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組詩）

⊙ 文 / 張羊羊

小（組詩）

⊙ 文 / 張羊羊

張羊羊：一九七九年生于江蘇武進。作品散見于《鐘山》《十月》《天涯》《山花》等刊物。出版有詩集《綠手帕》、散文集《庭院》等。

黑孩子

真的，在鏡中

在平靜的湖面

你讓白云更白了

你在羊群里一眼可見

你看起來灑脫

恨不得能喝下一個洋

你膽子其實很小

比你說過的大話要小

在你人世的冬天

會經過無數的薄冰

碎裂聲清脆

你翻書，寫詩

給心愛的人兒做飯

你遠行，訪友

提前買好返程的票

你弄丟過兄弟

弄丟過紅顏

你還會弄丟雙親

你熱愛草木

給它們書寫春風

你偶爾讀經

祝福遇見過的好人

你這個黑孩子

總讓有些人想起

活著時舉杯的手勢

你的嗓音和笑起來的樣子

皮囊

媽媽，我躲著你

又醉來一個黎明

刷牙，洗臉

梳不清新生白發

為革命，保護視力

我戴上了眼鏡

一個共產主義接班人

已成慢性胃病患者

血壓偏高

尿酸偏高

轉氨酶偏高

血黏度偏高

媽媽，我矮不下來了

比不過一只螞蟻的理想

有時還自挖一堆悲傷

媽媽，我激情萬丈

又忤逆不孝

迎來了四十歲的

矛與盾

溫暖

有一個屋子永遠等我

筆直

那里燈光暖暖的

那里目光暖暖的

那里住著四個人

給了我三個身份

桌子已鋪好碎花的布

白魚安靜躺著

蔬菜新鮮笑著

餐具擺得那么整齊

一碗粥是我胃里的江山

一杯酒是我高貴的人生

在門外

我撲打完風塵

腳步干干凈凈

善良的人啊

多給我點祝福吧

我有吻，有擁抱

有屋外夜鶯喉嚨口

唱不了的嫉妒

感謝

感謝失眠相伴的彎月

書頁里括弧抱住的生卒年

感謝在異鄉的牙疼和虛汗

藍條紋的床單

感謝音樂中的那把吉他

弦上淚流滿面的青春

感謝此刻能夢見我的人

給我多個安身之處

感謝煙草，啤酒

長期服用有效的兩帖藥

感謝北方散步的昆蟲

第一只唱來黎明的鳥

感謝童話對我不離不棄

我總能看見天使

感謝媽媽在遠方的日子

寫下這首多年以后

一個已故之人的詩

浮生

梳眉折須

修剪殘陽

一碗一碗填滿

腹中之海

那些哭過的人兒

手提竹籃

打著水一樣的愛情

仿佛深愛上

某種痛苦

蝸牛

如果在蝸牛的家族

一顆露水

足已喝上幾個下午茶

一畦韭菜

足已遠眺森林

一只老奶奶的布鞋

云般越過天空

葡萄快熟了

黃鸝鳥別笑我

我們的夏天不一樣

我有快樂，也有恐懼

長不大

永遠是個孩子

天黑了，迷路了

探起觸角喊著媽媽

三十多年過去了

我用慢

留住了故鄉

長河

上岸后，我的老祖先

心事越來越多

毛茸茸的

甲骨，竹簡，錦帛

時光堆在了日記本上

三千年了

水老鴉還在“關關”叫著

那個有經驗的漁夫

告訴三閭大夫

滄浪的水清可以洗洗帽子

滄浪的水濁就洗洗腳吧

庾子山的小園里

果實早已繁密

卻想起了荊軻有寒水之悲

時間一閃一閃亮晶晶

一七七三年的除夕夜

我那二十四歲的同鄉黃景仁

不知站在哪條河的橋上

把一顆星星看成了月亮

我四肢不勤，翻翻他們

用一只杯子，幾枚葉子

溫暖一下臟了的江水

一

我喜歡西紅柿和草莓

如果能把一顆草莓

種在西紅柿里

我就合并了愛

在我南方的田野

一朵小小的婆婆納

就開滿了春天

在那里

我摘下眼鏡

掉了須發

除去衣褲

縮小，連牙齒也不要啦

光溜溜地

回到媽媽的體內

再也沒有了分離

剪

老式的陽光

從“紅燈”牌收音機走出

照在我皮膚上

媽媽愛聽的黃梅戲里

有嚴鳳英甩出的水袖

她眼睛明亮

縫著小紐扣

我的白襯衫上

總有洗不凈的桑葚的紫

她不再織毛衣了

也沒力氣做布鞋了

爸爸開始劈不動那

蒸饅頭的柴火

二月的春風年復一年

裁著那柳葉

對我的親人們

卻無所動容

能剪回片斷時光的

只剩下我偶爾的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