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塊錢

※ 邱朝平

20塊錢

※ 邱朝平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二哥被招工進了市里的一家工廠，那年他正好二十歲。工廠離家有七十多公里，除了逢年過節，二哥一般是一個月回家一次。

兩年后，經媒人介紹，父母操辦，村里一位叫梅秀的姑娘成了二嫂。雖然梅秀是村里的一枝花，人也長得清秀、水靈，但她心地不怎么善良，也只有小學文化，不但沒有一點三從四德、賢妻良母等傳統美德，連做人的起碼要求都做不到，表現尤為突出的就是不尊老、不愛夫，心胸狹窄，對財物有極強的占有欲，吵口罵街如同家常便飯，因此結婚不到半年，造成家庭、婆媳甚至鄰里關系每況愈下，最后鬧得不得不分了家。

此后二哥每次回來，二嫂都會想方設法阻攔他和父母、家人在一起，更不允許買什么東西，哪怕是給父母的都不行。二嫂有她心狠手辣的一招，二哥一進家門，首先是搜查他身上的錢。二嫂的所作所為，漸漸地在村里傳開了，二嫂成了臭名遠揚、人人唾棄的“潑婦”“母夜叉”。

二哥生性懦弱，膽小怕事，拿現在來說，是典型的“妻管嚴”。對二嫂除了無奈、忍讓，剩下的只有獨自嘆息、流淚。

在當時，二哥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到三十塊錢，每個月除了十塊錢的伙食費、往返車費、日常生活用品開支之外，其余的都要如數交給二嫂。

這年，過了春節，二哥就開始從嘴里一點一點摳，在身上的衣服、牙膏肥皂上一分一角省，歷時六七個月，好不容易湊了二十塊錢，準備中秋節時給母親。回家這天，二哥專門到銀行，把那些零碎的錢換成兩張五元、一張十元斬新的“大票子”，然后裝在一只信封里。為了躲避二嫂的搜查，二哥一進家門就謊稱要急著去上廁所，然后把裝著錢的信封藏在那里的墻壁縫里，第二天找了一個機會，偷偷摸摸塞給了母親。

二哥和二嫂只生活了三年，二哥終于忍受不了二嫂的行為，在嚴寒的冬天離了婚，一歲多一點的兒子判給了二哥，也是由父母撫養長大。隨后，二哥又和廠里的一位同事結了婚，并生有一兒一女。

現在，二哥有了自己的公司、別墅、汽車，也資助著兩位正在上大學的農村貧困家庭的女孩，兒女們都大學畢業，老大在一個鄉當鄉長，老二在某大學任教，女兒老三則是一個機關的公務員，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滋滋潤潤。父母一直和在農村的大哥、三弟他們生活在一起，安享著晚年，二哥常常會回來看看，給父母買不少補品，給他們足夠的零花錢；孫輩更是孝心滿懷，一回來“爺爺奶奶”親親熱熱地叫個不停，還帶來不少從未見過和聽過的好吃、好看、好玩的東西。如果父母想去城里看一看、玩一玩，只要說一句，二哥隨時都會把他們接去。當然，父母在那里是不會長久住的，因為他們不習慣這種環境、這樣的生活，他們眷戀著自己的家，還有這青山綠水、肥沃的土地，淳樸的風土人情，幾十年朝夕相處的鄰里鄉親。故土難離啊！

那天，八十六歲的母親一病不起，也許是她預感到自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沒有必要去花更多的錢財；也許是她信迷信怕在外面去世，今后靈魂進不了家門，變成孤魂野鬼，因而一次又一次拒絕去醫院治療。

二哥從千里之外的生意場上趕回來，母親已到了彌留之際。二哥跪在母親床前，臉貼著母親的臉，一遍又一遍輕輕地呼喚著母親。母親緊閉了一天一夜的眼睛慢慢地有了亮光，看見二哥后，吃力地從胸口拿出一樣東西，臉上蕩漾出最后一絲慈祥的笑，靜靜而又滿足地走了。

二哥接過母親的東西一看，是三十多年前他給母親的那只信封，里面的二十塊錢帶著母親的體溫，仿佛還能聞到當年錢那淡淡的油墨香，二哥心頭不由得一顫，禁不住淚流滿面，思緒萬千……

幾十年來，二哥給了母親多少錢，沒有誰說得清楚，但母親唯獨沒有用的是那二十塊錢，哪怕是在生活最艱難、日子最難熬的時候。母親把那二十塊錢緊緊地藏在心口，藏著的是力量，藏著的是希望，也溫暖著她的一生。

那二十塊錢是第三套人民幣，已停止了使用和流通，但按照現在的收藏價值，價格已是相當不菲。