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深處

⊙ 代寶芹

有些地方有些事，無論輾轉多少歲月，曾經發生多少故事，都歷歷在目，恍若昨天。

水 井

我家的胡同口有一眼井，這眼井養育了周圍上百口人，人們喝水、做飯、洗衣全靠它。井有五六米深，里面黑洞洞的，我不敢往井里看生怕掉進去。井里的水冬夏都是清亮亮涼洼洼的。井口有個轆轤，把兒是鐵的，繩是鐵鏈。冬天井臺上凍了厚厚的冰像一面鏡子，人走在上面直打滑。以前吃水是雇人挑，媽媽掙錢少我們只好自己挑水。每次去打水我都小心翼翼，邁著小步向井邊慢慢靠近，轆把兒冰涼，有時手上有水還能粘上，很涼，很痛。

打水時要先把桶掛在鐵繩的鉤里用環扣上，這樣桶就不能掉下去，放桶時要把住轆把兒慢慢地往下放，往上提時得很用力否則水桶就提不上來。夏天我用小桶往家提水，家里用水多，得往返五六趟才能夠用，那時力氣小，走一趟得歇一氣兒，不僅抻得胳膊疼，桶里的水漾得褲子也濕漉漉的，走到家桶里的水所剩無幾。

玩冰車

東河套結冰了，厚厚的又光又亮是個天然冰場。冰車是用方木釘的，冰車底下的兩根橫木上釘上兩根粗鐵絲，這樣滑起來才能快。還要準備兩根木棒，木棒下面也要釘上釘子。坐在冰車上，把腿盤上腰直起來，兩只手分別拿著釘好的木棒不停地往前刨，冰車就滑起來，這時頭上出汗帽子上是霜，眼毛上也是霜，嘴里喘著粗氣，坐在上面快樂極了。有一次鄰居家的小孩兒玩得高興，沒看見前面有雪堆，還用勁兒往前滑，一下子躥進雪堆里，爬出來時渾身都是雪像個雪人似的，大家樂得前仰后合。

游泳、洗衣、囤魚

小時候我最愛去河里游泳、洗衣服、抓魚。大雨過后河水會漲到一米多深，這時大家都去河里游泳。我根本不會游只會狗刨，頭往前拱腿往后蹬，也游不遠，有時還喝幾口水，直到現在也不會游泳。

一到暑假我幾乎每天都到河邊洗衣服，河邊有大塊石頭，平平整整的用它當搓板，河水清清的，兩只腳伸進水里，身上涼涼的，屁股下坐塊石頭，衣服放在石板上就可以洗了。洗衣服舍不得用肥皂，如果衣服太臟就用梆槌槌，槌打過的衣服很干凈，但也愛掉灰。

最有意思的是抓魚，看見小魚鉆進石縫里，我屏住呼吸，腳步輕輕地往前邁，這樣水才不會濺起來，一有動靜魚就跑了，兩只手迅速地插進石縫里，連石頭帶魚就捧起來了。有時魚太小或是狡猾就從指縫里跑了。抓到的魚放在臉盆里，小魚在盆里悠哉悠哉地游來游去。還有一種抓魚方法，拿一個臉盆放上“魚餌”，“魚餌”是用羊油炒的苞米面，再把臉盆口用紗布包起來，然后把紗布挖一個不太大的洞，把盆放在魚最多的地方，坐在河邊遠遠地看著請魚進甕,一會兒魚聞到香味就會從洞口鉆進去，約摸時候差不多,這時你悄手躡腳地走到盆邊，用手捂住洞口，防止魚跑掉，把盆子拿到河邊。我們管這種方法叫“囤魚。”

學唱戲

我們縣里有評劇院，一到過年過節就有新戲演。我愛看演員的扮相，再丑的人畫上妝也好看，白鼻梁，粉臉蛋，頭上別的鳳釵閃閃發光，身上穿的綾羅綢緞，光彩熠熠。媽媽掙錢少我們沒錢看戲，就看“眼戲”。戲開演里面鑼鼓喧天，外面聽得清清楚楚，傳的很遠。戲院的大門關著但會露出一道縫，門上也有很多窟窿。我家上屋的老白大姥也愛看戲，苦于沒錢一到晚上他就叫上院里的孩子去看“眼戲”，其實就是扒著門縫、門上的窟窿往里看。小時看熱鬧，大點也能聽懂唱的是什么，還能學唱幾句。沒事兒時姐妹幾個，就把炕當做舞臺，一個人在上面表演，其他人在下面當觀眾、評委。學唱“牛郎織女”、“生死牌”等選段，也學做“梅花指”、“水袖”，姐妹幾個互相不服氣，吹毛求疵，你唱罷了我登場。學的像的我們不說什么，學的不像我們就指手畫腳，投以輕蔑的目光，然后哄堂大笑。好多個選段，我們都耳熟能詳，學唱得繪聲繪色，姐妹幾個就是一臺戲，唱得樂不思蜀。

看小人書

那時因校舍緊張只上半天課，閑暇時間就看小人書。手里如果有一分、二分錢也不舍得花，到大街上租小人書看。出了胡同就是縣城最繁華的街道，每到夏天，租書的人在街道的陰涼處鋪一塊布單，上面擺滿小人書。看小人書的有大人也有小學生。小人書圖文并茂，有些字不認識看圖也能明白。我席地而坐廢寢忘食，一看就是幾個小時。弟弟從大爺家也帶回了很多小人書，家里有個書箱里面裝了滿滿一箱，這是我們當時的精神食糧。從書中我知道了很多歷史上的英雄人物，還能講出他們的故事。書香裊裊，掩卷沉思，在書中徜徉可以穿越時空與古人談心，可以接受陽光的洗禮，陶冶我們的情操，可以讓心靈滌蕩凈化，在幼小的心靈播撒健康的種子。翻開小人書我常常陶醉在書的妙境中。

過 年

快過年了，家里早早就買了年畫，我們姐弟幾個沒事兒時就拿出來看，年畫里有觀菊花、鯉魚跳龍門，還有四聯畫：穆桂英掛帥、三打白骨精看到這些畫就能講出一段故事。一進臘月門，我家門前就熱鬧起來，賣年畫、對聯、掛旗、山貨、供品等。平時家里的生活總是咸菜大醬就飯吃，只有過年才能吃上美餐。快過年了，媽媽忙著買肉、魚和菜，等到大年三十媽媽才放假，在家里又要忙著做菜：有扒肘子、紅燒鯉魚、炸丸子。三十下午點上蠟燭和香，飯菜都擺上。除夕之夜家人團圓，圍桌而坐。屋子里香味飄逸，煙霧繚繞。吃上一頓豐盛的年夜飯，溫情四溢，這是最好的犒勞。

吃不完的肉丸就用筐裝起來吊在房梁上，姐妹幾個天天瞅著房梁的筐發呆，趁媽媽和姥姥不在，我們站在凳子上翹著腳，小心翼翼地將筐放在手里，偷吃筐里的肉丸，這可是那時最為“奢侈”的享受了。當媽媽發現時早已經被我們吃光了。正月里家家都串門，互相贈送些糕點、糖果，媽媽把糖分給我們吃了，糕點放起來，糕點是用紙包成四四方方的，我就偷偷地給包裹摳個洞拿出糕點吃，然后再按原樣包好。媽媽要送禮時發現少了很多，非常生氣拿起棍子要打我，我早嚇得跑遠了。

無論平時生活多困難，但是三十晚上的鞭炮是不能少的，噼里啪啦響個不停。春節很熱鬧。初一早晨家家都要出來拜年，這時街上的人就熙熙攘攘多起來，親戚、朋友、鄰居都要你上我家，我上你家。進門邊行禮邊說新年好、新年快樂類祝福的話，像我們滿族人還要跪下磕頭。這個活動要持續到正月十五才算完。過去過年沒有什么娛樂活動，只有評劇院演新戲，人們都想去看，但票不好買，賣票口前擠得水泄不通。我也曾經去買過，但是沒買成。

大街上有扭秧歌、跑旱船、踩高蹺的，這撥過去，那撥又來，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踩高蹺扮相的小媳婦俊俏，婀娜多姿。小伙子精神帥氣，他們舞動著扇子，扭動身子靈活自如，像河里游動的泥鰍。最后的老太太梳著發髻，臉上點了幾個大痦子，手里拿著個大煙袋，一會兒叼著，一會兒舞著。對面的老爺子躬著背，翹著兩撇胡，擠眉瞪眼挑逗老太太，老太太擰著臉用腿蹬老頭，逗得大家哈哈笑。孫猴子眼睛炯炯有神，手里拿著金箍棒上下翻轉，有時一只手在腦門罩著眺望遠方，有時抓耳撓腮，一會兒翻跟斗，一會兒打把式，把大家看得眼花繚亂。有時正吃飯聽到鑼鼓聲，放下筷子就往外跑，姥姥氣得直罵。

拆 表

小時候淘氣對什么都好奇。爸爸年輕時是縣里的短跑健將，得過很多獎，其中有一臺小座鐘是玻璃的，看上去晶瑩剔透，中間是鐘盤，兩邊是圓形柱子，鐘盤下面是臺階，家里人都喜歡它，擺在柜的中間。每天看著小表滴滴噠噠地響著，鐘面上的兩個針還不停地走著，心想是什么讓它又響又走的呢？一天趁大人不注意，我和弟弟把表拆開想看個究竟。拆開一看里面有大小兩個齒輪，還有發條，它是怎么走的呢？看了半天也琢磨不出所以然來，于是我們倆就把表拆下來擺了滿地，再想把它安上卻裝不上了，腦袋出汗了，手也不好使了，哪個零件安在哪也不知道，眼看著媽媽和姥姥就要回來了，怎么辦？我和弟弟急得抓耳撓腮，沒辦法用布把它包起來，扔在倉房里。過了幾天媽媽發現表不見了，到處翻最后在倉房找到了，問誰干的我們只好承認了，媽媽打了我倆，邊打邊罵說：“這是爸爸賽跑得的獎品，留著它是個念想，這個表是日本產的非常準；家里有個表看看點多好，叫兩個敗家的給毀了。我聽了也很懊悔，因為我的好奇毀了媽媽心里的一個念想。

記憶深處的這段經歷使我刻骨銘心永世難忘，對我是意志的一種磨煉，對我以后的成長也是一筆真正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