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春軍
《后宮·甄嬛傳》中女性體征的變異及補償
○陶春軍
流瀲紫的小說《后宮·甄嬛傳》以清雍正時期官宦之女通過選秀成為妃嬪拉開敘事大幕,小說以對人性的深度挖掘,對腐朽制度的深度批判,對那些女性抗爭的精彩描寫,獲得了書迷的肯定。本文關注的是以女性角色為主體,以“女性成長”為主題的女性體征的變異。在后宮之中,這些女人互相算計、爾虞我詐,從最初的清純少女最終變成了富有心計的深宮婦人。這些女性在進宮之前都是懷揣著許多夢想,作為正常女兒的夢想,作為正常妻子的夢想,作為正常母親的夢想。可是,她們是皇上的女人,是生活在后宮之中的女人,這就注定了她們的那些夢想最終只能破滅。無論是位居高位的皇后,還是驕橫跋扈的華妃,抑或秀外慧中的甄嬛都無法實現她們的夢想。后宮作為妃嬪主要的活動場所,反過來又限制了這些女性的自由,因此女性在其中生活都不可避免地帶有悲劇色彩。無論是作為女兒、妻子抑或是母親,這些生活在后宮中的女人都不能像正常女性一樣,這是她們悲劇的根源。《后宮·甄嬛傳》的意義在于不僅展示了女性人生的艱辛,批判封建皇權制度對人性的扭曲和戕害,還讓人感受到濃郁的悲劇美,凈化哀憐和恐懼的情緒而欣慰,“使心靈解脫各種重負、還心靈以自由的本質和活動的創造性。”
每一個后宮的女兒都會有一個能夠作為普通女兒的夢。她們都希望得到父母最普通的關愛。在她們受到委屈時,父母能夠在她們的身邊聽她們傾訴然后安慰她。在她們不開心發脾氣的時候,父母能夠包容她們的小脾氣。在她們遇到困難,不知如何解決的時候,父母能夠為她們指明方向解決困難。在她們被欺負的時候,父母能夠為她們撐腰、能夠挺身而出保護她們。在她們開心的時候,父母能夠和她們一起分享快樂。在她們撒嬌的時候,父母能夠無原則地寵溺她們。她們希望父母能夠成為她們永遠的依靠。
然而,在清朝作為官宦家的女兒基本上都要參加選秀。參加選秀一方面是為了家族利益,另一方面是為了迎合皇權。參加選秀的女兒一旦被皇上選中,她在家族的地位就會發生改變——她們不再是普通家庭的女兒,而是皇上的女人,擁有“顯赫”的地位。于是不能夠享受父母最溫馨的疼愛,與父母的親情讓位于“地位”。即使像甄嬛一樣只想做普通人家的女兒夢,在封建強權面前也只能破碎。因此在皇上派人接甄嬛入宮時,甄嬛的父母要對甄嬛行君臣之禮。甄嬛的母親和妹妹進宮看望甄嬛時,當甄嬛回家時,父母都要以君臣之禮侍奉入選為妃的女兒——女兒作為晚輩應該尊敬、孝敬父母長輩的人倫禮儀讓位于君權至上。
然而,她們不能因缺失家人的疼愛而自怨自艾,更為重要的考驗是,還必須作為家族代表為家族利益去參與宮斗。因為,家族的興衰與妃嬪的命運捆綁在一起:甄嬛受寵時甄父升官加爵,甄嬛失寵時甄父受累入獄。當甄嬛重新受寵時,家人可以從被流放的寧古塔重回京城而享受榮華富貴。為了維護家族的利益,太后其實早就知道皇后做的一切事情,也曾暗中提醒過皇后皇上的子嗣過少,但是一直沒有揭穿她。皇后害了純元皇后以及皇上的許多子嗣,但還是一直坐在皇后的寶座上。太后不是心疼皇后,而是為了整個家族的利益,她不得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一旦皇后的這些罪行被揭露,皇后的寶座將會落入其他家族的手里。皇宮女性上至太后,下至妃嬪與其家族都有互為犄角的利益關系。在年家興盛之時,華妃享有專寵,就連皇后都讓她三分。后來,年羹堯戰功漸多,野心膨脹,最終引來殺身之禍。受其牽連,華妃也被降為答應,最后還落得一個慘死的下場。沒有家族的支撐這些嬪妃就很難在后宮立足。在參加選秀時,安陵容因為父親官階低微而受到具有強大的家族背景的秀女夏冬青的欺負。沒有權勢,這些嬪妃就只能被那些有強大的家庭背景的人欺負。然后當她受寵時,其父也因之升官加爵——盡管其本質是個草包。
家族的興衰與妃嬪們的命運息息相關,因此妃嬪們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家族的棋子。她們最普通的女兒夢也只能在家族的利益面前逐漸破滅,因此女兒體征發生變異——親情讓位于地位的爭奪。如果她們不是后宮的女人,她們就可享受父母的疼愛,而不至于在冰冷的后宮中爾虞我詐。她們為了自己的地位和家族的榮耀不惜犧牲一切,與后宮其它女人拼個你死我活。在皇宮深院中,無論當初進宮時她們是多么天真幼稚,幾年之后全變得陰險狡詐、工于心計。為了自己的生存,為了家族的利益,她們的女兒夢一步步地被摧毀成悲劇,“悲劇把人生最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一件件血淋淋的爭斗展示的是封建皇權制度下后宮的腥風血雨——皇后殘忍地傷害每一個和她爭寵的女人,甚至是她的親姐姐;華妃則明目張膽地算計著每一個和她分享皇上寵愛的女人;表面上溫柔安靜、膽小怕事的安陵容其實心腸十分歹毒,就連昔日的好姐妹也逃不過她的手掌:甄嬛的小產,沈眉莊的血崩罪,魁禍首都是她。而昔日單純的甄嬛在殘酷的宮斗中也不得不學會爭斗。即使溫柔賢惠的沈眉莊在華妃的一再陷害后也學會算計。這些女人為了自己的生存、家族的榮耀,將最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毅然決然地加入到各種爭斗與算計之中。在瓜爾佳文鴛在大雨中被太監們欲用亂棍打死之時,甄嬛不管祺嬪在宮外的叫聲多么凄慘,不管她的辱罵有多難聽,始終平靜地在屋里給皇上磨著墨。甄嬛不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少女,在別人受委屈時替別人求情,她內心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終于可以替父親報仇替家族平冤。她們為了自己的地位和家族的榮耀連最基本的人性都已經喪失,逐漸變得冷酷無情,長于宮斗——女兒體征變異后一種替代性滿足。
即使是后宮的女性,她們心中也懷有一個作為普通妻子的夢。她們都渴望一夫一妻制,渴望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地只愛她們一個人。她們都是懷揣著這個美好的夢想而進入皇宮的。甄嬛曾說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她還親切地喚皇上為“四郎”。“四郎”是她對皇上獨一無二的稱號,她的心中懷揣著能成為皇上妻子的夢想。皇后以及其它嬪妃為什么都非常妒忌那些受寵的嬪妃,就是因為她們都想獨占皇上。她們不愿意有其他的女人和自己分享同一個男人,她們只想做一個普通的妻子。
可是,在封建皇權制度下,皇上擁有三宮六院,眾多嬪妃,而這些妃嬪只能共侍皇上一人。這注定了這些女人想要作為普通妻子的夢只能破碎。華妃曾說過“皇上的夜晚從來就不屬于我一個人”。對后宮的嬪妃而言,皇上既是她們在家庭需要依附的丈夫,又是整個社會中擁有最高權力的君主。皇上也是她們命運的主宰者。“于是,她們的勞動被簡化成‘情感勞動’,所謂情感勞動(emotionlabor),是指那些含有取悅他人目的的勞動。”甄嬛曾領悟到“皇上的喜與不喜皆在他的一念之間”。基于這一點,嬪妃和皇上的地位就是不平等的。因為地位的不平等,嬪妃們需要想盡方法投皇上所好。長相出色是取悅皇上最基本的條件。在選秀時,安陵容就是因為頭上帶了一朵花看起來還算水靈而入選的。甄嬛也是憑借其出眾的長相而一直受到皇上的寵愛。安陵容甚至犧牲自己生育的能力只為瘦下來在冰上表演冰舞給皇上看。她們的容貌是她們獲得皇上寵幸的最基本的條件,一旦失去花容月貌,她們便會失去一切。四阿哥的生母——一個小宮女,就因為生得十分丑陋所以十分不受皇上待見,連四阿哥也受到連累而不被皇上待見。就連后宮女人自己也是認為容貌十分重要的。皇后因為毒害純元皇后而被皇上記恨,皇后說:“我真希望姐姐活著讓你看到她容顏老去的樣子,也許你就不會那么記恨我了。”除容顏以外,她們還要有許多的才藝,唱歌、跳舞、彈琴等等,以此來博得皇上的喜愛。安陵容就是憑借自己的歌喉來獲取皇上的喜愛。她的歌技一天天進步,但是她的天真淳樸一天天在喪失。甄嬛說:“重要的不是歌聲如何,而是皇上的喜歡。”如果沒有皇上的喜歡那么嬪妃就什么都不是。這些女性在后宮還要被殘酷地分為各個等級,“依據劇中所反映的清代后宮,皇后以下,便有若干不同等級的嬪妃定制:皇貴妃1人,貴妃2人,妃4人,嬪6人,一般分居東西六宮主位;貴人、常在、答應若干,隨以上妃嬪們分居東西六宮。”這些女人之間的地位都是不平等的,更別提能和皇上有平等的地位了。在君權至上的社會,這些女性沒有地位可言,更不用說有什么平等可言了。
在皇權至尊的皇宮中,女性得不到任何尊重。在秀女們參加選秀時,這些秀女按照順序站成一排等待著皇上和太后的挑選。她們沒有任何選擇,皇上說留她們就可以進宮做小主,而皇上說賜花她們就只能灰溜溜地回家。皇上可以在任何時候見他想見的妃嬪,只要讓人通傳一聲或是翻一下牌子就可以隨時見到想見的嬪妃。嬪妃們無論是想見亦或是不想見皇上,只要皇上傳召都要無條件地去滿足皇上的需要。嬪妃們侍寢都是脫光衣物包在被子里然后被小太監抬到皇上的寢宮去侍寢。而且她們不論愿不愿意,都要表現出端莊的儀態。安陵容在侍寢時由于過于緊張,就被“原封不動”地抬了回去。在后宮中,嬪妃們想見皇上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甄嬛失寵時,父親也因此入獄,甄嬛想要替父親求情,可是皇上根本不見她,連一個求情的機會都不給她。年羹堯被貶,華妃想要替年羹堯求情時,皇上卻在宮殿里聽安陵容唱歌,華妃嗓子都哭壞了皇上也沒見她一面。在安陵容父親入獄時,安陵容長跪在宮門外也沒求得見皇上一面。很多嬪妃日日夜夜盼著見皇上一面,但是始終不得。敬妃說過,“我宮中有326塊磚,其中31塊已有細碎裂紋”。這在漫漫長夜等待著皇上而皇上始終不曾出現,嬪妃只能通過不斷地數著自己宮中的磚塊來消磨漫漫長夜。皇上將她們納入后宮,卻將她們放在一邊不聞不問而她們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皇上。皇上對嬪妃總是呼之即來,揮之則去。一旦嬪妃們做錯什么事或是惹得皇上不高興,她們就會被皇上禁足,更嚴重的還會被打入冷宮——往往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一輩子就只能在冷宮度過,最后不是發瘋就是草草了結生命。然后,無論皇上多么的不待見,她們得時時刻刻聽命于皇上。在皇權至上的皇宮中,后宮女性永遠不可能實現與皇上如普通夫妻一樣舉案齊眉,互相尊重的夢想。
與此相表里的是,皇帝的懷舊情愫甚至成了“一種區分不清此地與彼地、現在與過去的病態。”盡管甄嬛只是純元皇后的替代品,皇上對她并沒有真感情,但是皇上也不允許有其他男人存有愛她之心,因為在皇上看來,宮里的每一個女人都是他的私有物品。“審美的價值雖然包含著善的因素,但畢竟不等于倫理價值。”甄嬛與果郡王是真心相愛,但是甄嬛也不可能和果郡王在一起。甄嬛必須堅守“婦道”,心甘情愿地忠誠、尊重自己的丈夫——宮中妃嬪們何嘗不是這樣?在皇權社會,后宮女性完全失去了作為人的“主體性”,而屈服于皇權,依附于皇上在后宮生存,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她們自己活得沒有一點尊嚴,得不到皇上的尊重,但是卻要時刻地尊重并服從皇上。
在剛入宮的時候,她們都不過是一些情竇初開的少女,她們單純天真對未來充滿希望。但是等著她們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美好,而是明爭暗斗爾虞我詐的宮廷斗爭。在封建皇權的逼迫下,《后宮·甄嬛傳》中的女性已經嚴重異化。愛情在生存境遇里發生了變異,“愛的現實是與受苦和犧牲聯系在一起的。這是愛在此時此世的必然遭際”。她們曾一心一意地付出感情,卻始終得不到皇上的回應與關愛。甄嬛曾經視皇上為唯一的夫君,親切地喚他為“四郎”。而皇上心里卻只有純元皇后——甄嬛之所以受寵不過是因為有五分似純元皇后罷了。甄嬛付出真感情的最后結果不過換來了一句“菀菀類卿”。一直視皇上為唯一丈夫的甄嬛,不過是別的女人的替代品。甄嬛得知真相后萬念俱灰,對皇上的感情也從曾經的愛化為今后的恨。而華妃曾經天真、開朗、活潑,為了想擁有天長地久的皇上的愛,她不斷排擠和她爭寵的其他妃嬪。深陷于各種陰謀之中的華妃日趨變得殘忍、驕橫、跋扈。她的所作所為不過就是想得到皇上的專寵,能和自己的丈夫生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可是皇上一直把她當作安撫年羹堯的一顆棋子。皇上甚至害怕華妃生下的孩子會危及自己的地位,賜與華妃歡宜香導致華妃終身不孕。可是一直不明真相的華妃以為歡宜香是莫大的恩賜,沒想到自己一直被枕邊人給算計。“苦難本身并非悲劇,只有對于苦難一無所知才是悲劇。”皇后深愛著皇上,可是一生也沒有得到過皇上的愛。她身處后宮多年深刻明白在后宮生存的道理,權力就是在后宮生存的尚方寶劍。她眼睜睜地看著皇上不斷納入新的嬪妃、寵愛新的嬪妃,她內心嫉妒不已但又不得不用母儀天下的氣度去掩蓋內心的嫉妒。為了得到皇上的愛,她一直在皇上和其他妃嬪面前裝得端莊大度。可能知道自己得不到皇上的愛,皇后只能不斷地追逐權力來彌補自己內心的空缺。過分追求權力使得她與皇上越來越遠,因為皇上以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只在意皇后的寶座。沈眉莊一開始可以說是封建道德所標榜的女性,她從小便以“賢良淑德”的標準塑造自己。可是皇上親手把這么一個端莊賢惠的女人變成了一個桀驁不馴的女人。沈眉莊一開始便很想進宮,并希望能在后宮之中有所成就。一開始她便實現了這個愿望,剛入宮不久便得到了皇上的寵愛。可是好景不長,她的受寵因華妃的嫉妒而招致了第一次殺身之禍。可是皇上并沒有因此事而懲戒華妃。沈眉莊知道華妃的家庭背景,皇上有難處所以也沒有因為此事而記恨皇上。可是華妃一而再再而三地致她于死地,她想從皇上那得到安慰卻沒想到這個薄情寡義的君王完全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顧。這使她萬念俱灰,開始明白帝王之家的薄情寡義。“所謂真性情,一面是對個性和內在精神價值的看重,另一面是對外在功利的看輕。”知道皇上的薄情寡義,沈眉莊便看淡名利,一心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端妃一向比較低調,并深愛著皇上。她愛上的這個男人,是把她一生毀掉的男人。端妃不孕就是因為被華妃灌下了一壺紅花,而她之所以被華妃灌下一壺紅花是因為她聽皇上的話給華妃送了一碗打胎藥。明知道是因為被皇上利用才導致自己終身不孕,可是她內心記恨的卻是華妃。這個為皇上犧牲那么大的女人終究沒有得到過一次皇上的關愛,皇上一直只把她當做鞏固自己皇權的棋子罷了。為獲得皇上的寵愛,后宮中的女人開始了日復一日的斗爭,無數流產或得逞的陰謀無不折射出在男權制約下的女性人性的扭曲與異化。即使這些嬪妃為皇上付出那么多,終究也得不到皇上的關愛。為了在后宮生存下去,嬪妃們可謂用盡了一切手段去取悅權力中心——皇帝。當嬪妃在后宮得到皇上寵愛時,她就會享有無盡的榮華富貴。但是一旦失寵于皇上,她就不可能在這個后宮生存下去——連宮女都能欺負她。在封建皇權制度約束下的后宮,女人只有通過爭寵才能在后宮之中生存。而被附著了太多權力、物質與算計、權衡的真情或者假意最后都必定是一份被異化的情愛。最是無情帝王家,從皇上那得到發自內心的關愛是不現實的。這些女性只能在這冰冷的后宮之中自生自滅。在這個冰冷的后宮,她們根本實現不了作為一個普通妻子的夢想,這個夢想只能一步步地走向破碎。
每個女人都想為自己心愛的男人生一個屬于他們倆的孩子。兒孫滿堂,天倫之樂是最幸福的。她們雖然身處后宮,但是她們卻擁有著一個作為普通母親的夢想。
一個正常的女人應該擁有最基本的生育權力,可是作為后宮的女性卻連生孩子這一最基本的權力都被褫奪。華妃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個例子。華妃擁有顯赫的家庭背景,一直專寵于皇上,可是最終沒有生過孩子。華妃不過是皇上用來安撫年羹堯的棋子——她生孩子權利被皇上剝奪了。一旦華妃生下孩子,她的孩子將可能會嚴重威脅到皇上的地位。皇上是決不允許有人威脅到他的龍椅——他用歡宜香剝奪了華妃的生育權利。華妃本以為歡宜香是至高寵愛的象征,沒想到卻是導致她不孕的罪魁禍首。華妃雖驕橫跋扈卻沒有心機,一直被自己的枕邊人算計,直到臨死之前才真真明白事情的真相。她實則就是男性權力斗爭中的一個身不由己的犧牲品。再說皇后,自從大阿哥夭折以后,就再也沒有生過孩子,因此她十分嫉妒那些能夠生育的女人。每當宮里的嬪妃傳出懷孕的消息后,她們就會“不小心”流產——皇后出于嫉妒,想方設法地讓這些懷孕的女人流產。可是這些女人有什么錯呢,生孩子不過是一個女人最基本的權力,在這個冰冷的后宮她們連這最基本的權力都要被限制和剝奪。
她們不僅生育權力被限制和剝奪,她們撫養孩子的權力同樣受到限制和剝奪。孩子是后宮女性唯一的精神寄托,但孩子也是后宮女性地位和身份的重要保障。后宮女性一個個都想盡辦法讓自己得到皇上的雨露以便能夠懷上皇上的孩子,以此來鞏固自己在后宮之中的地位。因此無論是哪個嬪妃,她們在后宮最重要的事業就是懷上龍種——在后宮里生孩子已經不再是母性的本能,而另有指涉。然而,在后宮中一旦有嬪妃懷孕,她定會成為眾矢之的。例如,皇上和皇后出宮理佛,皇上讓華妃協理六宮,華妃本就記恨甄嬛便借此機會整甄嬛。甄嬛及其他嬪妃都以甄嬛懷有龍種為由,要求華妃免除懲罰,因為龍種關系到“宗廟社稷”。“由此可以看出其背后的深層含義:賦予女性有孕和無孕之身的身體完整性的雙重標準,將女性建構成胎兒孵化器,賦予‘超級主體’地位”。而從另一層面上看,沒有孩子的母親,只能通過搶奪別的女人的孩子來安慰自己的心靈。皇后雖然是后宮的統治者,但是她不能懷孕。她深刻地明白沒有孩子自己將來的地位會受到威脅,所以她便想方設法地從別人手里搶一個孩子過來。于是因為齊妃好對付便成了皇后的目標,皇后順利地把三阿哥搶到自己的手里來鞏固自己的地位。甄嬛在生完朧月以后就出宮修行了,她知道敬妃沒有孩子便將朧月托付給敬妃照顧。但是,在甄嬛重新回宮的時候想要把朧月接回自己的身邊時,敬妃內心是十分不愿意的。敬妃甚至因為此事和甄嬛翻了臉,暗中向皇后告發槿夕和蘇培盛的事。因為她自己沒有孩子,朧月是她唯一的寄托,可是甄嬛卻要將她唯一的寄托給搶回去,這是她萬萬不能接受的——在后宮之中,孩子就是地位的保障。甄嬛也是因為懷孕,她的地位才不斷地提高,最終成為熹貴妃(僅次于皇后的地位)。甄嬛為了扳倒皇后,甚至利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流產來嫁禍皇后。孩子都是無辜的,但是這些女人不得不利用自己的孩子來鞏固自己在后宮的位置。小說改編劇的導演鄭曉龍曾經在一個訪談節目中將后宮的政治關系概括為“肚子哲學”。后宮女性通過為皇上生孩子來獲取自己的地位,通過限制別的女人生孩子來鞏固自己的地位。這些都是因為受到皇權的壓迫,導致心理畸形,皇權是女性悲劇產生的根源。她們和孩子都在互相利用,互相依靠,導致她們作為普通母親的夢只能破碎。
勇于抗爭,追求自己的幸福,這些都是很美好的。但是,在封建皇權統治下,男權主掌天下,后宮女性就算怎么掙扎,終究也不會得到她們所向往的幸福生活。進宮時間越來越長,那些她們曾經渴望的幸福生活就離她們越來越遠。殘酷的“帝王之愛”帶給她們的不是幸福,而是無止境的不幸。因此她們的幸福之夢一個接著一個的破碎。
雖然《后宮·甄嬛傳》中的那些女人都在不停地反抗,可最終還是臣服于男權。甄嬛是反抗的代表,她步步為營,逐一打敗對手,最后扳倒皇上成為皇太后。但是,她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她失去了青春,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愛情,失去了友情,她所得到的和她失去的相比黯然失色。成為皇太后的她表面上風光無限,似乎勝利了,可還是沒能逃過被壓制的命運。乾隆登基后,他怕六阿哥威脅自己的地位,便暗示甄嬛該如何去做,甄嬛為了保住六阿哥只能把他安排在果郡王名下。在男權統治下,她雖然極力反抗,也還是不能改變男性壓迫女性的局面。沈眉莊也抗爭了,在后宮中大膽尋找自己的愛情,可最后結果就是香消玉損。為了保全自己與溫實初的孩子,只能讓自己的孩子認皇上做父親。安陵容也抗爭了,她一心想要提升自己的地位,光宗耀祖,改變家族的命運,可皇上只當她是一個會唱歌的女人,和黃鸝沒什么差別,最后心力交瘁,自我了結生命。華妃也抗爭了,可是最后還是逃不出那個男人的手心,那個男人給她送來了白綾和毒酒。皇后也抗爭了,可最后得到的是那個男人的一句“死生不復相見”。后宮中的女人她們都抗爭了,但最后還是失敗了。在皇權統治的后宮,女人們無論怎么抗爭都只能是皇權的犧牲品。
《后宮·甄嬛傳》是一個具有很強女性意識的文本。當作為女兒、妻子、母親的女性體征發生變異后,必然要尋找一種替代性的滿足,那么這種情感變異只能投射到殘酷的宮斗之中。而權威男性樂見其成。甄嬛的偉大在于她不愿做皇帝手心里的一朵白蓮花,反而將這個象征著無所不在、至高無上男性強權的帝王殺死,讓他永遠閉上了凝視著宮中所有女性的欲望之眸。
注釋:
①楊恩寰、梅寶樹:《藝術學》,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2頁。
②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76頁。
③佟新:《社會性別研究導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6頁。
④惲麗梅:《關于清代后妃冊寶的幾個問題》,《滿族研究》2011年第3期。
⑤周憲、劉康:《中國當代傳媒文化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89頁。
⑥徐岱:《悲劇三論》,《浙江大學學報》1987年第4期。
⑦劉小楓:《這一代人的怕和愛》,華夏出版社2007年版,第55頁。
⑧潘知常:《生命美學論稿·在闡釋中理解當代生命美學》,鄭州大學出版牡2002年版,第10頁。
⑨周國平:《歲月與性情——我的心靈自傳》,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84頁。
(作者單位:鹽城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