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秋我參軍

楊金輝

記憶中我參軍的那年深秋，似乎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記憶。那個金色的秋季，簡直是山村一幅最美的畫：一垛垛的玉米碼成了行，行與行的高度都在半人高，一眼望去，金燦燦黃澄澄的，煞是迷人。每個社員的心情都是亢奮的，這是一年中人們生活最充實的時刻了。

八月十五的晚上，社員們正在場院里扒玉米，和玉米一個顏色的月亮就掛在我們的頭頂，場院里高懸的燈光并不明亮，可我們感到這個夜晚是那樣美好！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一聲輕微的呼喊：哎——我說，你知道嗎？村里開始征兵了，你不報名參軍去？

玉米墻后面傳來的是玉濤的悄悄話。我抬頭，只見玉濤的一張長方大臉盤正出現在金黃色的玉米垛上。那張大臉盤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俊俏和詭秘。我看得出他的得意。因為他是村里的一名民兵班長。我聽到這個消息感到一種難言的激動。其實我從小就希望自己能有一天穿上綠軍裝。我在無數個深夜做過無數次這樣的夢。這個夢應源于我們村前些年出現過兩個海軍。他們參軍那年秋天，是我們全校小學生列隊歡送他們，他們那一身湛藍色的軍裝和胸前懸掛著的大紅花，不知在我腦海里晃動了多少次。

我說，我也要去參軍，咱們倆一起去！此刻，玉濤的臉色突然又有些怪異。我只好說：我肯定不如你驗得好，你的條件比我好，你驗兵我也跟著驗一下，今年驗不上，不是還有明年嗎？玉濤笑了。說：你肯定驗不上，等我參軍后你再驗也不遲。我說：是是，我就是感受一下驗兵的過程，我沒打算今年能驗上。玉濤說：你就得做好半路被刷下來的準備，今年和明年其實都一樣，到那時我們要相互通信，談學習談生活！聽說今年的兵是去海南，海南可是個好地方，就是有點太遠，那地方一年四季都是綠，四季如春吶！ 這次我一定要爭取參軍去海南！

我望著玉濤一臉的興奮，只好羨慕地笑笑，這也算對他的一份祝愿。

驗兵那天，我跟隨玉濤在公社武裝部指定的操場上參驗，公社武裝部張部長面色矜持，目光就像一張專為每個前來驗兵準備好的網，不一會兒就被他從網中打撈上一個被淘汰的小伙。誰承想，就在這時，玉濤突然被張部長一句話從隊伍中“撈”了出來，玉濤的臉立時拉長了，一臉的悵惘和失落。玉濤紅著臉站在張部長的面前，像霜打的瓜秧，垂頭喪氣地半天才說出一句話：部長……我還是村里的民兵班長呢…… 張部長說：這個不管用，你就適合當民兵，你當民兵絕對是個好樣的。

那天傍晚，我和玉濤同樣來到場院和社員們扒玉米，玉濤這回卻說：看來你這次參軍有希望，我是不好辦了，不過明年這個時候我還要來驗兵，我就不信我這輩子沒有當兵的緣。我趕緊說：是啊，你本該這次能驗上的，可那張部長硬是把你給扯了下來，真是遺憾。

事情真像玉濤說的那樣，我兩次驗兵都順利通過，可就在這時，我得知一個消息，我們村一下驗住四人，這下可把我震驚得不輕，這就意味著競爭啊，一個村一下走四個兵，這在我們村史上從未聽說。這個時候玉濤急急火火地來幫我操心了，他像比我還急的樣子：你趕緊托門子找關系吧，人家可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有人脈啊，你呢，什么都沒有，就會寫點小文章在廣播里播一下！我想也是，這時，我想起剛剛參加區人武部舉辦的新聞寫作培訓班的事來，那個李干事，找他是否能起點作用？

事情果真像玉濤說的那樣，區人武部李干事一見我就說，小楊，你應該去部隊鍛煉幾年，到了部隊說不定你還是個大有作為之才呢！只要你體檢合格，就有希望成為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

參軍那天，玉濤陪我父母把我送到區人武部正式辦手續，當他們望著我穿上軍裝時，父親說：到了部隊要好好學習，多讀書，爭取寫出好東西！父親說到這，我已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了一絲光在閃動。母親這時說：我們看著你換上軍裝就該回去了…… 后來，我得知我的父母在回去的路上流了一路的淚，為什么他們要急著離開我，那是怕我看到他們的眼淚滾落下來。后來母親告訴我，我走后父親回到家躲在小屋里半天沒出來……

盡管參軍的那個深秋已離我越來越遠，但卻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中。一晃三十個春秋過去了，往事依然如初。那天夜里，我忽然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又一次穿上軍裝走進軍營，我和戰士們又一起在操場上訓練，那場景那景色，仿佛比以往更加清晰，多么美好，多么親切…… 這樣的夢，我做過多次。當兵真好，夢中當兵更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