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豆腐

劉向陽

畫 嶺有泉井，水質清洌，細水長流。張老 倌取溝埋管，引水做豆腐，挑擔走四方，也兼說媒，十里八鄉討酒喝。

張老倌酒量不大，三口下肚，舌頭就大了，話語絮絮叨叨。可七姑八姨煞是喜歡，紛紛端盆操碗，圍攏聽他胡侃海聊。幾回合下來，豆腐賣完了，臨走時忘不了喊，妹子，過幾天帶帥哥來相親，準備好酒好菜喔。妹子羞紅了臉，低頭閃躲。眾人捧腹大笑，目送他遠去。

秋香眼紅張老倌收入穩定，極力攛掇男人賤柏也賣豆腐。賤柏父母去世得早，游手好閑慣了，又瞧不起賣豆腐之類小本生意，一心只想賺大錢，發大財。秋香罵他只曉得做白日夢，崽女學費老拖欠不說，三間舊瓦房破爛不堪，哪天若是塌了，一家子埋瓦礫堆里了……秋香又哭又鬧，賤柏不得不依了她。

“好水在泉井，豆腐最鮮嫩。一塊錢七片啊！”賤柏高亮嗓子。人們愛吃清凌凌的泉水做的豆腐，且同樣一塊錢，又比張老倌的多一片，于是，一傳十，十傳百，“泉水豆腐”聲名鵲起，風頭蓋過了張記豆腐。

賤柏生意紅火，快要把無人問津的張老倌逼上絕路時，他卻突然舉家下長沙，硬是把“泉水豆腐”的金字招牌拱手相讓。真是怪事，簡直不可思議！村人都這么想，張老倌更甚。

那晚，開舊三輪車的老田不幸連人帶車滾落泉井坳口的溝渠，恰巧張老倌從妹子家說媒出來，多喝了幾杯酒，步子有點亂，聽得溝底有人哼唧，急急地滑下去，連扶帶背，忙不迭喊人幫忙送醫院……幾天后，老田終因傷勢過重，不再醒來。其雙親健在，尚要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兒子讀大學，學費又咋辦？

清早，張老倌送豆腐到田家。田嬸傷心地哭泣：“孩子考上了重點大學，老田高興啊，早上離家時對俺說，不要急，今天礦山辦結算，少了就去信用社借，一定要湊齊學費，不能誤了孩子的前程。又說要晚點回來，想多運幾車石頭，誰知……”

張老倌邊聽邊納悶，田家怎么沒要賤柏的豆腐呢，后來一打聽，才知賤柏關門停業了。說是賤柏的舅舅在長沙開炒貨鋪，急需人手。村里有人撞見他背包攜女，只顧低頭走路，神色慌張。秋香卻與人打招呼，上有白發老母，下有崽女讀書，房子也得改建……光賣豆腐，吃灰呀！

哼，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老田出事第二天就去了，莫非賤柏心里有鬼？張老倌暗忖。當時只想著救人，黑咕隆咚的，誰也沒留意老田的黑皮包——那里面可是他借來的學費啊！

喪事完畢，田嬸已債臺高筑，尚欠信用社幾萬元借款，無力再供兒子上學，村人為之嘆息。

沒了競爭對手，張老倌獨家經營，生意做得順風順水，也不必晃悠著擔子走村串戶。逢年過節，前來排隊者絡繹不絕。

“畫嶺有泉井，豆腐最鮮嫩。一塊錢六片啊！”張老倌大聲吆喝。

不是一塊錢七片嗎，怎么又變卦了呢？村人很是不爽，卻也無可奈何。

四年后，賤柏風風光光開車回村，大興土木建別墅，一時亮瞎許多人的眼。

伴隨著“噼噼啪啪”一陣爆竹脆響，賤柏家嶄新的三層樓房上梁圓垛，村里人都跑去慶賀。賤柏逢人就敬香煙，散檳榔，熱情洋溢。

張老倌躲在家里喝悶酒。他對賤柏充滿了鄙視。四年前，賤柏的“泉井豆腐”做出了名堂，突然就不搞了；四年后，這家伙脫胎換骨，開小車，建別墅，莫非發了橫財不成？老田出事那晚，他家一直亮著燈，之后，放著好端端的生意不做，舉家去長沙……

“不得了，賤柏從新樓屋頂栽下來，送醫院了，可能有生命危險！”張老倌的老婆從賤柏家回來，語帶傷感。

張老倌心里翻江倒海，五味雜陳，陡地生出來一絲快意。賤柏啊賤柏，你搞幾年炒貨批發，就買得起小車，蓋得起別墅？還不是……不義之財要不得啊。真是報應！

經搶救治療，賤柏成了植物人，秋香每天推著他曬太陽。村人不免唏噓嗟嘆。

鑼鼓喧天，彩旗飄飄，潭邵高速過境畫嶺。勾機作業時，在泉井坳挖出一個黑皮包，里面滿是花花綠綠的鈔票碎片，夾雜著顆粒飽滿的老鼠屎，漫天飛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