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芝 一心一線引，一針一畫成

李子沫

孟德芝

1961年3月生于成都，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蜀繡代表性傳承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從事蜀繡30多年，熟練掌握蜀繡的全部針法技藝，尤其擅長刺繡異色繡、異形繡，是蜀繡界公認的優秀專家。

代表作品：單面繡《蜀宮樂女》《虢國夫人游春圖》，巨幅蜀繡《秋色高原》，雙面繡《芙蓉鯉魚》《荷花貓魚》，異型繡《文君·熊貓》、《文君聽琴》、《九子·熊貓圖》等。

在西方，手工藝在一片機械化中仍然保留了自己的一份天地并且走得越來越遠的時候，在東方這個傳奇而古老的國度里，手工藝的技術還有，人才蕭條了，市場也冷清了。對于它的未來，何去何從？

攝影：陳艷玲 部分圖片提供：孟德芝

采訪孟德芝的時候，她剛剛接待完來自東華大學來交流的學生。一見面，孟德芝就說自己的事情太多，不僅要管公司夢苑蜀繡的事，也身兼四川省文聯民間藝術協會副主席、成都市婦女手工協會會長，最近剛剛忙完“非遺”展覽，就又投入到了“雙創周”和“精準扶貧”的活動中，她一直在適度調整自己的社會工作量，爭取靜下心來繡花。“繡花其實是一個非常舒服的狀態，找一個你最喜歡的圖案，然后放點禪音，喝點茶，沉浸其中，腦袋放空，什么都不考慮。雖然想學蜀繡的人還是有一些，但很多人抱著興趣來，學了一兩天，靜不下心就放棄了。從事蜀繡這個行業，來錢慢，可能學了十年，才會帶來收入，這也是現在蜀繡很難留得住人的一個重要原因。”

她的侄女其實挺有刺繡天分，孟德芝有心想把她培養成繼承人。但侄女斷斷續續地學習十年的當中，一會跑去賣花，一會又跑去干其它，并抱怨說每天繡花，都找不到對象了。

但也不乏一些真心喜歡蜀繡的人，愿意沉淀下來。孟德芝現在的品牌叫“夢苑蜀繡”，在金牛區的工作室有十多個人，其中除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繡師，只有兩年的經驗，其他都是超過十年以上的老繡工，其中包括一個省級大師、六個市級大師。除此之外，孟德芝在文殊院還有一個蜀繡精品坊和一個自己的工作室，在都江堰、綿竹也各有一個蜀繡基地。

采訪時，剛好有一個出生于1994年的重慶姑娘過來拜師，希望孟德芝能夠收她為徒。她說自己從小就喜歡做手工，媽媽也是做手工的行當，自己以前還曾織過兩年的夏布，后來偶然看到蜀繡，非常喜歡，就在老師的推薦下想來學習。孟德芝會選擇性地收一些學徒，并且都是免費的。

近幾年，政府對蜀繡很重視和支持，還專門建立了蜀繡職業技能培訓中心，取得了一定的成效。2006年蜀繡入選第一批中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12年蜀繡正式被中國國家質檢總局批準為地理標志保護產品。所以，對于所有從事蜀繡行業或者說民間手工藝的人來說，技術和人才蕭條并不是最大的困難，打開市場才是首要任務。因為蜀繡和很多手工作品一樣，對于人們來說，不是生活必需品，可以有，也可以沒有。再加上受整個大環境的影響，有必要千方百計去挖掘年輕人的喜好。

“蜀繡現在的消費人群主要還是有一定經濟基礎，對蜀繡很了解很喜愛的人，他們更多的是將蜀繡作為高端收藏品來購買。另外，也會有一些私人企業前來定制。更早時候還會有一些會議禮品定制，但現在這種情況沒有了，”除了傳統的銷售模式，孟德芝也有不斷去嘗試新的合作模式，“比如與一些旅游景區合作開發旅游手工產品，將書簽上繡上蜀繡;參加很多旅游大獎、文化周、各種展覽;跟酒店進行合作設計等，但事實證明，這些形式都沒能給蜀繡帶來持久、穩定的銷量。”

孟德芝在的兒子結婚時，送給他一幅傳統的蜀繡，兒子不要，他說這跟他簡約的裝修風格不搭，“這樣一副作品，有可能價值好幾萬，他居然不要！這真的很打擊我，但也在側面提醒我，我們在堅持傳統的同時，仍然要不斷創新，創作出時尚、新穎、實用的作品，好吸引年輕人的眼光。”

“我們傳統的產品主要是擺件、掛件，設計出自老一輩蜀繡設計師之手，他們畫得非常好，但作品更多面向傳統的顧客，而有名的設計師，我們一是請不起，二來也擔不了這個風險。先前，就有一個設計公司跟我們約談過幾次，但是一說到具體方案，就沒有下文了。”

“但另外一方面，蜀繡本身是一項中國傳統的技藝，如果僅僅為了適應市場追求利潤，這本身就比較矛盾。如果能夠既保留傳統技藝的同時，又能夠從本質上讓年輕人看到蜀繡的生命力與創造力，才是長遠之計。我們跟四川大學等好幾所大學建立孵化基地，讓學生假期可以在我們這兒免費學習蜀繡，當他們有好的設計作品出來，我們就付費使用。到現在為止，遇到一個一心想要走這條路的設計研究生，我們打算給她建立一個工作室。”

“其實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摸索，因為大多數人不懂蜀繡這一項技藝，新的設計風格需要嘗試，更要經過市場的檢驗。”

為了吸引更多的年輕顧客，孟德芝打算將正在裝修的文殊院精品坊，增設一個展示廳，里面陳設上帶有蜀繡元素的沙發、靠墊、臺燈等物件。除此之外，孟德芝也希望銷售模式有所轉變，將網站建設得更好，跟上時代熱點，比如情人節便繡點玫瑰等這種時興的模式。另外，還希望能夠繼續發揮出高端刺繡的特性，找一個旗袍品牌合作，賦予一些刺繡的元素。

說到繼承人，孟德芝希望能夠通過“坑蒙拐騙”，將來讓自己學習法律的兒媳來管理公司，那時自己便可以退居二線了。

GRACE對話孟德芝

對于蜀繡的未來，我感到焦慮

GRACE：相比蜀繡，蘇繡在大家心目中的知名度更高一點，而且蜀繡的年產值也與蘇繡相去甚遠。你覺得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蘇繡一直都沒有受到過影響，現在他們也已經擁有了自己系列產品線，市場占有率為中國四大繡藝當中最高。而蜀繡，從2005年改制以后才重新起步。相同之處是，蘇繡也同樣面臨著傳承的問題，他們現在是派老師去朝鮮、越南教當地人們，然后再把產品收購回來在蘇州銷售。大家一直在討論這種方式，因為從國際化來說，作為代加工是正常的商業行為，但從技藝傳承來講，這到底是蘇州的刺繡還是朝鮮、越南的刺繡，有待考究。”endprint

GRACE：一位繡師要掌握高端繡法——雙面異形異色繡，需要多長時間？

“在我們的工作室里，有一位繡師掌握了雙面異形異色繡，其他的都在學。出色的雙面繡，需要繡師有十年以上的繡藝基礎，包括繡花鳥、動物、人物，都要掌握，因為雙面繡，有的一面是人物，另外一面又是動物。當然，只有一兩年的基礎，也可以學，只是說繡出來的東西沒法看。”

GRACE：你們去茂縣、理縣等地的“精準扶貧”，具體能夠給當地人帶來什么？

“我們挑選出當地一些喜歡繡花的，或者稍有基礎的人，無償地把技術教授給他們。但并不是教完就走，我們會切切實實地長期地交給他們一些訂單，直接給他們帶來經濟上的幫助。”

GRACE：在蜀繡路上，誰對你的影響最大？

“我的家庭。從小家里大大小小很多都是做手工行當，第二便是我的師傅，他的技藝很好。第三便是成都蜀繡廠，當時我僅十七八歲，熱情而單純，一門心思只想把蜀繡繡好，沒有受到任何外界的影響。”

GRACE：蜀繡這一行的收入如何？

“我們不是一個高收益的行業。首先成本很高，比如一位省級繡藝大師，一個月工資是5000塊，再加上年終獎。如果讓她繡十個月，工資就要50000元，再加上材料、裝裱、運輸等成本，即使一副作品賣幾萬塊，利潤也不高。”

GRACE：你曾說蜀繡要想走得更遠，僅靠大師們單打獨斗還不夠，抱團占領國際市場才能進一步發展。你覺得應該怎樣抱團？

“必須得政府搭臺，企業和協會一起合作才能共贏。比如我們曾參加國外的一些文化周，交流活動，活動完了也就結束了，根本落不到地。你只有跟商貿、外務部一起合作，才能真正走出去。”

GRACE：對于蜀繡的未來，你會焦慮嗎？

“如果僅僅是我個人的話，我不焦慮，因為蜀繡畢竟在中國傳承了幾千年，它有自己的生命力。但如果我個人想發展得更好，便會焦慮。現在，蜀繡整個行業都處于維持階段，虧損的有很多。比如文殊院的精品坊，除了支付房租，還要交運營費，這些都讓我焦慮。”

GRACE：你的性格是怎么樣的？

“我是雙魚座、A型血，比較浪漫、敏感。我喜歡研究星座，以前在廠里的時候，就常給人看手相、面相，也算是一種娛樂。以前我性子比較急，很多學生還有點怕我。當時我們繡人民大會堂的作品時，有個人一直抱怨，便被我叫到辦公室罵了一頓。但現在，經歷的事情多了，性格也變得平和了。”

GRACE：你的生活狀態呢？

“我經常一兩點睡，早上八點起。生活也沒有規律，也沒有開始養生。喜歡看書、喜歡鮮花、喜歡香水、跟風看一些電視劇，太累的時候，喜歡關掉手機。”

GRACE：你覺得什么時候會對自己說：繡不動了，該休息了？

“他們希望我干到70歲。但現在我其實特別想無拘無束地出去旅游，不帶著任何任務和目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