有開口說話,她就哇一聲哭了起來。她說:“我自己是兢兢業業的醫生,萬萬沒想到會生這樣的??!”
我說:“你這個病,又不是太危險(因為手術做得不錯),如此狀態怎么能行呢?”她一個勁地說:“我后悔啊,我不該啊,我怎么這么糊涂啊……”即使后面復診,開始一年內也老是這個樣子,情緒比常人更差?,F在已經三年多了,她總算情緒穩定了,癌癥也可以說基本康復了。
醫生(特別是西醫)自己生了癌,更難治療,生存下去的可能性也大大低于普通人。
2010年春節后不久,上海最著名的肝膽??漆t院,某位四十多歲且頗有聲譽的臨床醫生,在為別人肝區查體時,偶爾彎腰發現自己肝區有輕微不適,一檢查,確診為肝癌。馬上住院治療,就一個多月,他走了。這個醫生我的很多患者都熟悉,聽說他走了,大家唏噓不已。
同年3月份,臺灣某大學醫學院一位38歲的醫學博士、副教授,肝膽腫瘤外科醫生,也是在給人做手術時感到自己肝區有輕微不適,確診為肝癌,也只生存了一個多月。
通常,一般人患肝癌被發現后,特別是首發癥狀是肝區輕微不適的,至少可以活3~6個月,那是最起碼的。但他們都只活了一個多月。這類事件的屢屢發生,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思。
為什么醫生生了癌更難治?原因很多。
第一,醫生往往以健康呵護者的身份出現,現在自己都生了癌,一定會聯想到自己作為醫生很失敗,甚至對自己過去所作所為全盤否定。“我這樣行醫多年的人,居然自己都沒法管好自己,不是害人害己嗎?”如此自我否定,肯定無法幫助他們很好地從癌癥陰影中走出來。
第二,大多數醫生都是完美主義者,完美主義者更無法接受自己在這問題上“犯低級錯誤”。門診時常有醫生一遍遍地對我說:“我這個人怎么會生癌?”其實,生癌不是犯錯,只是生物學上的一種必然性而已。因此,盡管他們近水樓臺,治療方便,但這類完美主義心結(特別是認知上嚴重偏差,行為上拒絕),絕不利于康復。
第三,醫生會有較常人更甚的恐懼感。由于他們往往已到中年,臨床看多了因為癌癥等帶來的痛苦及死亡,自己生了?。òㄆ渌圆。瑫菀子胁缓玫穆撓?。因此,負面情緒(特別是恐懼)常死纏著他們。
第四,賭徒心理嚴重。醫生見多識廣,各種療法利弊得失都了然于胸,因此寧可賭一把的人不少。而且,往往是排斥本專業的。最多見的是,內科醫生排斥化療,而且沒有理由。好幾位西醫見我第一句話就是:“我堅決不考慮化療?!庇幸晃簧踔潦欠慰颇[瘤專家,對其他患者他強烈主張化療一次不能少,必須足量,足夠療程,而自己則拒絕化療。國外曾有過這么一次調查,臨床要試用一種新的肺癌化療藥,有人對腫瘤科醫生做了專項調查,問題是“萬一你得了肺癌,你會參加這項研究嗎?”79位接受調查的腫瘤科醫生,有64位表示拒絕。他們認為這些化療藥毒性太高,療效并不確切。
上述這些都是重要原因,但并非我們討論的重點。
我們認為,醫生更容易囿于舊的思維模式,才是問題的又一主因。
今天,絕大多數西醫醫生都是受主流的生物醫學模式熏陶成長起來的。這種醫學模式認定人就是個生物體,說簡單點,人就像搭積木一樣,10大系統(或11大系統)像積木一樣堆成人體,雖有內在聯系,但只不過是線性的。醫生能做的,就是像修機器一樣,某個地方壞了修一修。因此,醫學越來越向縱深發展,越來越局限化、細致化。
研究者之所以在感染性疾病、心血管疾病和代謝性疾病中容易取得成績,主要在于深入細致鉆研這一塊,有可能把細節搞清楚。因此,西醫醫生不會把感染性疾病、心血管疾病和代謝性疾病等看得很重。因為在這個小圈子里他已經透徹地了解了。
癌癥卻不然。癌癥無法用傳統的生物醫學模式來解釋。它本身是一大類疾病的統稱,同為一種癌癥,往往又是多因多果的,非線性因果關聯的。進化醫學家認為它是遺傳產物,和進化失序有關;環境學家認為是環境激素或污染導致了它的肆虐;偏重于研究代謝的醫學家則認為是代謝產物堆積導致癌變……諸多解釋,莫衷一是。因此,盡管在基因研究中人們已取得了無數成果,但整體上的認識還是碎片化的、支離破碎而殘缺的。
癌癥本質上是生物體的內亂,多環節的機能失調,是一種慢性病。好生加以治療調整,絕大多數患者是可以康復得很好的。普通人就像一張白紙,容易接受這類更宏觀的解釋,比較甄別后做出取舍,故相對從容得多。
西醫醫生們有著固定的思維模式,讓他們做出改變很難。在舊有框架內,他們(特別是專業醫生)沒法解釋癌癥究竟是怎么回事。對他們來說,沒法解釋的,一定是無能為力的,故容易引起恐懼。
“癌癥只是慢性病”這些觀念,在生物醫學模式占主導的現代醫生腦海里,沒有立足的空間。他們仍把癌癥看作是“惡魔”,驚慌失措中意志喪失了,生存信心蕩然無存,故往往比常人死得更快。
摘自《大病之后才明白:何裕民透過癌癥悟人生》湖北科學技術出版社 圖/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