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先生的世界里去

李納米

先生，年少的我們想要經歷世界，經歷更多，經歷更遠，但我們卻忽略了身邊那么近那么遠的地方——您的世界，對不起，謝謝您。

初見。

新生報到，我和新舍友湯湯在宿舍里整理東西，忽然想起有一件東西忘記復印了。我放下手里的東西，走到正在靠近門口的床鋪上收拾的湯湯身邊，正欲開口。忽然進來一個男人，身材不高，沒什么表情，叉著腰，戴了一副眼鏡，抬頭目光飛快地在我和湯湯的臉上一掃而過后，又低著頭，似乎皺著眉頭，問我們：“暑假的時候有沒有在家里提前預習功課？”門外的走廊上，來來往往幫助孩子收拾東西，叮囑孩子的父母很多，我便認為他也是哪位關心孩子的家長，來打聽別的孩子有沒有提前學的……便說：“沒有。”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這次停留的時間長了兩秒左右，又低下了頭，復問道：“一點沒有？書沒有借來看看嗎？”

我答：“書借了幾本，只看了一點數學。”

他頭也沒抬，低頭的時候似乎在想什么很隱秘的事，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再問道：“你呢？”

我想他大概是在問湯湯了，湯湯的回答更簡單：“什么也沒看。”

他的目光抬也沒抬，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了我倆的名字，最后小聲說了一句：“這樣是會掛科的。”我當他是家長，沒再理他，就問湯湯：“你知道這附近哪有復印店嗎？”他沒等湯湯回答就抬起了頭，看看我，說道：“我知道。你出校門，往地鐵站方向走，南大門口那條街上就有一家。”

“遠不遠？”

“不遠，很近。”

我高興了一下，感謝道：“謝謝叔叔。”

他仍是沒抬頭，看著地，用不高興的語氣說：“我不叫‘叔叔，我叫‘老師！”

我馬上說：“謝謝老師！”

他就走了，留下我有點愣，他是哪門子的老師？

再見。

正式報到那天，班主任說教語文的老師要先見我們一面，順便親自挑選語文科代表。于是，那個進入女生宿舍的非家長的男人進來了。一進門，我就捂住了嘴巴，就是他！他也一眼看到了我，咧開了嘴，眉宇間有很深的皺紋，兩鬃有點隱約的白，朝我招手道：“我們又見面了。還有一個呢？”他又向湯湯揮了揮手。

他說：“我姓許。你們聽好了，我不管你們進高中的時候是多少分，我只管你們現在有多努力，能拿多少分。想讓我尊重你，可以，把你的努力拿出來給我看。我下面給你們提幾點要求……”

一個女生一邊從書包里拿出本子，一邊說：“我要記一下。”

老許停下來，指著她說：“很好，你就是我的科代表了。”

眾人皆駭。

漸漸地大家想起來，那個在軍訓的時候拿著攝像機在我們周圍轉來轉去的是他。又想起來練軍體拳時，班上有個男生做搞怪動作，恰巧被他看見，他指著那個男生大吼一聲：“我們中學怎么招進來你這樣的學生！”聲音之大，把教官嚇了一跳。

故事開始了。

老許的作業(yè)布置得很有意思。他有一個郵箱，賬號密碼都告訴了我們，周末節(jié)假日的作業(yè)他常常傳在上面。有時候是“50米開外向家長朗讀《師說》，家長簽字”。他說，要是你家沒有50米，你就站樓底下，讓你家長站到10樓的位置聽；有時候加一句：“你想一夜暴富嗎？請做語文作業(yè)；你想一夜赤貧嗎？請不做語文作業(yè)。”他還會把每周的教學計劃打印下來貼在教室里給同學看。

你認為老許很溫柔很好玩嗎？不全是，他很好玩，但又非常暴躁，任何一件小事都會激怒他。比如，早讀課，冬天手冷，同學們會把手放在袖子里保暖，他會說：“你們把手拿出來，不要把手縮在袖子里，很猥瑣。你們就這樣縮著，一會兒就睡著了，然后一天就過去了，天天就這樣混吃等死。”

又比如他會一進教室，看見地上很臟，擺了許多同學的文件夾啦、書包啦一類的東西，他會說：“衛(wèi)生委呢？班長呢？班里臟成這個樣子，我要你們干嗎？要是我是班主任（做一個向遠處投擲的動作），我把你們全部撤掉！”

我們班，住宿的同學較多。晚上在教室里上晚自習，他有時會抽查，看見同學在玩手機，他很生氣，就罵我們一個個是“不知死的鬼”。他常跟我們說要努力，他說：“你們中午吃完飯，趕快拿上語文書，英語書，到操場上去曬太陽，背30分鐘的書，然后回來睡午覺。晚上吃完飯，不要想著再玩會兒手機了，問問父母有什么需要你做的沒有，洗洗碗消消食。然后，趕快，拿出作業(yè)來做，10點鐘，完成作業(yè)。沖個澡，洗臉刷牙，干干凈凈地躺在床上，想想今天學了什么，過得怎么樣，明天應該怎么過。這樣一天天不就過來了嗎？別人會說你過得苦，你自己說，這苦嗎？”

我有時常常不解，老許干嗎這樣一直盯我們，盯得我們緊緊的，他為什么不像有些老師一樣，告訴我們：“學不學是你們自己的事，你們考得好，我也不會多拿一分錢。”他為什么能夠堅持每周在郵箱里發(fā)兩篇新聞，讓我們寫時評？

老許的世界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從沒告訴過我們，我們也未曾走進他的世界。

我想我已經模模糊糊地懂得了他那一腔熱血，但我又不愿真正地明白，我想讓老許教我三年的高中語文，讓我用三年的青春去跋涉，到他——一位先生的世界里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