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詩歌個性體驗認知研究

馬絨絨 謝世堅

（1.開僑中學，廣東 開平 529300；2.廣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李商隱詩歌個性體驗認知研究

馬絨絨1謝世堅2

（1.開僑中學，廣東 開平 529300；2.廣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

唐末詩人李商隱，與李白、李賀合稱為“詩家三李”，其詩典故豐富、幻境迭出，素來以奇異和難解聞名于世。以無題詩為代表，李商隱詩歌的新奇性是歷代學者們的研究焦點。詩人別具匠心地將自然景物、歷史典故及神話傳說等各類意象融入個性體驗并側顯個人身世。本文從認知語言學心智體驗觀和概念隱喻、概念整合理論入手，探究李詩個人身世寫照之新奇性，以凸顯文學意象托物認知、移情象征性和李商隱主觀化創作特色。

李商隱詩歌；個性體驗；概念隱喻；概念整合；新奇性

引言

李商隱詩歌典故豐富、幻境迭出，其朦朧詩及無題詩廣為流傳，素來以難解著稱。如劉學鍇《古代詩人研究的新嘗試與新探索——評董乃斌著〈李商隱的心靈世界〉》一文指出，“李商隱既代表晚唐，又高于晚唐，因為他比其他詩人更全面、更典型、更深刻地反映了時代精神面貌（即絕大多數詩人自覺或不自覺地回到用詩書寫自我心靈的路子上去），藝術上也更富創造性。”鄒河沂《論李商隱詩風的形成與獨有心靈世界的外化》碩士學位論文提到：“當晚唐的詩運如同國運一樣日趨衰落時，靈心善感的李商隱用朦朧跳躍的意象、委婉含蓄的筆觸對自己獨有的心靈世界做出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開掘，開辟了唐詩發展的新境界，使得‘晚唐分明別是一副一言語’；二十世紀上半葉學界對義山詩風格和創作成就的品評有代表性的如沈茂彰的〈玉黯生詩管窺〉謂義山詩‘作風能獨開一派，其最著者，典麗、奇煉、幽深、微婉、纖巧，五者是也。’繆錢的《論李義山詩》謂李義山‘靈心善感，一往情深,而不能自遣者’。”趙洪奎《李商隱詩歌的主觀性》一文亦指出：“李商隱是一個‘主觀’詩人、以表現內部世界為重點。”可見，李商隱詩歌滲透著詩人基于特定身世的個性化體驗。而認知語言學的體驗哲學觀點認為：隱喻滲透于日常生活，我們賴以思維和生存的概念系統在本質上是隱喻的。將李商隱詩歌內傾性創作風格和認知語言學體驗觀結合，本文將探討李詩別具匠心的語言背后那面個性體驗的思維魔鏡，以反照其高超的創作技藝。

一、李商隱詩歌個性體驗認知研究

李商隱一生宦海沉浮、跌宕不定，其文學意象新穎別致，承載著詩人獨特的體驗認知。以《回中牡丹為雨所敗二首》《西南行卻寄相送者》《西溪》《暮秋獨游曲江》《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及《十一月中旬至扶風界見梅花》為例，可看出詩人充分運用動靜相襯、虛實相輔的藝術手法使文學創作煥發生機。

回中牡丹為雨所敗二首

下苑他年未可追，西州今日忽相期。

水亭暮雨寒猶在，羅薦春香暖不知。

舞蝶殷勤收落蕊，佳人惆悵臥遙帷。

章臺街里芳菲伴，且問宮腰損幾枝。

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

玉盤迸淚傷心數，錦瑟驚弦破夢頻。

萬里重陰非舊圃，一年生意屬流塵。

前溪舞罷君回顧，并覺今朝粉態新。

此二詩借牡丹櫛風沐雨寄寓作者宏博落選、深感自傷。第一首詩在春寒料峭、舞蝶飄香之際，詩人以美人悵臥遙帷譬喻牡丹風雨蕭殺、落英紛紛之凄清境。第二首詩牡丹與石榴花互比反襯，“先期零落”與“不及春”寄寓詩人宏博落選、抱負落空的愁情。“玉盤迸淚傷心數， 錦瑟驚弦破夢頻”一句，使雨敗牡丹的即視場面擬聲擬態、個性鮮明地刻畫出作者在遭遇突如其來的意外打擊時傷情難禁的心境。“玉盤迸淚”擬花態，“錦瑟驚弦”擬雨聲，“破夢頻”又以本體隱喻表現生活的打擊接二連三、此起彼伏，恰如錦瑟驚弦跌宕起伏、急促難料，凸顯其“驚與頻”。詩人仕途之夢一次次被無情擊碎、淚灑殘缺而難得圓滿。末尾二句虛實相映、時空并置，“今朝粉態新”在今昔對比中感嘆世事難料、未來不可預期。與此相似，李商隱總在美好理想受到意外打擊之際，運用“驚破夢”之個性隱喻表達內心愁情體驗，比如下列這首飽含羈旅漂泊、思親懷鄉之情的詩——《西南行卻寄相送者》。

西南行卻寄相送者

百里陰云覆雪泥，行人只在雪云西。

明朝驚破還鄉夢，定是陳倉碧野雞。

西溪

悵望西溪水，潺湲奈爾何。

不驚春物少，只覺夕陽多。

色染妖韶柳，光含窈窕蘿。

人間從到海，天上莫為河。

鳳女彈瑤瑟，龍孫撼玉珂。

京華他夜夢，好好寄云波。

在李商隱眼中，思親懷鄉之夢既可“驚破”，亦可“托寄”。《西溪》是首悼亡詩，“人間從到海，天上莫為河”借牛郎織女隔河相忘的典故表達對亡妻的追逝。“京華他夜夢，好好寄云波”從兩方面刻畫出詩人身居異地、對遠在京華的兒女苦苦思念之情：首先，我們常說靜水流深、細水流長，若是驚濤駭浪則必是心潮翻滾不定、心緒惆悵萬千。而“云波”意為“云光蕩漾的水波”，該句側顯出詩人期待內心寧靜，不愿心緒被擾亂；其次，清澈見底的西溪水正如詩人心底汨汨流淌的情愫，其思親之夢如天光云影“明心可鑒”：詩人不愿心事積淀以渾濁心湖，唯愿早日與親人團聚，了卻心愿。“云波寄夢”以流體隱喻傳達出作者個性化思親體驗，也體現出夢意象在李商隱詩歌中豐富的表現力。與此類似，《暮秋獨游曲江》亦是一首悼妻思親詩，具有更為主觀的愁情體驗。

暮秋獨游曲江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該詩前兩句將荷葉之“春生”與“秋枯”實體隱喻為“春恨生”與“秋恨成”，寄哀思于荷葉，賦予植被多情性。荷葉雖白駒過隙般春華秋零，但思妻之恨卻綿綿無絕期，無忌斗轉星移；“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建立起視覺和聽覺的通感聯覺機制，新奇獨特。作者觸目傷懷，視覺上江水的濤濤不止觸發其情感上的動蕩起伏，詩人索性以“悵望江頭江水聲”混沌表現此刻百端茫茫的愁情認知，表現愁情與江水特殊的結構性相似體驗：愁如滔滔曲江水奔流東逝斬不斷，又跌宕心間恰似抑揚起伏的江水聲高亢又沉抑。詩人感嘆曲江水逝者難返、時光難留，也使綿綿愁緒升華到磐絲不移、無限凄惋的深情。此類基于獨特體驗的語言創新，還有《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一詩。

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該詩借“枯荷聽雨”寄寓詩人漂泊無依之身世。李商隱于冷秋之夜外宿駱氏亭，思念遠隔重城的朋友，頗感孤寂，而秋霜不散、陰雨連綿更加劇了其心境的凄清。“留得”反襯出詩人愿與殘敗枯荷為伴以排遣寂寞、聊以慰藉的渴求，“枯荷聽雨”則自況性寄寓詩人漂泊不羈的風雨人生。詩人不言己不遇，反以枯荷擬人手法表現凄清落寞的心境體驗，其烘托效果比李清照名句“雨打芭蕉，到黃昏，凄凄慘慘戚戚”更勝一籌，因其將文學意象的認知視角與詩人托物言志、移情象征觀點相結合，以詩人個性化體驗來認知并塑造個人主觀世界，這一點在李商隱這位主觀性突出的詩人身上更顯代表與新奇性。

十一月中旬至扶風界見梅花

匝路亭亭艷，非時裊裊香。

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

贈遠虛盈手，傷離適斷腸。

為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與上例相似，該詩抒發作者迫于宦海沉浮、孤苦無依之感慨。此詩并非梅花意象的白描詩，“斷腸”一詞充分點明自傷題旨：詩人實在借素娥青女、冷月寒霜象征牛李兩黨，又以“梅花早秀”的非時宜性象征自己于亂世懷才不遇。從認知層面講，“為誰成早秀”實際上基于淵源流長的傳統文化隱喻“才華是花朵”的實體及結構隱喻上，諸如妙筆生花、秀才、俊才、茂才、優秀、后起之秀等傳統表達都說明才華隱喻的植物文化淵源，而這些隱喻本質上是基于花朵秀麗嬌艷的視覺特性。與眾不同的是，李商隱在傳統共識之上匠心獨運，以個性化愁情體驗創造出了“才華是香味”的嗅覺隱喻，實現了才華隱喻由花朵視覺向嗅覺屬性的過渡，豐富了意象

圖一 《十一月中旬至扶風界見梅花》認知圖示

的內涵與象征力，也體現出概念隱喻的系統性。雖然才華的嗅覺隱喻還未像視覺隱喻那般衍生出多姿多彩的語言表達，卻充分彰顯出李商隱的文藝創造性思維。該意義拓展與全詩語境和傳統文化密不可分。

三、小結

通觀本文，李商隱詩歌語言的新奇性與詩人自身悲劇性身世背景下細膩豐富的情感體驗相關，亦和文學意象的創新性表現力有關，李詩獨樹一幟的語言魅力是其個性認知思維的產物。望本文對李商隱詩歌新奇性研究與古典文學認知研究有所裨益，尚存疏漏之處，愿同行批評指正。

[1]安微師范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中國詩學研究之第二輯——李商隱研究專輯[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鄒河沂.論李商隱詩風的形成與獨有心靈世界的外化[D].哈爾濱：黑龍江大學文學院，2006.

[3]陳冠明.走進李商隱的內宇宙——讀董乃斌李商隱的心靈世界[J].博覽群書，2013（10）：36-37.

[4]劉學鍇.古代詩人研究的新嘗試與新探索——評董乃斌著《李商隱的心靈世界》[J].文學遺產，1994（3）：115-117.

[5]王蒙.對李商隱及其詩作的一些理解[J].文學遺產，1999（1）：31-39.

[6]余恕誠.李商隱詩歌的多義性及其對心靈世界的表現——兼談李詩研究的方法問題[J].文學遺產，1997（2）：21-27.

[7]趙洪奎.李商隱詩歌的主觀性[J].商丘師范學院學報，2004，20（6）：3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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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絨絨（1989-），女，甘肅天水人，廣東省開僑中學教師，碩士，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謝世堅，廣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莎士比亞語言與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