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笑
一
徐嶺村的徐三泰是個祖傳老中醫,自己開了個診所,十里八村的鄉親們誰要是有個頭疼腦熱,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徐三泰診治。最近,門庭若市的徐氏診所忽然門可羅雀,車稀人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鄉衛生院來了個省城的胡專家,大家都跑他那里去了。
省城里的專家?徐三泰搖搖頭,帶著大寶想去鄉衛生院看看。大寶是他收的徒弟,在市衛校剛剛畢業,現在回到村里跟著徐三泰深造。大寶實誠,對徐三泰忠心耿耿,在去衛生院的路上,嘴里一直嘟囔,什么狗屁專家,肯定是來鄉下忽悠沒見識的莊稼人的。
大寶一激動,嘴上就開始跑起了火車,說什么東南某省的民營醫療機構,到處承包公立醫院的科室騙錢;還有什么醫療“磚家”,靠假儀器騙人,種種勾當可謂觸目驚心。
徐三泰氣得胡子亂顫,心想,自古以來,醫者父母心,這些老祖宗傳下來的信條,他們都丟光了嗎?要是這些居心不良的醫生讓自己給碰到了,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剛進鄉衛生院的大門,迎頭碰上了張院長。張院長夾著一個公文包正要向外走,一見徐三泰,忙停了下來。
張院長說:“徐老爺子,您來得正好。有空去和省城來的胡專家交流一下吧,您是民間老醫生,經驗豐富,肚子里全是老藥方;這個胡專家呢,是名牌大學的高才生,又在省城大醫院歷練了好幾年,學術水平很高。你們要是一碰撞,絕對能碰出很多醫學的火花來!”
徐三泰見處事圓滑的張院長把話說得滴水不漏,只好應道:“張院長過獎了,老朽何德何能,今天我就是來向這省城來的大專家請教的!”
這時,一輛轎車開了過來,停下了。張院長拉開車門,轉頭對徐三泰說:“您和胡專家慢慢聊,我今天得去市里參加個專題會,幾天以后回來!”
張院長走后,徐三泰便帶著大寶踱著方步進了門診樓,徑直來到胡醫生的診室。
二
一進屋,徐三泰就見一個身穿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的男子正側臉向一個患者詢問病情。徐三泰心里暗暗吃驚,這難道就是省城來的專家?怎么如此年輕?
胡醫生抬頭一看徐三泰站在門口,忙讓旁邊一個年輕助手搬椅子讓老先生坐下。那助手搬完椅子,還遞上一杯白開水。徐三泰的心緒稍稍平和起來,心想不管這專家本事怎么樣,態度倒是還不錯。
胡醫生送走了剛才的患者,問清楚來人是徐三泰后,客氣地站起身來說:“久仰大名,張院長在我面前提過您好幾次,說您是醫學世家,尤其是精通中醫傳統治療!”
幾句客氣話讓徐三泰十分受用,他點了點頭,夸獎胡醫生年輕有為。胡醫生擺擺手說:“我還年輕,在徐老面前是個晚輩,您老人家直接叫我名字胡玉發就行了。”
還沒說幾句話,胡玉發的電話響了起來。胡玉發一看手機屏幕,馬上站起身來拉著助手就向外走,臨走時回過頭來,對徐三泰說先在這里稍等一下,他去病房看看。
胡玉發一走,徐三泰便和大寶打量起這間不大的診室來。忽然,大寶尖叫一聲:“師傅,您看這柜子上的藥盒,有問題呀。這、這些藥都過期了!”
徐三泰趕緊從衣袋里掏出老花鏡戴上,盯著藥柜上放著的藥盒,一個一個地仔細端詳起來。果真如大寶所說,一連看了好幾盒藥,只見藥盒上面印的有效日期,顯示都過期了,有的過期一個多月,有的甚至半年多。
徐三泰暗罵,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這胡玉發看著斯斯文文的,怎么這么黑心,竟然賣過期藥!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過了有效期的藥品,成分可能會分解為別的產物,而這些分解的產物有可能對身體產生副作用。如果吃了變質的藥品,不僅沒有治療效果,還會有細菌感染的危險。
大寶氣得滿臉通紅,他看了看門口沒人,小聲對徐三泰說:“我聽說了,現在很多無良診所和醫生專門通過地下渠道,以白菜價收購那些過期藥,然后再高價賣給普通患者,中間賺取高額利潤。我看胡玉發也是這一類禽獸,真是太可惡了!”
徐三泰點了點頭,示意大寶用智能手機趕緊對著幾個藥盒拍了照片,這是留取證據,又說這事兒暫時不要聲張,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就在徐三泰要進一步仔細查看時,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徐三泰馬上拿起醫生辦公桌旁邊的一份報紙裝模作樣地閱讀起來,大寶也翻開手機玩起了微信。
來人是胡玉發,只見他神色慌張,對徐三泰抱歉說:“今天不能和老先生長聊了,現在我急著送一個病人去市里醫院做手術。改日再向您老請教!”說著就客氣地把徐三泰和大寶請了出來,隨后在坐診室門上掛了鎖。
三
出衛生院大門時,徐三泰見幾個人正七手八腳地把一個老漢往救護車上抬。上前一瞧,老漢是鄰村的老友吳有福。徐三泰不禁心想,嘿,這吳老漢不是原來一直找我看那糖尿病嗎,最近也不來診所了,今天出現在這里,不用問,來找這個所謂的省城專家來看了!
回到家后,徐三泰心緒難寧,他想等胡玉發從市里回來后,一定得找他好好說說,他怎么能這么坑鄉親們呢,那些過期藥怎么能給大伙兒開呢!
他越想越氣,竟然郁氣積胸,病倒在床上,過了好幾天才慢慢緩過來。
這天,他覺得有精神了,就從床上爬起來,叫上大寶要再去鄉衛生院會會那個胡玉發。可他還雙腳還沒邁出院門,就見吳有福來找他嘮嗑了。
沒等徐三泰過問,吳有福便紅著臉說:“老哥,我不是不信任你啊,可我這病一直不好,聽說那個胡醫生看得神,這才去的。當時,我一見他,他就說這病可不能再吃藥拖著了,必須手術解決才成。你還別說,自從胡醫生給我做完手術,我這病輕多了,你看,走路也有勁了!”
吳有福原來就是一直吃著徐三泰的藥,他這么一說,徐三泰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提高嗓門說:“你這糖尿病是個頑固病,做手術能這么快讓你好起來?來,讓我看看他胡玉發做的啥手術。”
吳有福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一退褲子,說:“看,在大腿這里。”
徐三泰瞇著眼瞅了半天,說:“這大腿處怎么沒有刀疤?”他看著吳有福一臉的茫然,馬上意識到什么,又說道:“你說說當時動手術的情形,依我看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吳有福警覺起來:“這兩天回到家后我也納悶呢,當時胡醫生說了一堆手術名詞,可我文化低也不懂,動手術時,他們給我用了局部麻醉藥,迷迷糊糊的好像睡著一般,怪就怪在他們在我腿上鼓搗半天,我咋也沒感覺出痛來。你現在又說大腿根沒有刀疤,我也覺得很奇怪。”
“吳爺爺,這有啥奇怪的,依我看,這胡玉發當時急著把您拉到市里醫院,說是市里醫院手術條件好,可你怎么能保證他和市里那家醫院不是一伙的?我推測,胡玉發在醫院里一定是裝模作樣,其實根本就沒有動手術,手術費卻賺走嘍!”大寶在一旁搶著說。
徐三泰一聽,微微點頭。吳有福呼地站起來罵道:“豈有此理,這事不能完,現在我去找胡玉發算賬!”
徐三泰和大寶也正想去衛生院呢,這下好了,有了吳有福的助陣,更有信心了。
徐三泰和大寶,加上吳有福帶著兒子和幾個本族的年輕人,合成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地闖進了衛生院大門,直接沖進了門診樓。
四
胡玉發一看是來找自己麻煩的,嚇得臉色煞白。
徐三泰見吳有福帶的年輕人要惹事,心想這次來主要是揭穿胡玉發的真面目,千萬不能動手,于是自己站到人群前面,打算質問胡玉發。
就在此時,出差剛回來的張院長突然在門外大聲喊:“成何體統,都給我停下!”說著擠了進來,一看徐三泰,說,“他們不懂得規矩,您老怎么也亂摻和啊?”
等徐三泰和吳有福說了自己的疑惑,張院長走到胡玉發診室的藥柜前,抓起幾個盒子遞過去。徐三泰一掂,咦,怎么這么輕?打開一看,里面的瓶子空空如也,一粒藥也沒有,他又連著打開幾個,也是如此。
張院長解釋說:“咱們好多老鄉不識字,只認得藥盒的圖案,于是胡醫生便把一些用過的藥盒擺在藥柜上,當接待患者時,問起對方吃過什么藥,如果對方說不出藥名,他便讓那些大字不識的鄉親到藥柜上找找,看吃的是哪種藥盒的藥。”
接著張院長又拿出手機讓大伙兒看了一段視頻,然后說:“這段視頻呢,是我在市醫院工作的老同學發給我的,他把吳有福動手術的全程都錄了下來,是供實習生觀摩的。你看這視頻上,胡玉發正一絲不茍地給吳有福老漢動手術呢。你們不知道,胡醫生的這種技術,全省都沒有多少人會呢!”
“那我爸怎么會沒有覺得疼,也沒有留下什么疤痕?”吳有福的兒子問道。
張院長說:“你父親是糖尿病引起的下肢動脈閉塞,胡醫生為了減輕你父親手術時的痛苦,局部麻醉之后,從大腿根部打根針,從針眼里放入導絲,沿著導絲就能打通血管閉塞部位。整個手術過程中病人不僅沒有痛感,這種手術精細到病人都找不到手術疤痕!前段時間網上有這樣的新聞,你們到網上一搜就知道了。”
徐三泰聽后,連忙走過去握著胡玉發的手說:“我冤枉胡醫生了,今天真開眼了,我雖然是中醫,可也要與時俱進,拜您為師!”張院長笑了:“徐老爺子,恐怕你讓胡醫生為難了。人家是省里派來支援我們鄉衛生院的專家,只是臨時性任務,后天就要啟程回省城了!”
此時,一個醫生走進來對張院長說:“張院長,胡醫生聯系的省城醫療基金的同志們到了,你們去會客廳吧。”
張院長感激地說:“胡專家真是我們鄉下的恩人啊,要是沒有您的呼吁,我們這窮鄉僻壤不會引來基金會這個慈善機構,以后貧困戶看大病再也不是老大難的問題了……”
胡玉發謙虛地說:“張院長過獎了,我決定,以后每年都過來坐診一段時間。還有,您常說徐老爺子的診所里掛著個傳了幾代人的匾額,上面寫著‘醫者父母心,以后我有機會一定去參觀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