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銅豌豆
夏天里那些不太重要的事兒
文|銅豌豆
突然降溫,知是秋天來了。然后想起,好像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不那么重要,但確切是屬于夏天的事。
比如,吃一根冰棍兒,那種有圓木棒子的包著油紙的豆沙冰棍。綠豆煮到沙軟,還帶著皮兒,被整整齊齊地凍在冰棍兒的一頭,像列隊的戰士。通常情況下,我會從底部開始往上吃,留著有豆沙的那一端,最后一口下去,酥酥地咬一陣子,面糊糊的冰涼。老院的豆沙冰棍5分錢一根,在蓋著棉被的白色木頭箱子里整齊地碼放著。每次買冰棍的時候,我都說要挑一下,趁機把頭伸進木頭箱子,迅速進入一個散發著甜味的清涼世界。
比如,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下一瓶橘子汽水,努力打個嗝,讓柑橘味和涼氣從鼻孔中透出。那個橘子味汽水就叫汽水,以至于多年以后,我以為天下的汽水都得是橘子味兒的,執意把其他口味的汽水叫飲料。到了高中時,覺得那樣很傻,下了體育課,把嘴對到水龍頭上喝一氣自來水,也很好。填報高考志愿那天,和同學在校門口等人,遇上賣汽水的,一人買了一瓶,喝完后同學對我說:“還是這東西好喝。”
再比如,16年前,我在新疆某地吃過一種刨冰,一臺鋼質的攪拌機,一個胖女人粗魯地把酸奶、香蕉以及冰塊撂進攪拌機的漏斗口,用喝扎啤的大杯子在底部接著,機器的轟鳴聲只需要持續10秒左右,一杯微微發黃的刨冰就靜默在那里,酸酸甜甜的奶香味兒、香蕉味兒,和著沙沙的冰碴,我開始喜歡上那種粗魯。多年后有人說,香蕉和牛奶不能一起吃,身體會起反應,我便拿那個刨冰說事兒,我說:“我一次至少吃兩杯呢。”那一杯5元,我頭一個月的工資是962元,刨冰攤子在縣電影院門口,《星語心愿》的海報前有人駐足。
當然,還有頭上長著長須、黑底白點的甲殼類昆蟲—天牛,西北鉆天楊上的常客。前不久,廣東有客人來,問我西北為什么種這么多楊樹。我說:“好活。”我們租來的車上的司機在旁插了一句:“這樹不好,用處不大,還愛招天牛。”下車安頓好客人后,我很認真地對司機說:“分明是天牛主動啃食楊樹。這就像一個長得好看的女人被人詬病為‘禍水’,到底是誰的問題?”但是,那個晚上,我突然窺見了我對楊樹的喜愛,也想起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一只天牛。我在夏天時抓了一只回來,在它脖子上拴一段兒細線,我抓著細線把它往天空那么一扔,它就飛了起來。但孩子們還是怕它,因為它會咬人,拿著線的時候,胳膊都伸得直直的,有時它飛到人身上,人們便是一陣驚呼。
夏天是楊樹林最好的日子,枝葉茂盛達到極致,風起的時候沙沙作響,在夕陽里留下整齊的倒影。我們在一排楊樹的倒影中穿行,像在黑白琴鍵上行走,暮光一次次劃過面龐,楊樹傻傻地站在那里,日日夜夜。在甘肅河西的大部分地區,連綿不絕的戈壁灘上,極難見到綠色,駱駝草倒是活物,只是土蒼蒼的,不那么像一株植物。見到楊樹的時候,預示著已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只是它們還是傻傻地站在那里,日日夜夜。

西北許多地方種植春小麥,仲夏成熟。我們沿著田埂走過一片麥田,麥子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在麥子快成熟的時候,偷偷揪下一些麥穗。然后,走到離麥田較遠的地方,選一片樹蔭,找點干樹枝架一堆火,烤點麥子吃,烤點螞蚱吃,螞蚱的兩條后腿烤得焦脆,被孩子們奉為上品。大家守著蔭涼地兒聊好久的天。怎么能說那么多的話呢?到底說了什么呢?但無論在山上還是在河邊,蔭涼地里的人總是沒那么匆忙,后來發覺,那點慵懶與無聊,有時也像一個人的懷抱。
此刻,又想起更多的夏天,與花有關,與河有關,與果蔬的芬芳有關,與星辰的明亮有關,甚至與歌聲有關。總有許多無關緊要的事情支撐著這個季節,只是,夏天在指尖漸漸涼下來,而真正的秋天還比較遙遠。我想了想,許多日子都是在這樣的混沌中度過,一天連著一天,難以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