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婧
摘要: 隨著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和社會的轉型變革,社會競爭日益激烈,勞動者的工作與生活壓力隨之而增加。伴隨著高壓力的工作與生活,“過勞死”現象也得到了社會各界的關注。但遺憾的是,我國現在對“過勞死”的理論研究仍不成熟,法律規制也不健全,已嚴重影響了勞動者的合法權利。因此,本文通過分析“過勞死”的概念和法律現狀,對如何完善我國“過勞死”法律規制提出自己的建議。
關鍵詞: 過勞死 工時制度 勞動監察 社會保障
中圖分類號:D92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7)22-0061-03
一、“過勞死”概念界定
(一)國外對“過勞死”的定義
“過勞死”最初起源于20世紀70年代的日本。1981年日本公共衛生學者上田鐵之丞和田九俊一郎共同編著的《過勞死》中寫道:“所謂過勞死,并不完全是醫學上的概念,也不完全是統計學上的概念,而是由日積月累的日常工作所導致的結果。主要表現為腦疾病患和心臟疾病患引起的突然死亡。”[1]隨著研究的深入,使得“過勞死”的具體概念更加確切:過勞死是指長時間過度勞累而造成的突然死亡,具體說是在超越生理性的勞動過程中,勞動者正常的勞動規律及生活規律遭到了破壞,其結果是導致體內疲勞積蓄,產生過勞現狀,這種狀態的長時間持續誘使高血壓、動脈硬化惡化,導致腦出血、腦梗塞、心臟功能不全等從而造成的死亡。[2]
(二)我國對“過勞死”的定義
目前,我國并沒有對“過勞死”進行直接的法律規制,也未對其概念進行界定,相關學者對其概念也是眾說紛紜。關懷教授指出,“過勞死”的發生是由于用人單位違反勞動法律法規的有關規定,使勞動者長期處于加班狀態,使其休息權受到侵害,或者由于用人單位違反勞動安全衛生的有關規定,從而導致勞動者死亡結果的發生。[3]王全興教授認為“過勞死”就是基于勞動用工方面引發的、由于用人單位嚴重違反勞動法規定,致使勞動者過度勞累致死。[4]這兩種定義均指出“過勞死”的構成要件:用人單位違反勞動法規定,勞動者由于工作原因而過度勞累,勞動者的死亡與過度工作之間有因果關系。但同時,董保華教授與上述觀點有所不同。董保華教授認為“過勞死”從法律的視角來看,其并不強調用人單位的主觀過錯。[5]具體而言,過勞死是指勞動者為了用人單位的利益,長時間處于超過法律規定的勞動強度和工作時間進行工作,最后積勞成疾,引發心腦血管等急性疾病,危及生命的一種特殊工傷現象。[6]上述兩種不同學術觀點主要的爭論點就在于“過勞死”的構成是否以用人單位違法為要件。
關于上述兩種不同的觀點,筆者更傾向于前者,認為用人單位的違法是“過勞死”的構成要件。后者觀點強調勞動者只要是為了用人單位的利益而過度勞累死亡,不管用人單位是否有過錯,都應當認定“過勞死”。這種觀點的提出主要是為了解決用人單位以企業文化教育、績效引導、獎金掛鉤等形式來誘導勞動者自愿超時加班的問題。[7]但是,筆者認為,這種自愿加班的實質就是用人單位間接強迫勞動者加班,已經違反了法律規定。企業文化教育是一種意識上的誤導,讓勞動者在潛移默化中接受加班理念,就像興奮劑一樣會使勞動者喪失理智的工作時間安排,這種文化的宣傳本身就是一種違法的行為。在當今勞動者面對巨大的生活壓力背景下,通過績效與獎金的掛鉤使勞動者“自愿”過度加班的行為看似合理。但是,其本質也是一種違法的變相強迫,也正是這樣的一種社會狀態才會使用人單位故意延長工時,給勞動者的身心健康造成損害。另一方面,這種界定方式不利于提升用人單位的創造力與競爭力。不論用人單位是否有主觀過錯就將“過勞死”的責任歸責于用人單位,給予了用人單位過多的責任。“過勞死”現象的產生本質是社會發展帶來的一個問題,應當讓政府與社會承擔更多的責任。過多的責任會使用人單位不敢讓勞動者承擔合理的工作壓力,不能促使勞動者發揮自身的潛力與創造力,最終影響的不僅是用人單位的生存與發展,更是一個社會發展動力的問題。因此,將違法行為作為認定“勞動死”的要件是更加合理的,而且在司法實踐中也具有很強的操作性。
二、我國“過勞死”法律規制現狀
(一)我國“過勞死”的相關法律規制
近幾年來,我國“過勞死”現象發生在生活中的各個行業,尤其以IT從業者、公司白領以及科研人員為主。《中國人才發展報告》指出,我國在經濟發達地區有七成的知識分子面臨著“過勞死”的威脅。面對我國日益嚴重的“過勞死”現象,我國現有法律中并沒有專門的法律對其進行規制。因此,在處理“過勞死”的問題上,只能援引一些法律法規中與其相關的規制,包括與“過勞死”相關聯的工作時間、勞動安全衛生與勞動保障監察等方面的規制。
首先,休息權與工作時間的規定:《憲法》第43條規定了勞動者的休息權;《勞動法》第36條規定了勞動者工作時間的上限;第38條規定了休息休假時間;第41條規定了延長工作時間的限制;第45條規定了帶薪年休假制度。其次,勞動安全衛生方面:《勞動法》第6章賦予了勞動者在職業衛生安全上的多種權利,規定了用人單位在職業安全衛生上的責任,并針對不同行業的職業安全有相應配套的規章制度;《職業病防治法》《安全生產法》規定企業的生產與市場準入條件,以此保障勞動者的生命健康權。最后,勞動保障監察方面:《勞動法》第11章對監督檢查進行規定,第85條規定了勞動行政部門的職責;《勞動保障監察條例》第2章規定了勞動保障監察職責,第11條列舉了九項勞動保障監察的范圍,第4章規定了法律責任,第23條規定了用人單位對于違反女職工和未成年人的勞動強度之規定的法律責任,第25條規定了對于違法加班所給予的行政處罰。
上述相關法律法規是我國在實踐中解決“過勞死”現象時可援引的規制,為勞動者的生命健康權與休息休假權提供了最基礎、最原則性的保護。但是,和我國現有“過勞死”現象相比,這些法律法規顯然仍存在一定的問題,無法為勞動者提供健全的職業安全保障。endprint
(二)我國“過勞死”法律規制的不足
1.“過勞死”專門法律法規缺乏
從上述法律規定中,我們得知,我國現在對于“過勞死”的法律規定仍處于空白狀態。一方面,在法律法規中沒有引入“過勞死”,對“過勞死”明確的法律定義更是沒有涉及。也正是由于法律規制的缺失,我國司法實踐至今仍無一例“過勞死”案件獲得支持。①
另一方面,《勞動法》雖然明確了勞動者的加班時間與加班的經濟補償制,但是,仔細分析法律條文,我們會發現,立法者在制定這些條文時并沒有考慮到如果勞動者加班時間過長造成“過勞死”后的處理方法。同時,我國現有法定職業病目錄中10大類132種,“過勞死”仍不在其中。這就造成在司法的實踐中,法官“無法可依”,無法認定勞動者屬于“過勞死”,即使符合“過勞死”的學理特征,用人單位應當承擔怎樣的法律責任也無法律依據,導致了上文所述我國“過勞死”現象雖愈加嚴重,但至今仍無一支持案例,最終嚴重侵害了勞動者的生命健康權。
2.高標準的工時制度不符合我國國情
我國的工時立法標準相比較其他發達國家而言較高,本意是想通過高的立法標準為勞動者提供更大的保護。但是,立法者忽略我國的具體國情,使嚴格的立法標準起到適得其反的作用。具體而言,在我國企業發展模式中勞動密集型的企業仍然是我國企業主要的組成部分,這種企業相對于高新技術而言,需要更多的勞動力,用工成本對于企業的利潤影響大。在嚴格的工時標準下,企業要完成生產計劃保持利潤增長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增加勞動力,另一種是延長現有勞動者的工作時間。而增加勞動力付出的成本包括為勞動者繳納各種社會保險,提供各種社會福利與經濟補償,而延長現有勞動者的工作時間只需要給付勞動者加班工資。對比這兩種方法企業所付出的成本,我們不難發現,后者的成本更低,企業追求盈利的本性自然選擇通過延長工時達到自己的目的。因此,與我國國情不相適用的高標準工時立法一定程度促導了加班行為。
同時,我國法定的“每日工作8小時,每周工作40小時”的最高工時制度影響了勞動者工作的自我選擇性。尤其是對低工資水平的勞動者而言,他們愿意接受更多的工作時間獲得更高的報酬。因此,當用人單位要求他們加班時,他們自然會接受,且被冠以“自愿”加班的名義,當勞動者出現“過勞死”現象時,用人單位多會以此為抗辯理由減少自己應承擔的責任,侵害勞動者獲得賠償的權利。
3.勞動監察部門執法受限
我國《勞動法》和《勞動保障監察條例》都賦予了勞動監察部門行政執法的權利,通過對用人單位的勞動用工情況進行監督、檢查、處罰等一系列的措施來規范勞動力市場。然而,在現實中勞動監察部門在機構和執法上都存在較多問題。一方面,我國法律中對勞動監察的定位模糊,與勞動仲裁的部門職能重合。雖然《勞動保障監察條例》第11條明確規定其適用范圍,但是由于《勞動爭議調解沖裁法》《勞動監察若干規定》并沒有對監察部門、仲裁機構之間的職能范圍作出明確的界定。因此,實踐中在解決勞動糾紛時,就會存在部門利益爭奪,部門之間爭相管理或互相推諉的現象時有發生,無法盡到保護勞動者權利的職責。
另一方面,法律雖然賦予了監察部門執法的權利,但是權限較低,處罰力度較小,對用人單位的威懾作用小。依據《勞動保障監察條例》第25條規定,對于用人單位違法延長勞動者工作時間的,勞動保障行政部門給予警告,責令限期改正,并可以按照受侵害的勞動者每人100元以上500元以下的標準計算,處以罰款。這一處罰力度遠遠低于要求勞動者超時加班所產生的利潤,用人單位的違法成本低,不僅不能解決用人單位超時加班的問題,反而將勞動者推向了“過勞死”的深淵。
除此之外,勞動監察屬地化管理將勞動監察的執法力度大大減弱。依據《勞動保障監察條例》的規定,縣級以上各級人民政府要支持、協助勞動保障行政部門的勞動保障監察工作,將勞動監察部門列入本級的財政預算。簡而言之,縣級以上地方政府對地方勞動保障監察機構的人財物進行管理,使得勞動監察部門失去了自主性。當用人單位出現違反加班時,各地地方政府為了追求自身的經濟增長速度就會進行干涉,引導要求勞動監察部門采取放任態度,犧牲勞動者的合法權利,完全背離了保護勞動者這個弱勢群體的執法宗旨。
三、完善我國“過勞死”法律規制的建議
(一)完善“過勞死”立法
完善“過勞死”的法律法規需要調整我國的工時制度。根據上文分析,我國嚴格的工時標準不符合我國現有企業的發展情況,過高的標準增加了企業的成本壓力,從而容易使得企業通過延長勞動者的工作時間轉移自身的壓力,促使“過勞死”現象的多發。我國工時立法應當遵循的原則之一是“保護勞動者的身體健康,兼顧用人單位的利益和經濟發展”。[8]因此,適當降低工時標準,基于區域、行業的不同實行有差別的工時標準會使工時制度更加符合我國企業發展的實際需求,減少企業延長工作時間的動機,從而更有利于保護勞動者的休息健康權。
另一方面,為了使得法院在認定“過勞死”時有法可依,填補我國對于“過勞死”規制的法律空白,我們應當結合“過勞死”的一般構成要件,以法律的形式明確“過勞死”的一般定義,將“過勞死”名正言順地納入到我國法律體系中。結合本文第一部分對于“過勞死”的概念分析,筆者認為,可以將“過勞死”定義為用人單位違反法律規定明示或默示勞動者長期處于超時間超強度的勞動狀態下,或不符合勞動安全衛生標準的用工環境中,引發勞動者猝死、積勞成疾而死或自殺而亡,以此來規制“過勞死”現象。
(二)將“過勞死”納入工傷保險范圍
為完善我國“過勞死”的法律規制,將其納入有國家財政支持的工傷保險的保護范圍,不僅能夠使勞動者獲得充分的經濟補償,也能一定程度上限制用人單位超時加班的情形。用人單位通過向社保機構繳納與“過勞死”有關的保費,明確自己“過勞死”的責任,積極引導他們合理安排勞動者的工作時間,減少“過勞死”現象發生。同時,如本文上述所說,“過勞死”現象的產生本質上是一個社會發展帶來的問題,通過工傷保險制度,能夠分散用人單位的風險承擔,也使得政府與社會承擔屬于自身的責任。endprint
但是,依據我國現有的工傷認定標準,將“過勞死”納入工傷保險中存在著一定問題,尤其是工傷保險認定對工作時間與工作地點的要求。但是,筆者認為,“過勞死”是由于勞動者長期加班疲勞所致,即使死亡的發生可能不是在工作時間與工作地點,但也是在從事職業活動或與職業活動有關的活動中所遭受的不良因素而引起的,因此,將其納入工傷保險的保護范圍是可行的。通過將“過勞死”納入工傷保險的范圍,更加全面地保護勞動者的權益。
(三)加強勞動監察的作用
勞動監察的實施實際上是國家以法律形式授權勞動行政機關在勞資雙方嵌入行政力量,運用國家強制力達到保障勞動法有效施行的目的。[9]然而,經過上述分析,我國勞動監察權限小,執法力度弱。因此,加強勞動監察的作用是我們發揮勞動監察作用的本質要求。首先,應當細化勞動監察部門的職權,使得其與訴訟仲裁的職責相區分。同時,也可以增加其自身主動執法的能力,以便于將糾紛解決在最初的狀態,為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提供多層次保障。其次,應當加大對違法用人單位的處罰力度。依據上文分析,正是由于勞動監察部門的處罰力度弱造成用人單位無視法律規定,強令要求勞動者加班進而使得“過勞死”現象多發。因此,筆者建議,可以將《勞動保障監察條例》第25條的罰款數額增加至1000—5000元。同時,加大對違法用人單位的行政處罰,出現“過勞死”現象后,除了罰款之外,企業可能還要面臨被吊銷營業執照或停業整頓的處罰。通過嚴格的處罰力度,增加用人單位的違法成本,以此來減少“過勞死”現象的發生。最后,各地政府應當轉變觀念,貫徹落實《勞動保障監察條例》的立法目的,將勞動者的切身利益放在心上,不能以犧牲勞動者的利益來提高地方經濟的增長。筆者認為,地方政府可以將勞動者合法權益的保障作為一項政績考核的標準,以此來確保勞動監察部門工作的順利進行。加強勞動監察部門的執法力度,執法必嚴,違法必究,才能將“過勞死”現象從本源上遏制。
(四)完善我國的社會保障制度
本文中不斷指出,“過勞死”現象的多發不僅是由于用人單位超時延長勞動者的工作時間,也來源于經濟發展帶給人們的生活壓力。近幾年,我國經濟雖不斷發展,但人們也面臨著不斷增高的物價、高昂的醫療費用、虛高的房價等一系列壓力。追究這些壓力產生的本源就在于我國社會保障制度的不完善。不完善的社會保障讓人們面對生活壓力時更加的不安,致使人們想要通過拼命工作而獲得更多的物質財富滿足自己的生活要求。在上述舉出的“過勞死”案例中,我們發現“過勞死”人群的年齡逐漸年輕化,正是由于年輕人面臨生活壓力而不斷加班工作造成的。因此,解決“過勞死”問題,首先應當完善我國的社會保障制度。更加注意社會保障制度的事前防御作用,將導致“過勞死”發生的腦血管疾病、心臟疾病等列入經常需要加班行業的員工體檢范圍內,將現有的消極性治療為主的模式轉為積極性預防為主的模式,減少“過勞死”現象的發生。
總之,面對我國 “過勞死”現象的多發,對“過勞死”進行法律規制已經迫在眉睫。因此,我們應當在法律上對“過勞死”進行承認與界定,通過將“過勞死”納入工傷保險保護,大力推動勞動監察制度的改革,加強執法力度,完善社會保障制度等一系列方法來有效緩解“過勞死”現象,保障勞動者的生命健康權,以此來推進我國和諧勞動關系的建設。
注釋:
①數據來源于裁判文書大數據平臺。在此平臺中搜索到20份有關“過勞死”的案例,但沒有一份承認認可勞動者的“過勞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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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楊國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