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的謊言

吳慧+盧菁

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的名言：“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多年來，我將這句箴言作為自己的座右銘，在教育教學之路上，踏實前行，潛心育人。一個“真”字，要求正直、公正、誠實，進而引導、教育孩子們也成為正直、公正、誠實的人。在從事教育工作的13年里，我屢次遇到非常棘手的突發事件，而有些事件在我看來，很難對涉事的孩子誠實地說出真相。

事件回放

事件1：

小凱，愛偷懶的小胖子，喜歡玩電腦游戲，三天兩頭翹課，一個典型的問題學生。這一天，小凱又沒有來上學，和他母親溝通后，約定中午到校。但是，直到下午，小凱都沒有來。臨放學時，小凱的母親突然沖進了辦公室，一把緊緊握住我的手，滿眼含淚地嗚咽著：“吳老師……你一定要幫我……一定要幫我啊！沒有辦法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連忙安撫她落座，然后詢問事情的緣由。原來，小凱今早翹課去了黑網吧，一直玩到下午才回來。他母親原本想好好教訓他一頓，帶來學校上課。但是，小凱理直氣壯地告訴母親，父親也沒有上過學，現在也照樣賺大錢，上學沒用的！小凱的奶奶心疼孫子，攔著母親不讓教訓孩子。孤立無援的母親走投無路，來到學校，求著我，讓我幫她對孩子說一個謊，我該怎么辦？

事件2：

小宇，班長，成績優異，聰明伶俐，從不需要老師為他操心。但是，那一天，校門口集聚了很多某工地的建筑工人，都要求和小宇見面。通過溝通，工人們說小宇的父親卷款而逃了，他們是來找小宇要工程款的，數目很大，估計二三十萬。工人們憤憤地控訴著小宇父親的“罪行”，強烈要求詢問小宇父親的下落。因為來著不善，出于保護孩子的目的，我沒有同意。好不容易勸走了工人們，一回頭，卻發現小宇臉色蒼白，一臉沮喪地趴在走廊扶手上，壞了，估計孩子已經知道了。小宇很聰明，從偷聽的只言片語，到最近頻繁搬家，他就推導出了事實。我看著那個孩子，只見他呆呆地望著地面，滿眼灰暗，毫無生氣，嘴里喃喃著：“怎么會這樣？他怎么會這樣？”我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巨額債務徹底打垮了年幼的小宇對父親的信任、對家庭的信念，甚至很可能徹底打垮他對美好未來的憧憬。我該怎么辦？

處理經過

經過1：

小凱的母親是個文盲，她懇求我以她的名義幫她寫一封信給小凱，編造父親下崗，家里經濟條件困難的消息，希望小凱能浪子回頭，不再沉迷游戲，和母親一起肩負起家庭的責任，共渡難關。小凱的母親流著眼淚告訴我，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方法了。之前為了教育孩子，文的武的，罵的打的都用過了，都沒有用，只盼著通過這最后的方法讓孩子回心轉意。我感覺教育工作做到這一步，真真是無措至極了。看著眼淚汪汪的母親，聽著她無力的哭泣，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當天晚上，我思索了很久，答應幫忙。

當把信交給小凱母親時，她激動萬分。我鄭重地告訴她，說謊的目的是挽救孩子。在家里，家長要用更多的謊言來圓這個謊，才能讓孩子相信。并且，孩子的父親和奶奶都要配合，口徑一致，步調一致，行動一致。母親更是要抓住這個契機，靜下心來好好與孩子談談家庭的責任、家庭的未來、孩子的未來等。在學校里，我會尋找恰當的時機和孩子談心。只有學校和家長通力合作，這件事才會有成功的可能。小凱的母親答應了我。第二天，我看到小凱來上學了，眼睛紅紅的，估計昨天晚上小凱母親展開了行動。只是因為翹課落下了功課，所以數學課聽不懂了。看到小凱著急的表情，我知道謊言起作用了，于是找小凱談心。我告訴他，媽媽昨天在老師這里哭了，媽媽很愛小凱，很為小凱著急，但不知道怎么辦。結果小凱的回答讓我吃驚，他說他不會再曠課了，他是男子漢，媽媽那么愛他，再惹媽媽哭是沒有良心的。現在家里這么困難，他更不應該到網吧里玩游戲了，好好學習，不讓媽媽操心，這才是男子漢所為。并且，小凱拜托我聯系數學老師幫他補上落下的功課。看著好不容易有所轉變的小凱，想著他母親昨天淚眼婆娑的樣子，我心里不覺感慨萬千。

經過2：

小宇再也不肯回教室上課了，我心痛地看著他無力地癱坐在辦公室的小凳子上，一聲不吭。我知道，他現在非常難受，他害怕同學們的議論嘲笑，他牽掛父親的安危，他更擔憂那巨額的債務。望著這個可憐的孩子，我撥通了小宇母親的電話。電話那頭，母親很著急，事情和工友們說的有出入，攜款潛逃的是包工頭，但小宇父親卻有擔保的責任。霎時間我的心變得很沉重很沉重。對于一個打工家庭而言，二三十萬是個天大的數目，他們如何負擔得起？面對心灰意冷的孩子，我想，我必須想辦法喚回孩子對父親的信任，喚回孩子對家庭的信心。于是，我又一次說謊了。

我輕聲告訴小宇：“小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小宇沒理我，依舊沮喪。我接著說：“相信你的父親，他是個高尚的人。包工頭跑了，你的父親為了不讓工友們徹底絕望，一個人攬下了這巨額的債務，他希望用今后十年的努力把錢還給工友。”小宇聽了開始顫抖。我繼續說：“你的父母就是擔心你受到傷害才會對你隱瞞。小宇，你看，你的父親多么勇敢，面對生活的挫折他依然樂觀和奮進。你現在這樣，除了拖后腿，對父親、對家庭，不會有任何幫助。”終于，小宇被我的話觸動了，他抬起了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那我又能為父親做些什么？我，什么也不會啊！”聲音充滿了無措和傷悲。“你已經做了很多了，在這過去的一年里，你努力學習，沒有讓父親為你的學業操心，讓他能放心地掙錢。你刻苦用功，用自己的成績贏得了獎學金，減輕了父親的經濟壓力啊。”這一席話頓時點醒了小宇：“對啊，老師，我可以更努力地學習，多幫媽媽干活，讓爸爸沒有后顧之憂。我可以更刻苦用功，贏得更多的獎學金，減輕爸爸的負擔。我還可以考更好的學校，將來工作后我來還債。”男孩自信滿滿，越說越響，眼里重新閃爍起明亮的光芒，那神情與一年前競選班長時一模一樣。

謊言的背后

兩個故事，兩個謊言，我曾經懷疑過這么做是否正確。但是，當看到變得懂事的小凱，重獲自信的小宇，那些謊言的背后，是我滿滿的善意。

對于小宇，善意的謊言背后，是心理暗示，給予孩子希望。現在的孩子聰慧早熟，一點蛛絲馬跡，他就能自己推導出部分真相，尤其是像小宇這樣的孩子，很不好騙。當他因家庭因素自尊心、自信心受到沉重打擊，無法排解內心的自卑和絕望，自我逃避時，我必須幫助他。因為奧地利著名心理學家阿德勒說過：并不是人人都能超越自卑，關鍵在于正確對待社會，正確理解生活。身為教師就應該培養學生對生活和社會的興趣和希望，教導他們以堅定的勇氣面對挑戰。善意的謊言，重塑了父親的形象，讓小宇坍塌的內心世界有了恢復的可能。善意的謊言，引導小宇構想了理想的未來，幫助他重獲生活的勇氣和信心。事實上，經過這件事情，孩子擁有了一顆強大的心，能夠抗擊更大的暴風驟雨。

謊言的實質

從事教育工作13年，我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事，但是，育人的初心始終未變。育人，育健康、積極、樂觀、向上，對國家、對社會有益之人。而這條育人之路本就充滿坎坷和變數。如何才能走得更順，走得更好？

2011年，江蘇省教育學會十二五科研課題“中學生心理健康教育有效性研究”在我校成功開題，專家在開題儀式上，提出了中學生心理健康教育有效性研究的概念。基于一些理論研究，課題組開始重新審視這些特殊的經歷，開始思考謊言的實質。

關于“善意的謊言”，我個人的理解為：說話人在知道事實的前提下，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出于善意，通過刻意隱瞞并提供與事實不符的語言信息的行為。

善意的謊言，它的實質是什么？是愛和智慧。

身為教育工作者，首要工作就是育人。而育人的前提，就是愛，博愛。魯迅先生曾說過：“教育根植于愛。”蘇霍姆林斯基也說過：“愛人吧！對人的愛是你道德的核心！要為你周圍的人貢獻出自己心靈的力量，讓他們更美好，精神上更富有、更完美。”我覺得，對學生有愛，對家長有愛，對家庭有愛，教師才能真真正正設身處地地為學生著想，為家長著想，才能有針對性地幫助學生成長成才，才會贏得家長的認可和協助。對于小凱的母親，我是感動，感動她的愛子之心，同時也能體會到她恨鐵不成鋼的遺憾。我理解家長，所以愿意幫助家長，家校合作，事半功倍。對于小宇，我是憐惜，新市民子女不容易。聰慧早熟而敏感的孩子，內心的創傷不容易撫平。而他的父母因為欠款問題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孩子。我的安慰，平息了孩子內心洶涌的波濤，讓他恢復理性，讓他重塑信心。這對于他家庭的穩定是十分重要的。而我的做法最后也獲得了小宇父母的感謝和支持。而現實生活中，有的教師往往沉浸在問題生帶給自己的痛苦中，當家長來訪時，就大吐苦水，諸多埋怨，毫不顧忌和理會家長的感受。這種做法，當然不會得到家長的認可，自然也得不到家長的協助。問題生的改造和轉變問題就又踢回給了教師自己。

為了更好地幫助學生擺脫心理困惑和心理壓力，借助善意的謊言，給予困境中的孩子、父母以希望和安慰，引導他們充分認識自我，接納自我，促進學生身心健康成長和和諧發展，何嘗不可呢？

我相信，本著“育人”這顆初心，帶著滿滿善意，會給孩子們送去及時的溫暖和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