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樹喬
美國女警的辛酸與精彩
文/肖樹喬
世界上但凡做第一都是需要勇氣的。就連現在看來是昂貴而美味的螃蟹,最初嘗試著吃第一個的人也是冒著生命的危險吃下去的,因為人們不知道吃了這個玩意兒后果是什么,鬧不好是要丟了性命的。因此,但凡第一都是偉大的。美國最初也是沒有女警察的,并且第一位女警是要腳蹬高跟鞋、身穿小裙子、手里還要拿著一個小手包上崗,光看這身打扮就夠搞笑的了,像個辦公室的小秘書。更為搞笑的是,小手包里是專為她們使用的“秘密武器”——一把小小的手槍。她們不僅沒有現在專為女性設計的漂亮而實用的警用服裝,美美地展示颯爽的英姿,還要飽受性別歧視和性騷擾,因為她們是“極少數”,警察隊伍里的“異類”,完全沒有現在女警們的專業和權威。從第一個“吃螃蟹”的女警到現在裝備齊全、備受尊重的靚麗風景,在這45年、差不多要半個世紀的時間里究竟都發生了什么,她們又有著怎樣的辛酸與精彩,下面就聽她們說給你聽吧。
到底第一位女警是哪年哪月戴上警徽,開始她的職業生涯的恐怕現在難以說得那么確切了。有幾個警察部門的人回憶說,他們記得第一個女警察是出現在20世紀初的時候。有史料記載的,美國第一位女警來自洛杉磯警察局,她叫艾利斯·斯特賓斯 ·威爾斯(Alice Stebbins Wells),是在1910年加入警隊的。
這么久遠的事也就是說個大概齊吧。說清楚當代的女警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就容易多了。在時光隧道的某一時刻,女人——戴著徽章的女人開始外勤執法了!人們對她們的態度開始變化了,她們開始受到尊敬了,這個時候,她們不再只是女人,而是女警察了,是真正意義上的警察了。這一年有記載,那是1972年。

洛杉磯女警
40 多年前,女人在與法沾邊的職業里可謂是鳳毛麟角,女法官、女檢察官、女律師、女警察統統都是“異類”和“少數民族”。在偌大的一個美國全國范圍內,女警官和地方治安官在整個警察隊伍中只有區區的2%。畢竟,女警官出現了,漸漸地人數在增多,人們的認識也在改變,女人也能從事被認為是只有男人才能干的警察這一行。
20世紀70年代,女警察——這些戴著徽章的女人們經歷了旁人的不理解、歧視、刁難和騷擾。這些來自社會、來自警察隊伍內部的發難是她們每天要面對的,躲都躲不掉。沒有人考慮到她們的真正需求,她們要穿著襯衫、裙子和高跟鞋上班,這些服裝很不實用,不利于執行工作任務。 她們還要穿根據男人的體形設計的防彈背心,又大又肥,顯示不出女性身體的曲線美。一直到了20世紀70年代后期,為女性特別設計的制服腰帶才開始出現,并且很快地受到歡迎。在這種制服腰帶出現之前,女警們是把武器和手銬放在女性用的小包里的。她們的標配就是高跟鞋、小裙子、白襯衫,外加一個女用小包,整個就是一副“淑女”的模樣。 這身裝束在辦公室里當秘書還勉勉強強,上街區執勤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哪來什么威嚴和颯爽英姿!
裝備是這般不如人意,工作內容就更加不如人意了。對于女警,只給安排“女人”干的工作,抄抄寫寫的案頭工作(這工作倒是和這身裝束相得益彰——辦公室的女秘書)、女子監獄的看守、青少年案件的調查員等這些工作。但是,在20世紀70年代,就有女警在為平等就業權而斗爭了。她們不滿足于只做辦公室內勤的工作,開始爭取更多、更好的工作崗位;她們開始上街巡邏,為在這個行業里能有晉升的機會而努力著。
故事講到這里,有一個社會的大背景需要交代。女警在美國的出現與女權主義(feminism)運動密切相關。從某種意義上講,女權運動解放了西方的婦女,使女人們進入到之前女人不曾涉足的許多領域。這些領域當然包括警察系統。從19世紀的近代西方社會興起以來,以倡導和追求男女平等和社會公正為出發點的女權主義理論對西方社會產生了深刻而廣泛的影響。發端于美國20世紀60年代的社會性別(gender)理論,是在女權主義運動的實踐中發展起來并對這一運動起著重要指導作用的核心觀念體系。
這之后出現了社會性別理論。社會性別(gender)首先是由美國人類學家格 ·如本(Gagle Rubin )在1976年提出的,這對西方的婦女研究有重大的促進和發展。社會性別(gender)對應的是性別(sex),是美國學者針對自然的生理性別提出的。在西方女權主義理論研究中,人的性別分為兩種:一是生理性別,一是社會性別。生理性別是指男女在生理結構方面的差異;社會性別是指男女兩性在社會文化的建構下形成的性別特征和差異,即社會文化形成的對男女兩性差異的理解,以及在社會文化中形成的屬于男性或女性的群體特征和行為方式,表現為社會對男女在就業、婚姻、文化、教育、經濟、政治等領域所扮演角色的固定期待。例如,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父母、老師、朋友或強制或潛移默化地告訴我們:男孩子應該堅強、勇敢,女孩子應該溫柔、嬌弱、善解人意等等。
生理性別是人與生俱來的性特征,不因人的種族、民族、地域或國別而有所差別;而社會性別則是后天形成的,是社會變遷及社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 因此,社會性別是一個動態發展的概念,具有歷史階段性、社會性和共塑性等特征。
20世紀70年代,隨著西方女權運動的興起,美國的女警察們也和從事其他行業的女人們一樣開始爭取平等的權利。
這一批70年代早期的女警斗爭了、努力了、成功了。這些女警中的先驅為以后越來越多的女人加入警察隊伍鋪平了道路。第二批的女警,也就是十幾年后的80年代,女警官在警官中所占的比例由2%上升到了14%,她們的警銜也在晉升。她們依然是“少數民族”,可喜的是這時候她們進入了幾乎所有的部門。在特警隊里、在偵查部門、在培訓部門、在搜救部門,在幾乎所有的警察部門都有了女警們的身影。這時候,已經有女警成功地晉級為警局的警長了。
回望這些女警們的艱辛從警之路,從上個世紀70年代開始到現在,她們的故事充滿艱辛,也充滿欣喜。在男人的世界里,這些女人不甘被忽視、輕視、蔑視和歧視,她們是一群有故事的人。
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警察局是美國最大的執法機構,也是擁有警員最多的警察局。帕緹 ·佛格森是洛杉磯警察局一個部門的三級探長。她1969年加入警隊,已經在1994年退休了。她的故事被改編成了電視連續劇播出。影星琳達·漢密爾頓扮演了她的角色。她回憶說,在男女之間存在藩籬,這個藩籬給女警帶來的困惑更大?!捌鸪醺医煌臅r候,我的男朋友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給一個女警察打開車門?!蹦腥私o女人開車門是紳士的表現,給一個警察到底是開車門呢,還是不開門呢?
也是在這一年,1969年,朱迪斯 ·路維斯也加入了警隊。她在洛杉磯縣警察局工作。她回憶說:“我來到警察局的時候,人們叫我們女警察。 我們的警服是女式襯衣、裙子和高跟鞋。 男同事要接受五個月的專業訓練,而我們只接受兩個半月的訓練。 我們在手包里放一把小手槍。我那時候在一個管理部門做負責人。 ”
路維斯后來主持了一個項目,想通過這個項目讓女警從辦公室里走出來,到外勤一線工作。在做這個項目的過程中,她也曾感覺到困惑。不僅僅是男警們覺著這事不靠譜,就是女警也有的不愿意上街執行任務。就連路維斯本人都很糾結。她說:“我當時也不想上街執行任務。那時候,我有三個孩子,她們都還挺小的。 我當時入警時沒有想過要上街巡邏,大多數的女警也沒有想過到處跑著工作。大家一邊倒地不支持這個項目?!?/p>
當路維斯的項目組到汽車事業部想找個職位時, 一個偵探直言不諱地說:“女人怎么能來我們這個部門工作! 她們能爬到車底下查看故障嗎?”路維斯立刻反駁說: “有些男人因為胖不也不能爬到車底下去嗎?” 時至今日,當時的對話,路維斯還記得清清楚楚。
后來,路維斯提出建議,外出巡邏屬于自愿報名,不再攤派。 第一位被派出去做巡警的人要求著裝整齊,還是“老三樣”:高跟鞋、裙子、手包。有的女警為了工作方便,偷偷地違反了紀律,大膽地修改了服裝的尺寸。
女警要想成為巡警要經過“二次回爐”的培訓。 成為警察,女警的培訓時間遠遠少于男警。要想成為巡警,她們要學習的內容可就多多了。她們要重新進入警校進行再培訓。
“在警校,我跟男警們一起訓練。 那時是1975年,警校里對待男女警員也是雙重標準。 警校里的體能訓練教練們根本就不想要我們女警,所以他們(他們也是男警察)就想盡辦法故意刁難我們, 使用各種辦法讓我們完成不了規定的考試科目。最常用的伎倆就是延長考試的時間和增加考試的難度。在一個訓練課上,有一個男教練對我百般刁難,讓我的日子很是不好過。在考障礙跑的時候,他延長了我的考試時間。我在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獲過獎,體力和技能都沒有問題,所以輕松地完成了考試。你猜,他怎么給我記的成績,他把我的成績改成了所有警員里跑得最慢的那一個?!?/p>
當這個教練把成績單貼到墻上的時候,佛格森非常不滿地瞥了一眼這個教練。佛格森接著回憶說:“他看著我,就問我‘你對這個成績有什么意見嗎?’ 我說:‘沒有!教練?!f:‘好!’ 結果,他后來開始刁難我。別人做四個引體向上就通過了,他要求我做了十個才算通過考試。”
像這樣的刁難和騷擾對于第一批的女巡警們來說是家常便飯。這些女警們始終保持著樂觀和堅韌。在她們看到那只能蓋住瓶底的一杯水的時候,她們想到的是她們還有足夠的空間去給這個杯子裝滿水。那些平等地對待她們的男同事和男訓練員也讓她們看到了希望。她們認為,不管是男警還是女警,在最初入行的時候都要通過嚴格的訓練,通過各種各樣的考試,這主要是因為她(他)們是新手,而不是因為她們是女性。
性騷擾是早期的女警們普遍面臨的問題,但是在上個世紀70年代,性騷擾、工作環境惡劣這些名詞和概念還沒有出現。這些警界的女先驅們承受了太多的壓力與不公平。她們當時在男性占絕大多數的警察隊伍中屬于“弱勢群體”,能作出的改變也是有限的,但是她們并沒有僅僅是被動地承受和接受這一切,而是在不斷地尋求著改變。
佛格森說出了她的想法。她說:“我的觀點是,把活兒干好,你就能證明你的能力。我從辦公室的文職警察起步,先是走上街頭做巡警,然后處理刑事案件,接著是做案件的背景調查,最后成為警察學院第一位女性教官。 最開始的時候,我也就是在男人堆里摸爬滾打地適應這個‘純爺們兒’的世界,漸漸地我在這個環境中就適應了,然后就安頓了下來?!?這是一個從幼苗、到成長、到開花、到怒放,最后到碩果累累的過程。
亞利桑那州的女警茹森 ·潘恩贊成佛格森的說法。她說,她所認識的女警個個都十分地努力,比男警還要努力。她說:“男警們犯十個錯誤才會被認為是個笨蛋,而女警犯一個錯誤就已經被看成是笨蛋遭人笑話了。”
瓊 ·威爾斯曾是芝加哥警察局的警官、聯邦調查局的警員。她說,女警官犯錯誤比男警官犯同樣的錯誤更容易被人注意到,因為她們人數少。在大警察局里,女巡警較多,她們不會受到警局同事和當地民眾那樣的關注;而在小警察局,一兩個女巡警上街巡邏就會引起特別的關注。
女警跟男警相比,感情更加豐富而細膩,并且因為自身是女性而追求完美,所以,她們在工作中犯了錯誤就難以放下。茹森 ·潘恩從1976年至2001年在執法一線工作。她說自己對于在工作中出錯一直是很忌諱,甚至是高度敏感和緊張。最后,她還是學會了放下,用平和的心態對待工作和工作中出現的錯誤。
“在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后,我對于自己工作的成效是滿意的,所以我不太在乎男人們怎么看我。”潘恩若有所思地說,“在最開始的五六年吧,我感覺壓力山大。在完成了幾次大的任務之后,特別是我當上偵探之后,我的信心大增。我感覺,我和其他的男警沒有區別,我們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只是性別不同而已。 ”
在職位升遷這個問題上,女警顯然不占什么優勢。在相關部門制定的政策中就缺乏社會性別視角。
警長睿貝卡 ·米克斯回憶起她在升遷過程中經歷的磨難。“我在競爭一個高級職務時,比一個男同事的分數高,但是他得到了這個職位,而我卻沒有。 他們告訴我說,這是因為他有經過四年學習得到的一個學位,而我的學位是經過兩年學習得到的。我當時感覺挺受傷的。不過,這位得到提拔的同事挺有能力的,所以,我并沒有因為心存不滿而跟他對著干。”
有女警在受到類似的歧視后勇敢地站出來,為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吶喊。她們采取訴訟的方式維護自己的權利,并且為同伴們爭取到了平等晉升的機會。1973年,洛杉磯警察局的女警官芳淑 ·布雷克(Fanchon Blake)為此提起了訴訟。僅僅因為她們是女性,在當時她們被禁止參加警督的考試。她最終打贏了官司。法院判決要求警察局必須在雇用和提拔女警官方面采取積極的舉措。于是警察局廢除了當時新入警官警銜分“男警官”和“女警官”的做法。之前已經分開的仍然保留,但新入警官只被授予“警官”這一警銜,這一做法延續至今。
1980年,洛杉磯縣警察局的蘇 ·褒曼(Sue Bouman)也提起了類似的訴訟。她的訴訟案在經過長達8年的訴訟過程之后于1988年獲得圓滿解決。這些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訴訟案件最直接的效果就是隨之而來的法令,要求警察局各部門作出改進,吸納更多的女性加入警隊,并且掃除針對女性的、在職位晉升和工作安排上存在的障礙。
美國是一個判例法的國家,這些成功的女性維權的案例為類似的案件提供了判案的依據,因此,兩位女警官的維權之訟為女警們爭取平等就業權起到了有力的推動作用。
瓊 ·維爾斯說:“我們當時在巡警隊想得到提拔特別困難。現在的人文環境好了很多。” 的確是這樣,現在的提拔考核程序更加有規矩、更加專業、更加有技術含量。
即使是到了今天,女警想要用法律手段維護自身的權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是在1980年。朱迪斯·路維斯回憶說,女警維權經歷了一個特別艱辛的過程?!霸谏蟼€世紀80年代,也就是蘇 ·褒曼她們開始維權的時候,沒有地方受理有關性騷擾和就業歧視的投訴。 如果你公開投訴,你就必須承擔后果,這個后果就是你的職業發展必定會受到影響。 等我退休離開警察局的時候,情況有了變化。女警可以到專門的地方投訴,也可以就自己受到的歧視或者是性騷擾跟專人交談。這種談話是保密的。時至今日,在一些投訴案例中,進行投訴的負面后果依然存在。例如,蘇 ·褒曼就因為勇敢地維權而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她每次講述當時的艱難處境時都會潸然淚下?!?/p>
在警隊中經受了騷擾、歧視和刁難之后,這些為數不多的女警們像姐妹一樣相互支撐、并肩前行。 上個世紀70年代的這批女警,在經歷了種種磨難之后,她們自己成為了后來者的榜樣。 “警隊里女警傳統上做辦公室的內勤工作。在這方面,我們有干得非常出色的做榜樣??墒?,優秀的巡警當時還沒有。最早一批上街做巡警的女警成為后來干這份工作的女警的榜樣?!?朱迪斯 ·路維斯回憶說。
近年來,女警的數量在逐年增加,她們的職位也在逐步地得到提升。以洛杉磯警察局為例,在2002年,女性在警局中所占比例達到18.9%,女警在授予警銜上的狀況有了明顯的改善。其中香儂 ·帕搏(Sharon Papa)做到了助理警長。
像前面提到的瓊 ·維爾斯警官曾經設立項目,試圖提升女警的職業素質,拓寬她們的從業范圍。1998年,國際警察局局長聯合會的調查顯示,對于警察的培訓項目的需求量很大,而針對女警官的培訓項目卻很少,對于女警這個群體的重視程度呈現不足的狀態。給予女警的支持也具有松散的性質,缺乏女警組織。佛格森說:“當時我們沒有女警官協會之類的組織可以依靠。 我們都是在更衣室交流,相互支持,相互寬慰,相互學習。像我這樣的女警長是跟其他的女警長之間進行私人交往從而獲得相互的幫助。”
維爾斯強調了女警官協會對于提升女警的整體素質和社會地位的重要性。她說:“在美國的一些地區,女警仍然是‘少數民族’。女警官協會對于這些工作在男警占大多數的警察局里的女警能夠起到支撐和引領的作用?!?/p>
現在,為女警服務的機構和組織已經不再缺乏,專門為女警提供的針對如何在警隊中生存和如何獲得升職機會的培訓也越來越多。經過了40多年的努力,成績和進步處處可見。威爾斯總結說:“回想過去,也就是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女人想參與執法、從事執法工作, 就必須用行動向社會證明 ——我們能行。 現在的社會環境不一樣了,警察這份工作是大家都想干的一份工作。要想獲得這樣一份工作,要有很強的競爭力才行?!?/p>
時代在變,不變的是女警們的堅韌、自強和通過努力而獲得的自信和平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