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塵惜
洛溪:希望你永遠明朗坦蕩鐘情豁達,有得有失有堅持,能笑能哭能盡歡。就這樣,倔強地做你自己吧!
我小時候,不似現在這般喧鬧,晚上九點半以后大街上人影寥寥。誰家小孩這個點還不回家,肯定要挨爸媽一頓揍。一般小孩被訓斥一兩次就乖乖聽話了,鄭柳川可不一般,他那倔強的小身板,就算被他爸拿著掃把在后面追打一番,他也不長記性,該晚歸還是晚歸。
他經常在晚上流連的地方,是戲臺!一排排長凳鱗次櫛比,阿公阿婆們搖著扇子悠然自得地等待開場。再怎么看,鄭柳川和我在其中都顯得分外突兀,總感覺有異樣的目光投射過來。鄭柳川的期待和我的不安形成明顯反差,他眼里閃著光,念念叨叨地給我講解劇目……那天離開戲臺后,鄭柳川哼唱了幾句,還有模有樣地模仿著動作。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覺得鄭柳川跟我們普通小孩都不一樣,當我們都在隨波逐流的時候,他點起了屬于自己的星星之火。
男生喜歡越劇,大抵是不太常見的事。我也覺得鄭柳川是個奇葩,有時他在露臺練唱腔,我就把電視機的音量開到最大,屏蔽掉他的嗓音。鄭柳川的爸媽對兒子的這項喜好,更是深惡痛絕。有人辦喜宴,想請鄭柳川去唱戲,說是會給豐厚的報酬,可鄭柳川的爸媽一概拒絕了:“我家阿川讀書要緊,哪能讓這些事情打擾學習。”
文化館退休的老師傅精通越劇,打算栽培他,愿意無償教他。可鄭柳川心里過意不去,想著籌錢付學費,上臺表演是籌錢最好的方法,偏偏被爸媽掐斷了路子。
那日,鄭柳川跟著師傅去養老院公益演出結束后,趕回學校上晚自習,因為來不及卸妝,臉上還有濃妝的痕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鄭柳川身上,一個個捂嘴偷笑,像是在看一個滑稽的小丑。面對周圍的嘲笑,他仍舊面不改色地做題。但我知道,鄭柳川的平靜都是裝的,年少的心能有多大的承壓能力?
高三那年,鄭柳川想報考越劇相關的專業進行系統性學習,卻被他爸媽強烈否定。理由是“唱戲不靠譜”,但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想讓他成為世人眼里的另類。那一年,經常能聽見他家傳來尖厲的責罵聲,以及鍋碗瓢盆落地的聲音。
鄭柳川最后選擇繳械,不是因為想通了,而是因為老鄭被氣進了醫院。后來,他只能遂了父母的心愿,放棄學越劇,選擇了老鄭心儀的土木工程專業。
我問鄭柳川未來怎么辦。他沒說話,他的眼里是茫茫大霧,誰也猜不透,那迷霧的背后裝著怎樣的打算。當愿景破滅,想要假裝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那不可能。那么頹喪的鄭柳川,是我沒見過的,茫然無措,眼神倦怠。
想起舊時光里,那個甩著水袖唱戲的無憂少年,不由得感到幾分苦澀。這一路的成長,是他讓我知曉,原來每個人的人生是可以不一樣的,是他教會我去為自己的人生拼搏。可當我踏上人生坦途時,他卻走得越來越慢了。
時光的腳步不曾為誰停留,后來我忙著學習、工作,漸漸地斷了跟鄭柳川的聯系,只是偶爾從我爸口中得知,鄭柳川畢業后進入劇團工作,偶爾接一些商演,跟老鄭的關系也緩和了。
當我問起和解的經過,我爸只說了一句:“父子間哪有那么多宿怨。”世事變化,滄海桑田,歲月不知不覺就改變了人們的模樣。那次我剛好休假回家,老鄭送了我一張戲票,說是鄭柳川要去省劇院登臺表演。言語之間流露出無限的驕傲,跟從前那個誓死不讓孩子唱戲的倔老頭,簡直判若兩人。
世俗里,唯有求同才不容易出錯,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隨波逐流,那樣的人生會順遂得多。假如太特立獨行,總會遇到很多阻力。可鄭柳川的小半生顯然是特立獨行的,他游離在世俗之外,只為心底固守的信念,一步步走向了他要的未來。我恍然想起五月天《倔強》里的歌詞:“當我和世界不一樣,那就讓我不一樣。”他就是這樣倔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