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恬+李丹倩
摘要: 勞倫斯的備受爭議的舉世名作《查特萊夫人的情人》記敘了主人公康妮在戰后工業文明如日中天,人性被嚴重異化的大背景下,在維多利亞傳統社會道德和規范的壓抑下,遭遇婚姻不幸和身份危機后努力實現再生和自我重塑的過程。本文以兩性關系為主要切入點,結合時代背景和人物性格特征分析康妮身份危機的原因和自我建構的過程。
關鍵詞: 勞倫斯 康妮 身份危機 自我建構
中圖分類號:I5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7)22-0098-02
勞倫斯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查特萊夫人的情人》因“涉嫌淫穢”自出版伊始就屢遭查禁和焚毀,甚至惹出政治、文化風波,讓勞倫斯一時名聲大噪,評論界對其毀譽不一,可謂教勞倫斯深受其害又受益無窮。之所以被冠以“色情文學”,是因為小說中有大量細致直白的性描寫。隨著勞倫斯研究的不斷深入和女權主義批評以及西方馬克思主義批評的興起和發展,這部經典著作最終得以正名,被認為是“英國文學中第一部向我們直率和誠實地描繪性行為的嚴肅小說”,也是一部“直接從性愛的角度來探索現代工業社會中的人性和人際關系的經典力作”。[3]
勞倫斯認為,“資本主義工業革命的首要罪惡是它壓抑和歪曲人的自然本性,特別是性和性愛的本能”[2]。縱觀他的作品,我們可以看出勞倫斯終其一生都致力于這兩大主題的探索:一是社會變革給現代人心理帶來的精神激變和身份危機,二是能帶領現代人走出危機通向理想世界的自然和諧的兩性關系。這兩個主題同樣貫穿《查特萊夫人的情人》,小說主人公康妮是典型的工業文明的犧牲品,她生活在人性嚴重異化扭曲的工業社會,背負公爵夫人這一特殊身份的責任和義務,在維多利亞道德風范和婚姻制度的雙重拘囿下,性意識和自我意識被嚴重壓抑和摧毀。康妮的自我建構之途荊棘遍布,困難重重,然而她依然在生命本能的驅使下,保持著內在覺知,在“他者”世界中不懈于完整、獨立自我的追求。本論文將集中從康妮與小說中幾位男性角色的兩性關系的角度,結合社會環境和人物特征分析康妮遭遇的身份危機和危機下的自我重塑。
一、康妮的身份危機
康妮出身于一個富有藝術和民主氛圍的家庭,受過良好的教育,眼界開闊,精力充沛,向往獨立和自由。戰前康妮曾在德國初涉愛河,她“將自己當作禮物贈與了和自己爭論最透徹、最親密無間的青年”,那時的她認為兩性間的精神交融和思想碰撞才是“舉足輕重”的,認為肉體的交媾是次要的、低級的,是對“隱私和內在自由的侵犯”。[1]在她看來,女人的生命意義和尊嚴在于一種脫離了肉體關系的一種絕對精神的高貴的自由。戰爭爆發后,康妮的德國情人戰死沙場,康妮嫁給了查特萊男爵并共度了一段短暫的和諧甜蜜時光。此時的查德萊夫婦在兩性關系的訴求上是基本一致的,克里福德對性的滿足“并不在意”,認為性不過是“心血來潮”之舉,是“正在廢退的人體器官笨拙地堅持進行的一個奇怪程序”,是“可有可無的”,男女之間精神和情感的親昵“要深刻得多”。[1]
然而戰爭對于生命和人性的殘酷剝奪將克里福德和康妮以及以他們為代表的現代人置于一個精神激變和絕望無援的境地。小說一開篇,勞倫斯就指出了當時英國社會的特征:“我們這個時代根本是場悲劇……我們身陷廢墟,開始在瓦礫中搭建自己的小窩兒,給自己一點小小的期盼。……不管天塌下來幾重,我們還是得活下去才是。”[1]一戰后的英國社會陷入工業文明的理性廢墟,人的自我意識和本能欲望被壓抑和踐踏,而克里福德便是這個“悲劇時代”人性遭受嚴重扭曲異化的集中代表。他在戰爭中失去了代表男性生命火焰的性能力,“咄咄逼人”的軀殼下是空虛脆弱、不堪一擊的靈魂。他必須借助康妮的陪伴侍奉和對礦場的運籌帷幄才能感知自我的存在。他極力與他人建立一種機械的、工業性的、等級分明的關系,儼然成為龐大的工業機器的一部分,漸漸失去人的自然屬性。康妮身陷無性婚姻的牢籠,面對從生理殘障到心理殘障的克里福德,她漸漸感覺到自己“與真實的、充滿生命活力的世界失去了接觸”。因缺乏維系兩性關系之根本的“肉體交流”,她意識到她與克里福德之間的一切仿似幻影,缺乏生命的內在實質,正如克里福德和他的書一樣,是“空洞無物”的。康妮在“公爵夫人”的責任和義務與對真實而充滿血性的兩性關系的渴求之間躁動不安,難以抑制的“本我”欲望與無法逾越的“超我”禁錮之間的尖銳矛盾一度讓她的“自我”陷入危機的深淵,把她折磨的形銷骨立,容顏衰老。麥克里斯的出現,短暫喚醒了康妮的肉體自我,然而隨著交往的深入,康妮洞穿了他隱藏在孤獨落寞、明智務實的表象下冷漠自私、狂妄虛偽的自我,這無異于釜底抽薪,讓原本重燃生命之火的康妮再次陷入一場更為嚴峻的危機。
二、康妮的自我建構
在極近絕望的時刻,康妮在林中偶然窺見了麥勒斯沐浴的場景,麥勒斯健壯優美的男性身體再次喚起了康妮沉寂的女性意識,“令她的子宮受到了震撼”。[1]康妮開始審視自己27歲卻過早衰老的身體,內心充滿怨尤和憤恨,壓抑已久的自我意識開始蘇醒。
麥勒斯是克里福德的獵場看守,他受過良好的教育,心性獨立,外表冷傲不馴,內心敏感溫厚。他經歷了對世俗生活和文明社會的幻滅,最終選擇逃離文明社會的束縛,隱居于象征著人與自然最本真的生命活力的森林,他有著強健的性力、隱忍的品質和敏感的心靈,是勞倫斯創造的現代神話中的英雄。康妮的痛苦和孤獨觸動了麥勒斯同樣孤獨敏感的靈魂,于是他們有了第一次性行為。第一次的肉體交流是康妮內在生命力邁向復蘇的第一步,雖未帶來自我建構的根本性變化,卻喚醒了她沉寂已久的性意識,讓她在迷惘不安中重新審視自身以及兩性關系。
在與麥勒斯第三次做愛后,康妮的內心深處有了深刻的變化,她感覺“體內生出了另一個自己”,因為有了這個新的自我,“她的子宮和五臟六腑都激情蕩漾著,都變得生機勃勃”。[1]肉體自我的復蘇是精神自我復蘇的前奏,他們之間不僅僅只有肉體的碰撞和滿足,還有精神的互為補充和靈魂的相互撫慰。第六次的雨中激情是康妮完成自我重塑過程中關鍵的一刻。她脫掉象征文明束縛的外衣、內衣和長筒襪,肆意在雨中奔跑,甚至在雨中跳起了年輕時在德國學會的舞蹈,“雨中她奇特的身影朦朧灰暗,時起時落,挺直或彎腰,雨水打在她的臀部上,晶瑩的水珠飛濺。……她把整個的腰腹和臀部對著他,似乎是在向他行一個野性的敬禮。”[1]康妮的女性意識和原始本能的自我在此刻被充分解放。這一次的肉體交歡也是最為肆意縱情、坦誠奔放的,雙方的肉體自我和精神自我都在長期壓抑之下得到徹底釋放,催生出一個全新的,建立在和諧兩性關系之上更為完整、更富活力的自我。隨后的性愛經歷讓康妮的新生自我得以確立和鞏固,她不禁感嘆:“生命原來是如此
的!一個人的本來面目是如此的!”[1]勞倫斯在《論色情與淫穢》一文中揭示了性與自我建構的關系:性是人生之強大有益和必要的刺激物,是勃勃生命的源泉。他呼吁人要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才能了解自己的極限,他還指出是人體內生命的沖動本身驅使人超越自我,催促人忘卻自己,服從半原始的沖動去擊碎世上巨大的謊言并建立一個自我的世界。從某種意義上說,康妮借助與麥勒斯在林間的性經歷完成了自我超越和自我實現,從一個失去女性光澤和生命實質的軀殼蛻變成一個容光煥發充滿生命活力和人性之美的完整女人。
三、結語
《查特萊夫人的情人》中勞倫斯直白細致、肆意張揚的性描寫并非刻意渲染色情、散播淫穢,他通過對主人公康妮與看林人麥勒斯之間的性行為和心理感受的描寫,來喚醒現代人沉睡的性意識,復蘇長久以來遭受道德和文明壓抑的人性。在勞倫斯看來,真誠和諧的兩性關系是帶領現代人走出精神廢墟,化解身份危機并完成自我重塑的唯一出路。
參考文獻:
[1]D.H.勞倫斯.查特萊夫人的情人[M].黑馬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
[2]侯維瑞.現代英國小說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5.
[3]李維屏.英國小說藝術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
責任編輯: 于 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