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的煎熬

文/張紅

命案的煎熬

文/張紅

2017年5月22日下午，在南京機場，一架自三亞飛往南京的飛機徐徐降落草坪后，幾名神情嚴肅的便衣民警押著一名身材矮小、神情落寞的男子走下旋梯。候機大廳的出口處，等候的民警迎上前去，將這名男子戴上腳鐐、手銬和頭套，并押上警車帶回南陵縣公安局——至此，因殺人潛逃14年的逃犯李某終于被南陵警方緝拿歸案。

90元斷送一條性命

時光追溯到2003年。

李某家住南陵縣弋江鎮一個偏僻小村，當年他年近四十，結婚多年，兒子也已經10歲，但夫妻倆關系一直不太和諧，吵嘴打架更是家常便飯。弋江鎮河道縱橫，沙源豐富，有不少采沙場。以前，李某有時在沙場做苦力。沙場掙錢不多，李某常遭到妻子埋怨。為了生活，李某便外出打工。由于沒有多少文化，也沒有什么特長，他北上大連，南下溫州，有時隨船出海，做一些簡單而勞累的打魚工作。

民警押解殺人在逃犯罪嫌疑人

2003年春節快到了，在外地打魚的李某盡管沒掙到多少錢，但思兒心切的他還是趕回家鄉過年。除夕夜，一家人在一起吃著團圓飯。聽著外面熱鬧的鞭炮聲，看著自己家簡單的飯菜，妻子又嘮叨開了：“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沒有本事……”李某本來就很辛苦，不僅聽不到妻子一句關懷的話，得到的都是指責、埋怨，心里很不是滋味，借著酒勁跟妻子吵起來。好端端的團圓飯成了“戰場”，李某一怒之下將妻子痛打一頓。鄰居聽到動靜，急忙過來將兩口子勸住。

春節在一片陰霾中度過。大年初六，妻子對李某說：“我也出去打工掙錢，靠你養家實在是太難?！崩钅巢淮饝骸澳阄叶汲鋈チ?，兒子怎么辦？誰管？”但妻子決心已下，聽不進去丈夫的規勸：“兒子交給老人帶，我肯定是要出去的?！崩钅骋娹植贿^妻子，只好任由她跟著村里人到江蘇省靖江市打工?！笆濉边^后，李某也到溫州繼續打魚。

幾個月后，已是初夏。一天，李某在溫州與老鄉聚會。席間，有同鄉告訴他：“你老婆回家了，好像身體不好?！碑斈?，由于通訊條件差，李某幾乎沒有跟妻子聯系過。此刻聽說妻子回家了，他立馬趕了回去。然而，妻子并沒有在家。岳母說：“幾天前是回來過，但又回靖江了?！毕胫疾〉钠拮?，李某放心不下，便打算去靖江看看妻子。

苦于手頭沒有錢，李某想到，自己曾經在弋江鎮沙場打工時，負責人劉某欠自己90元錢。之前找劉某要過錢，但他總是推脫，兩人為此鬧得不愉快。這一會，李某打算再次找劉某討要，并帶著一把水果刀，心想如果要不到錢，就“嚇唬嚇?！眲⒛?。

于是，李某帶著水果刀來到劉某家。一見面，直截了當地說：“你今天不把90塊錢給我，我就讓你好看?！眲⒛掣緵]有把身材矮小、性格懦弱的李某放在眼里，一口拒絕：“我就是不給你錢，你能把我怎么樣？”李某氣不打一處來，沖過去揪住劉某就打。打斗中，李某掏出水果刀，對著劉某背部捅了下去。只聽劉某“哎喲”一聲，踉蹌幾步倒在地上，鮮血涌了出來。見自己惹了大禍，李某嚇得趕緊逃離現場。

接到報警，南陵縣公安局刑偵大隊民警立即趕到現場。當時，受害人劉某已被家人送往醫院搶救。民警調查取證、勘查現場，鎖定犯罪嫌疑人是李某。就在警方偵查期間，受害人劉某經搶救無效死亡。

三下寧波反復調查

案發后，南陵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立即成立專案組。案件偵查并不復雜，人證、物證均指向李某。然而，讓警方始料未及的是，當民警準備抓捕李某時，這人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不久，專案組得到線索，案發后李某曾逃到親戚家。但聽說劉某死了，他既害怕被公安機關抓獲“坐牢”，又擔心受害人劉某家人向自己索要賠償。于是，不顧親戚勸說、身無分文的他逃離家鄉，其家人及親屬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后來，南陵警方將李某上網追逃。時光流逝中，專案組始終不懈追逃，李某卻一直沒有下落。

2009年6月中旬，專案組獲得線索，有人在浙江省寧波市見過一個人，很像李某。盡管信息并不是很準確，但辦案民警抓住這條線索，立即趕赴當地摸排。經大量走訪，民警得到線索是：在寧波市象山縣石浦鎮一家醫院，曾經有人看到李某住院。民警來到這家醫院調查，奇怪的是并沒有查到李某的住院記錄。難道是信息有誤？

民警找到知情人詢問：“你是不是真看到李某了？”

“當然是真的，我跟他太熟了，不會記錯的。他當時在醫院動手術的?！币驗槔钅硞€子很矮小，不到1.6米，頭頂有一塊傷疤，這些明顯印記是無法抹去的。民警根據知情人說的李某住院時間和病情再次調查，并調取醫院視頻監控，結果發現，的確有一個人十分符合李某的身材特征，但這人不是李某，而是叫“錢某”，安徽省樅陽縣人?！板X某”因打架受傷在這家醫院做了手術，住院11天，6月15日已經出院，下落不明。當時為“錢某”手術簽字并付醫療費的是漁船老板。

為證實“錢某”是不是李某，辦案民警找到漁船老板了解“錢某”的情況。不料，老板卻連連搖頭：“我不記得什么錢某了。在我這里打工的人很多，流動性也大，哪能記住每一個人??？”民警以為漁船老板刻意隱瞞什么，對其進行布控，看看能不能發現李某的蹤跡。一連兩個月，并沒有發現老板與李某接觸。與此同時，另外一組民警趕到樅陽縣了解真正“錢某”的情況。錢某面對民警詢問，驚訝地瞪大眼睛：“我從未去過寧波，哪里來的受傷住院一說啊?！倍X某也與醫院視頻中的人完全不符合。

線索中斷，民警返回了南陵。

2011年夏季，專案組再次獲得線索：有人發現李某在石浦鎮隨船打魚。辦案民警二赴石浦鎮。當地有數千外來人員出海打魚，茫茫人海，查找一個沒有身份證的嫌疑人無異于大海撈針。民警找了十幾名曾見過李某的漁民和船工，他們卻表示：“以前見過，但已經多年沒有聯系了，不知道他在哪里。”線索再度中斷。盡管兩次調查沒有結果，但兩次李某都在同一個地方。專案組綜合信息分析，李某很可能以錢某的身份在寧波市象山縣石浦鎮生活。于是，對石浦鎮展開重點布控。終于，轉機來臨！

今年1月初，專案組經摸排掌握到重要線索：李某的確在石浦鎮。這一次，專案組在蕪湖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相關領導帶領下，第三次再赴寧波摸排。在當地警方協助下，經過大量摸排獲悉，當時正是休漁期，李某并不在當地，一般到下半年打魚時他才出現。

15天摸排擒嫌

不知不覺到了5月初，專案組獲得重要線索：李某可能藏匿在海南省三亞市。一路人馬立即轉戰三亞。

來到當地，盡管辦案民警感覺“抓獲逃犯的曙光就在眼前”，但大家心里明白，仍然將面對艱難摸排。進入初夏，海南氣候已經偏高，室外強烈的紫外線照射讓人很不舒服。民警分析，李某沒有什么別的技能，他很可能仍然以打魚為生，一方面隱瞞身份，另一方面也是老本行。于是，民警每天頂著烈日在海邊或漁船上摸排、調查，個個曬成了“黑人”，大家心里只有一個信念：不抓到李某絕不收兵。

不知不覺半個多月過去了，仍然沒有確定李某的藏身之地。正當民警感到李某像“隱身人”沒有蹤影時，傳來了一個好消息：李某藏匿在三亞市的崖城鎮。這條消息讓民警們為之一振，連日來的辛勞被即將到來的收獲而替代。

崖城鎮素有“天涯海角”之稱，是我國最南端的一座古鎮。民警在當地警方配合下，摸排到李某的居住地和活動區域之后，隨即展開布控。5月19日傍晚，民警獲悉，李某到一家超市去了。民警火速趕到超市。李某正在購買生活用品時，“等候”已久的民警圍攏上去，將毫無防備的李某控制，低聲而嚴厲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聽到熟悉的鄉音，看著眼前幾名神情嚴肅的青年人，李某明白“逃亡的路已經到了盡頭”。他沒有反抗，只說了一句：“我知道會有這一天。”隨后，他任憑民警給他戴上手銬走出超市，被押回當地公安機關。

14年擔驚受怕的生活

回想起14年前殺人及后來潛逃的生活，李某懊惱而后悔。

當年案發后，李某即逃到浙江寧波的石浦鎮。因為他之前在那里打工，比較熟悉當地的環境。他發現，一些部門聘用人員需要身份證，便不敢隨便找工作。后來，他撿到一張“錢某”的身份證，年齡差不多，便以“錢某”作為自己的身份。李某沒有什么技能，也害怕被人發現自己的“事兒”，為了生計，干起了老本行——隨船出海打魚，過著辛苦而擔驚受怕的生活。打魚的生活很枯燥，更辛苦，也沒有多少收入。雖然工作時一個月能拿到一萬多元，但一般上半年休漁期基本不出海作業，拿不到工資，只能靠下半年幾個月工作，到手的錢基本花光。而且身在異鄉，沒有親朋好友，遇到麻煩也只能自己扛著。

2009年6月初，李某出海打魚時，與另外漁船為爭奪“地盤”發生糾紛，雙方打架。其間，對方欺負李某長得矮小，把他打傷。李某被船老板送進石浦鎮一家醫院治療。住院11天，花了近萬元錢，好在漁船老板為他簽字出的錢。出院時，船老板讓李某回鄉休養，但李某說自己“是孤兒，沒有家”，并請求船老板不要對外說自己的事。

其實，李某一直很想念家鄉，想念妻兒和年邁的父母。每當他從電視上看到家鄉的消息，就喜憂參半。喜的是，家鄉變化太大了，而且越來越好，尤其是近年來通了高鐵，已經不是之前那個落后的小縣城了。憂的是，自己和妻子外出打工，兒子一直由岳母撫養，心里十分愧疚，但又不敢給岳母寄錢，更不敢打聽消息。

歲月流逝間，李某的心里一直沒有平靜過，見到警車就害怕，聽到警笛就擔心，更為自己犯下的罪行所“折磨”。尤其是逢年過節，看到別人都拿著錢高高興興地回鄉跟家人團聚，他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為了忘卻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為了逃避公安機關抓捕，李某的口音也變了，學會一口寧波話，家鄉的話幾乎不會說了。這些年，他曾想到回鄉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向受害人劉某的家人“請罪”，但又擔心受到重罰和賠償。就在這種復雜的心態中，他過著煎熬的日子。直到被民警抓獲，李某似乎如釋重負：“我這下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5月22日傍晚，專案組民警將李某押回南陵縣公安局。當警車進入南陵縣境內時，李某看著路邊“奎湖”路牌和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情不自禁地說：“到家了，終于到家了……”

在刑偵大隊，面對審查，李某如實交代自己犯罪事實后，向民警提出一個請求：“我能不能回家看看兒子啊，他應該25歲了，已經是成年人了。我也想看看岳母，向老人家說聲對不起。也想到劉某家看看，請求他們家人的寬恕。”說到這些，李某不禁哽咽起來，一遍遍念叨著：我跑了14年，心里一直沒有安穩過啊。我對不起家人，更對不起被我害死的人。但是，這一切為時已晚。

目前，李某因涉嫌故意殺人被移交起訴。等待他的將是法律公正而嚴肅的審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