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老太（外二首）

吳遠山

電話一次次響了，大兒子說不回家過年

二兒子說不回家過年

孫子、孫女也說不回家過年

八十多歲的王家老太，終年扶著佝僂的

老屋，一張皮皺皺的臉

像霜粒烙傷的野菊花

孤獨浸透骨髓，亂成寒風中飛舞的白發

火坑里吱吱作響的柴火

怎么都烤不暖步履蹣跚的春節

一個星期沒出門的王家老太，鄰居發現時

早已燒成了白炭。比雪還亮的骨頭

卡進冬與春的縫隙深處

兒子兒孫聞訊后，坐飛機，乘高鐵

甚至包車，趕在王家老太下葬前

從不同方向趕了回來

放在棺材前的王家老太的遺照

看到子孫后代都回來了，臉上的笑容

讓整個村莊打了個寒噤

雕刻自己

拒絕漢白玉，拒絕大理石，拒絕

純水晶，去大山溪，撿塊小小的

樸素的石頭。拒絕雕刀，

拒絕彩釉，拒絕精致的盒子

斧頭，鑿子，木棒都行

總之，在故鄉能找到什么

就用什么雕刻

頭不需太玲瓏，能裝糊涂就行

眉毛要像令箭，閃著逼人的寒氣，而不

至于

低眉屈膝

眼睛不一定會送秋波，不一定能把塵世

看透，容得下沙子就好

牙齒最好是鐵齒銅牙，能啃碎

生活中的硬骨頭

耳朵不要也罷，反正不愿聽流言蜚語，

免得

像梵高那樣痛苦地割棄

一輩子很長，一輩子也很短，我就這樣

固執地把一條賤命

雕刻得粗粗糙糙，人模狗樣

刷漆

兩年沒回老家的泥巴坨，去年從潮州

專門趕回家陪娘過年

娘栽到門口的柚子，結了滿滿一樹，打霜了

也沒摘。風，一個接一個地吹落，

泥巴坨也不撿

在堂屋，泥巴坨一遍遍地給棺材

刷黑漆。他的娘一邊烤火，一邊叮囑多上

點漆！

她怕爛得快，睡在土里冷

泥巴坨的喉頭緊了，扁平的刷子在棺材上

像魚一樣游走

他的手一顫，魚尾就擺出黑色的波紋

他停下，魚鰓就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