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太尉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992-7711(2017)08-0096
【殘陽如血】語出義務教育課程標準試驗教科書九年級語文(語文版)下冊第二單元《憶秦娥·婁山關》。
此詞在中學校園中無不是令師生激情頓生、出口稱頌的一篇佳作。可在誦讀之余免不了對詞的末句中的“血”字的讀音產生疑惑。因課文中無明確的注釋。可“血”字可讀xiě、xuè兩個音。就《語文課程標準》對七-九年級的閱讀要求:“用普通話正確、流利、有感情地朗讀;在通讀課文的基礎上,理清思路,理解主要內容,體味和推敲重要詞句在語言環境中的意義和作用。”①如果讀法不妥,則不能準確地表情達意。
就教材配套的教師用書第77頁所示:“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大意是:跨過婁山關極目遠眺,蒼茫的群山像波濤洶涌的大海,落日像血一樣殷紅。這里寫的是傍晚時分,紅軍躍上婁山關,放眼望去,展示在眼前的是一幅波瀾壯闊、色彩濃烈、氣魄雄渾的圖景。這個畫面即使寫實,又在實感之外,富有深刻的象征意義:如海的蒼山象征革命征途上還會遇到更多的關隘,面臨更多的困難;如血的殘陽,象征革命的勝利需要紅軍戰士浴血奮戰、前仆后繼,輝煌的勝利是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預示著未來斗爭的艱辛和曲折。
另據《毛澤東詩詞鑒賞》(公木著,長春出版社1999年1月第1版)第88頁對【殘陽如血】句解釋為:夕陽鮮紅像血的顏色。
比較兩版本注釋,“血”字都是名詞。可讀音有兩個的“血”字,在本詞中究竟該讀何音更能表達作者的情感呢?
現代漢語《辭海》(吉林大學出版社)第1303頁、1339頁和《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出版社1983年重版)第1394頁、1431頁的注釋,“血”讀xiě、xuè兩個音。字義相同:①人或高等動物體內循環系統中的液體組織,暗赤或鮮紅色,由血漿、血細胞和血小板構成。作用是把養分和激素輸送給體內各個組織,收集廢物送給排泄器官,調節體溫和抵御病菌等。也叫血液。②有血統關系的:血親,血緣。③比喻剛強熱烈:血性,血氣。④指月經。
兩個讀音在意項上并無區別,但聲調上的變化,在具體的語境中表情達意不同。據普通話聲調的發音特點:上聲調:先降后升曲折起,彰顯凝重之氣。去聲調:高起猛降到低層,彰顯歡快之氣。
要研究其讀音,需從詞中的那些“既是確定的,又是動態的,以語境場的方式在語用活動中發揮作用的因素” ②著手方得解讀之法。
據史料記載: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第一方面軍)從江西雩都附近銅鑼渡出發,邁開了震驚中外的長征第一步。之后,接連突破了敵人的四道封鎖線,于12月進入貴州省境。 1935年1月6日,克遵義;8日前軍克婁山關,這是第一次婁山關戰斗;同時在這一天召開了歷史上有名的遵義會議,即黨中央在貴州遵義舉行的政治局擴大會議,改變了過去“左”傾機會主義的領導,建立了以毛澤東為首的新的中央的領導,從此確立了正確的政治路線與正確的軍事路線,使中國革民走上勝利。遵義會議之后,經過短期休整,紅軍繼續北上,1月19日離開遵義,未經戰斗過婁山關,取道桐梓、松坎,向赤水挺進。計劃是到達川南,與四方面軍會合,然后再進行北伐。但這一計劃,未能實現;四方面軍也被“竟發展到進行反黨反中央的背叛活動”的張國燾給帶跑了。不得已,長征的計劃作了臨時改變。于2月12日,紅軍又由云南的扎西回師貴州,19日反渡赤水,25日重占桐梓;當日晚由北面進迫婁山關,這是第二次婁山關戰斗。這次戰斗,打了兩天:25日黃昏,微雨陣陣,乍陰乍晴,直到26日拂曉,經過反復多次肉搏,擊潰白軍王家烈部四個團,再克婁山關,大霧彌漫,山黑月小。毛澤東的《憶秦娥·婁山關》詞,即作于此時。
詞的上半闋,開篇置身凜冽的西風之中,慷慨高亢之境怎不叫人增添悲壯之感。
接著,月色當空,大雁哀涼清幽,凄婉悠長的景致出現了,與前面的西風慷慨高亢之景形成鮮明的對比,給人蕩氣回腸之感。一切都統一在曉月寒霜之下,連大雁也為這美麗晨景感動得如歌如泣。在此聲、色、音的交融中,人馬出場了。
嗒嗒的馬蹄與嗚咽的軍號聲遠近和鳴,起伏迭蕩,在山間回環向前。就在這霜華滿地,殘月當空的風景中,紅軍的長征壯懷激烈猶如易水之寒。詩人用“碎”與“咽”形容自我的心境。可見英雄蒼涼之氣。
毛澤東曾說自己的興趣是“偏于豪放,不廢婉約”。③
詞的上闋,首四句寫景。“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西風、長空、雁群、霜晨、冷月,凄冷的五個名詞襯托出一種凄冷的氣氛,也確定了上闋的基調。一個凄冷的冬天早晨,天還沒有全亮,深藍色的天空里一輪冷月當空,凌厲的西風動吹,偶爾從頭頂掠過的大雁也發出幾聲凄厲的叫聲,連綿起伏的山嶺上百草凋敝,霜重地滑,一隊紅軍隊伍正迤邐前行。“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接下來仍是寫景。只不過鏡頭往回拉,由遠景而近景,由全景而特寫,由純粹的景物描寫到了景物與人物的融合,單純的景物之中融入了人物。這句的妙處在于寫人不是實寫,而是虛寫,以虛寫實,由虛入手,而讓人感到愈加真切,如見其人,如歷其景。試想冬夜凌晨,山風凌厲,霜重地滑,一夜急行軍,早已是人疲馬乏,更何堪如此嚴酷的自然環境?你看,連馬兒的腳步都顯得凌亂不堪,聲聲碎步,失去了往日輕快的節奏,而行軍號角的聲音也顯得嗚咽無力了。
上闋這四句寫景,實則非自然之景,實是作者眼中之景,是作者的真實感受的外化景象,是作者當時的心情投射在周圍景物時所看到的事物。正因為寒冷,才覺得西風烈,正因為路難行,才覺得霜重;正因為心情沉郁,才聽得雁叫凄苦,馬蹄聲碎,喇叭聲咽。而這也正是紅軍當時冬夜行軍的真實寫照。
上闋的整體色調是灰暗的,天色未亮,凄風冷月,行軍困苦,可謂沒有一點亮色。上闋確定的基調是陰沉抑郁的,作者曾自注此詞曰:“萬里長征,千回百折,順利少于困難不知有多少倍,心情是沉郁的。過了岷山,豁然開朗,轉化到了反面,柳暗花明又一村了。此情此景,不要說作者,就連讀者看到“馬締聲碎,喇叭聲咽”一句時也會變得心情沉郁。endprint
下闋筆鋒一轉,橫空出世,全詞的調子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起首兩句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好一個“雄關漫道真如鐵”,真是通天氣勢。這等小小困難,區區婁山關,怎比得了金沙水急,大渡橋橫!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作者歷經千難萬險,愈是山窮水盡便愈顯出其豪情和氣概。這點困難又算得了什么,他根本就沒放在眼里,而是樂觀地發出豪言壯語,“而今邁步從頭越”,一步步地征服這些崇山峻嶺。
末句“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寫的又是黃昏景象,從凌晨寫到黃昏,乍看跳躍起伏,前后不太連貫,但作者正是利用了這種時空上的錯位,傳遞給讀者這樣的印象:天亮復天暝,紅軍經過一夜又一天的急行軍,早已過了險峻的關口,擊敗敵人,占領了婁山關,把困難和艱險拋到了身后。一天激戰后,遍地硝煙,血流成河,英勇的紅軍戰士倒在了戰場上,他們的鮮血染紅了婁山關的崇山峻嶺,而紅軍的旗幟在凜冽西風中飄揚,在夕陽中顯得格外地鮮紅。此時作者站在高處憑空遠眺,看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脈莽莽蒼蒼,如大海一般深邃,而黃昏的夕陽漸漸落下,剩余的一抹霞光如血一般映紅了天際。綜觀全詞,上闋寫景,下闋抒情,景中含情,情中又有景,情景一體,水乳交融,體現了毛澤東作為詩人的才情和技巧。其結構的獨特之處還在于上闋沉郁,下闋激昂,上闋取冷色調,下闋取暖色調,色彩對比強烈,感情對比亦同樣強烈,上下闋的強烈對比,恰恰反映了作者的樂觀主義精神和作為一代偉大指揮若定的氣魄。
毛澤東在其詩詞中所要追求的是運動、抗爭和奮進的動態過程。④此次婁山關之戰,是在紅軍由云南回師貴州,再克遵義途中打響的,戰斗雖然勝利了,但會師北戰的戰略計劃卻未能實現,作為黨的領袖,作為重新回到軍事指揮崗位的毛澤東,心情是極其沉重的。紅軍能否取勝,紅軍的命運如何?詩人化用比喻,以“蒼山、大海、殘陽、血”這些具體生動可感的形象凸顯當前的革命形勢狀態。喚起民眾感同耳受的體驗,從視覺上刺激人們的感官,喚起人民對于革命的鮮明而真切的感受。⑤此時此地此境身兼革命統帥的詩人毛澤東,亦喜亦悲、亦憂亦歡的復雜感情應是存在的。作者不是視之如畏途,而是極其樂觀又極其豪壯地號召大家,而今邁步從頭越!
為此,要在誦讀中讀出詩人那蒼涼中更顯遒勁,凄涼中更顯豪健的復雜之感,恰在這【殘陽如血】句中體現,尤其在“血”字的讀音上。要讀出既悲壯又奇麗氣氛,讀出作者偉大的胸襟,當首選上聲調,即讀xiě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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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修辭學習[J].2004(3).
(作者單位:貴州省仁懷市茅壩中學 56450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