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雪村
百歲方成我畫我的
◎羅雪村

這天上午8點剛過,他又拄著拐棍慢慢走到客廳沙發,在那個像是專屬他的位置坐下,習慣性地拿起黑色粗管水筆,在一張兩尺見方的白卡紙上開始他一天一畫的功課。
看他畫畫很有意思,不打草稿,也不比畫構圖布局,上來就起筆。短線、長線、曲線、直線,這兒點一下,那兒勾一下,能聽見筆在紙上滑來滑去的聲音,有一種樂感。只一會兒,一幅肩扛布袋的自畫像便畫好了。他在畫旁寫下“不當和尚”做題目——可前一天,他還在畫那個隨處一臥、袒胸露腹、手捻佛珠、笑口常開的布袋和尚!隨即,他在畫的左下方簽上“百歲方成”,又在右下方畫上一方朱印閑章,內書四字:我畫我的。
畫完畫兒,他就靜靜地坐在那兒,目光平視,神情安寧,不時嘴一抿,露出一絲笑意。想想他這輩子,該經歷的都經歷了,風雨坎坷,世事滄桑,多少難耐事,也許都已被裝進那畫中和尚肩扛的布袋里。倘若有誰想讓他把布袋里的什么東西倒出來,那布袋已然空空……
晚年的他活得樂和、優哉、超然,就像他筆下的“布袋和尚”一樣。
再說“我畫我的”,這四個字直白易懂。他說:“毛澤東不是講過,打仗并沒有什么神秘,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他雖說我畫我的,但眼睛卻從沒離開過社會與眾生,從他畫過的那么多譏諷亂象、鞭撻丑惡的漫畫里,又真真看到一個“不當和尚”的他。正是:“是非憎愛世偏多,仔細思量奈我何。寬卻肚皮常忍辱,放開泱日暗消磨。”
他兒子繼紅在一旁解釋:“老爺子現在想畫什么就畫什么,想什么時候畫就什么時候畫……他不光‘我畫我的’,還‘我說我的’。有一天他走進一間教室,見墻上寫著大字‘知識就是力量’,便隨口來了句‘無知力量更大’,引得哄堂大笑。”
忽然想起那句名言:“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凡物莫不相異,做人、從藝也該如此——說自己的話,畫自己的畫。但“從心所欲不逾矩”,這個“矩”應該是與人為善。
2017年6月10日,方成100歲,可喜可賀,可他對此淡然,每天平靜起居,仍舊日作一畫,日寫一幅書法。來客人了,說句“沒空生病”之類的笑話,偶爾唱上一曲:“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繼紅幾乎每天都在微信朋友圈里發方老畫畫、寫字的照片,許多好友都會點贊。想到方老一輩子愛家人、愛朋友,會編笑話,不僅讓自己快樂,也為更多人帶去快樂,你說他怎能不長壽?我也為他——百歲的漫畫大家,點個大大的贊!
摘自《北京晚報》圖/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