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IP時代的絲路文化

作者 墨子明

大IP時代的絲路文化

作者 墨子明

也許，是地處西北的緣故，很多時候，向西望去，心中似乎總能牽起一絲絲無奈又哀傷的情緒，感覺就像是繁華落盡后那種空留余音之時的蒼涼盡顯。這種地緣的關(guān)系，致使西北成了每個西北人心中難以抹去的情結(jié)，身處他鄉(xiāng)久久不能忘懷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亦牽絆著在外的游子。

在諸多的西北文化中，有一個現(xiàn)象級的文化熱點，那就是“絲綢之路”。總是在有了海上絲綢之路的發(fā)現(xiàn)與宣傳后，為人津津樂道的仍是中國內(nèi)陸西北那條自西京長安始至地中海，經(jīng)由當時西域三十六國，橫跨亞、非、歐三大洲的商貿(mào)路線。數(shù)千年來，絲綢之路始終承載著不同民族國家間的商貿(mào)往來，與東西不同民族國家的文化交流，商人、外交使臣、不同宗教信仰的教徒、學者等等都在沿著這條絲路往來于世界文明的東西兩端，在中西文化交流的歷史上不斷地留下了他們行走過的痕跡。

直至今日，談起絲路文化，早已不再局限于一個歷史研究與學術(shù)討論的范疇了，從某種層面上來說，絲綢之路更像是一種文化的符碼，一種被想象與闡釋反復填充與解讀的文化符碼。尤其是在大IP時代的當下，絲綢之路這一地理概念本身，及其所承載的悠久而神秘的歷史文化，都成為了能被網(wǎng)絡(luò)作家與電影制作團隊潛心開發(fā)的一處珍貴礦藏。漸漸地，原本處在瀚海無邊的沙漠掩埋下的西域古國文明，便愈發(fā)在致命的吸引力中神秘難測了。

究竟，大IP時代的絲路文化是何種的存在呢？想必，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

一、傳奇之上的新傳奇

人們常常談到的傳奇，不過是一段段口頭相傳的民間故事的集合，再由這些故事的集合共同組合成一部關(guān)于一個民族歷史、文化的傳說。當這些傳說從民間文學的世界，走向案頭文學的神壇時，自然產(chǎn)生了對原本的偏離。

歷史上，西域三十六國只是一個歷史文獻典籍中的史學概念。然而，事實上，西域真的僅有這三十六國嗎？還是說，能被當時的中原史籍所記載的，來自中原的學者、商人等所個人記錄的僅有這三十六國呢？我想，在絲綢之路茫茫的黃沙底下，那千古風沙掩埋、侵蝕的歷史遺跡，自然隱藏著關(guān)于未知西域古國的秘密，只是，由于自然條件的逐漸惡化與考古條件的有限，尚未被發(fā)掘出來，重現(xiàn)于世人眼前罷了。倘若，通過一些古城遺跡或歷史文獻，哪怕僅是一星半點，都能作為考古學上的一大重要發(fā)現(xiàn)，以證明昔日的西域不僅只有已為世人熟知的三十六國，從而改寫現(xiàn)有的西域考古發(fā)現(xiàn)史。

因為，對西域，尤其是絲綢之路沿線國家、民族、部落的考古發(fā)現(xiàn)相對較少，同時，也因為近代歷史上來自俄羅斯、英國、德國、美國等探險式盜掘活動的破壞，導致關(guān)于西域諸多古國歷史的空白。因此，在歷史發(fā)現(xiàn)的空白下，西域的歷史文化，尤其是那些曾出現(xiàn)在中原史籍典藏記載中的古國與民族，便在不斷散發(fā)其神秘魅力的同時，以傳說的形式，流傳于民間的稗官野史、雜談趣聞中，吸引著考古學家孜孜以求地苦心鉆研于考古研究中。人的好奇心總會指引人去探尋那些未知的奇妙世界。在不可控的客觀因素的限制下，人唯一能使用的便是自身的想象力，而人的想象力也是一段段傳說誕生的原點。

如果說，沙漠的流動性與沙漠氣候的難測性，使得穿越沙漠艱險萬分，而古時那些經(jīng)由絲綢之路的商隊與駝隊的九死一生經(jīng)歷又使得他們的旅程具有了傳奇性。他們在絲綢之路上所親身經(jīng)歷的一切，聽聞、見聞，甚至歇腳時與來往旅人的短暫交流，都成了平安抵達目的地后不吐不快的談資。唐太宗時期，高僧玄奘法師經(jīng)由古絲綢之路前往天竺，即現(xiàn)今的印度學習佛法，在度過千難萬險后終返大唐?；氐介L安后，他便與弟子辯機撰寫《大唐西域記》這部地理史籍，并于貞觀二十年成書。在這部十二卷的西行游記中，玄奘法師親歷的就有一百一十個國家，甚至還有一直存在于中原傳說中的二十八個部落、城邦。在所記載的風土人情、宗教、語言等之外，還有諸多西域的歷史傳說、神話故事，這更增添了西域的神秘魅力與傳奇色彩。在傳奇之上的傳奇，許是從玄奘法師的西行游記開始的吧。比起今日，昔日唐人更是在繼承魏晉志人志怪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誕生了唐傳奇，可見古絲綢之路起點——西京長安的人們探求未知的西域文明的熱度之高，想象力之超群不凡。

古有奇書《山海經(jīng)》諸篇，其中《海外西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等篇就記載了大量關(guān)于西域的神話傳說、宗教歷史，以及傳聞中古國的地理位置，可以說《山海經(jīng)》最早為后世探訪西域者提供了一個充分發(fā)揮想象力的平臺。昆侖仙山，長生不老等等神話傳說，尤其是周天子穆王游獵西山而尋訪西王母的故事，更是將西域文明在中原人的心中烙下了深刻的烙印，它神秘莫測，它珍寶無數(shù)，它是另一種不同于中原文化的所在，隱藏著長生不老的終極秘密，是中原文明對未知文明的瑰麗想象與期盼，是中原神話傳說中所追求的仙境。可見，從古至今，人們就從未放棄對西域文明的想象與追尋，絲綢之路就像一根已然編織好的繩結(jié)般，緊縛在東西兩種文明間——西方與東方彼此凝視，又彼此想象、追尋。這種文明的牽絆與纏繞，直到今日，依然盛行在東西方。

在IP時代的當下，誕生了網(wǎng)絡(luò)作家天下霸唱的《鬼吹燈》系列，其中《精絕古城》更是將西域早已消失的古部落文明作為主人公胡八一等人考古探險的故事背景；在網(wǎng)絡(luò)作家南派三叔的《盜墓筆記》系列中，更是將昆侖山、西王母以及西域長生不老的傳說，放在更宏大的敘事背景中，最終成了一個牽動幾代人命運的終極秘密；而在中美合拍的電影《長城》中，神獸饕餮化身惡獸進攻中原，被長城阻擋在外，最終被駐守長城的將士們擊殺。西域文明，包括古絲綢之路以及沿線古國在內(nèi)的，如樓蘭、若羌、且末、西夜、姑墨，還有孔雀河、羅布泊，都成了網(wǎng)絡(luò)作家與讀者發(fā)揮想象力的靈感來源?？梢?，以絲路為主的西域文明與文化以新的傳奇的形式，用依舊鮮活的生命力活躍在當下的現(xiàn)實與歷史中，等待著考古學家、專家學者去考古發(fā)現(xiàn)。

二、文物盜掘的冒險言說

西夏，曾被稱為唐古特。在波斯史學家拉施特的《史集》中記錄了成吉思汗秘不發(fā)喪的遺囑，即在《蒙古秘史》中記載的“滅絕唐古特”的遺囑。因為這一遺囑，最終導致了西夏慘遭滅國，以及被從歷史中抹去的命運。自此西夏的文明如同它的文字一般悄然湮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中，直到被西方探險家發(fā)現(xiàn)，才得以重現(xiàn)于世。

文字是記錄一個民族歷史文化的重要工具。當西夏的文字首次被清代史學家發(fā)現(xiàn)，再到其后被英國漢學家發(fā)現(xiàn)，西夏已從歷史的傳說走向了歷史的現(xiàn)實。然而，隨之而來的卻不是單純以考古為目的的古跡發(fā)掘，而是以冒險的名義瘋狂的文物盜掘與破壞行動。這種冒險行為，緣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東方熱”探險風潮。如果說，在近代之前的時代，絲路的旅行經(jīng)歷與西域諸國的歷史文化是中原人的傳奇，那么，在近代之后的時代，來東方探求神秘的西域諸國文明與絲路則是西方人眼中的傳奇。1908年，俄國探險家科滋洛夫,受命尋找傳說中的西域古城“哈拉浩特”，即西夏國黑水城。這種破壞性的挖掘，導致黑水城內(nèi)藏經(jīng)洞與石窟中的佛經(jīng)、壁畫、文獻典籍等等數(shù)不勝數(shù)的珍貴文物被掠奪至俄國，而今藏于俄羅斯皇家地理學會，其中文獻的數(shù)量至少在八千件以上，其余文物的數(shù)量未知。即使俄羅斯學者對西夏的研究將西夏文明引介向世界，但是，直到現(xiàn)在都不可否認的一點是，他們的研究是建立在對西夏歷史文物破壞性挖掘與偷盜基礎(chǔ)上的，是對中國的文化掠奪。

此外，由于長期被歷史遺忘，在賀蘭山山腳下的西夏王陵，自1972年我國考古學家的發(fā)現(xiàn)后，便一直處于文物保護研究之下，但仍避免不了王陵在發(fā)現(xiàn)之前長時期的被毀滅性破壞的歷史命運。佇立在寧夏平原上的西夏王陵陵墓群，孤零零地林立在歷史的邊緣。整個王陵都被盜掘，盜洞遍布，陵墓破壞嚴重，文物被盜，石碑、墓志被毀滅殆盡，能遺留下的文物又少之又少，考古收獲少，這對于西夏史考古學家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無法確認全部的墓主人身份，沒有能證明墓主人身份的文字，就連石像也少得可憐，西夏王陵中那些曾鮮活地存在于歷史中的君王徹底從歷史中湮滅了。

元朝未修西夏史，使得西夏從官方的史學意識與思想中被除名，繼而西夏王城，甚至包括王陵的一切都徹底地被歷史遺忘，被置于肆意盜掘的危險境地，這種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毀滅無疑是致命的——抹去文字，抹去城池，任其湮滅在歷史中，無人銘記。這種官方對一個民族文明的毀滅是致命的，而民間對古墓的破壞性盜掘活動也同樣如此。

長期存在于民間傳說中的西域諸國被人們想象為遍藏珍寶的秘境，既神秘又令人心馳神往，似乎只要走過了艱險的沙漠，來到大漠深處后，便能發(fā)現(xiàn)一片蔥郁的綠洲，一座雄偉的富麗堂皇的西域城池，里面藏有未被人發(fā)現(xiàn)的無數(shù)珍寶與傳說中才會出現(xiàn)的異獸，以及需要智慧與冒險才能破除的無數(shù)未知的兇險機關(guān)。這種想象是19世紀下半葉來東方盜掘文物的無數(shù)西方探險者的想象，也是現(xiàn)今大IP時代，縈繞在網(wǎng)絡(luò)作家心中對神秘未知的西域諸國的歷史文化的大膽想象。

在電影《九層妖塔》中，主人公胡八一就曾與同伴在破除重重機關(guān)后進入了精絕國女王的陵墓，但最后仍是將古墓毀滅了。盡管這是文學描寫，但事實上，很多盜墓者的盜掘行為已經(jīng)破壞了古墓的封閉性，在未被考古學家保護性挖掘之前，很多具有考古價值的文獻、織品等不具備收藏價值的隨葬品就已經(jīng)被破壞了。在小說《盜墓筆記》中，對古墓的破壞就更比比皆是了，雖然主人公們?yōu)榱藢で髿v史的秘密而不斷冒險，挑戰(zhàn)種種未知的兇險的故事可讀性很強。在讀者眼中，這種傳奇顯然要比純粹的考古挖掘有意思，但這種文物盜掘的冒險言說，從考古學角度來看，未免有些過分了。

如果絲路文化與西域三十六國的文明都要依靠這種冒險式的文物盜掘活動而使之重現(xiàn)于世，使之從茫茫沙海下現(xiàn)身，告別歷史對它們長期的湮沒，那么，它們永遠被黃沙掩埋，被歷史遺忘的命運，顯然，好過被文化掠奪與被毀滅性盜掘的破壞。

在大IP時代，想象力的確更加重要，同時，時代科技的進步，使得對西域諸國與絲綢之路文明的傳奇式想象，漸漸成了一個個里程碑意義的世界級考古發(fā)現(xiàn)，“小河公主”及其部落墓葬群的發(fā)現(xiàn)，孔雀河太陽墓地的發(fā)現(xiàn)，樓蘭古城與古河道的考古研究，以及玄奘法師西行時遇見的佛國遺址等等。

重訪絲綢之路，沿著河西走廊一路向西，站在東西方文化與歷史的交匯處，遙望那連綿起伏的沙丘與沙山，看那不死不朽的胡楊，聆聽著隱藏在千年風沙中的駝鈴聲，是否會聽見沉睡在沙海之下的西域古城的沉沉呼吸呢？

重走絲路，無論行走至何處，于行走者來說，他們所看到的又將會是怎樣的景致？在他們心中，絲路文化與西域諸國，又是一種怎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